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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算账(上)

    秋日里总是爽朗的,天高云淡雁高飞,连路过的风儿都带了几分欣愉。新帝登基有一段时日了,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处处扬着朝气。

    前两日,新帝当着百官的面废去奴籍,丢了风流的好去处,叫许多老顽固们变了脸色。可是百姓不管,喜气溢到大街上,进了乱春苑的风月楼。这儿早改作了饭馆,昔日的内斋也被填成莲塘,淤泥埋了过往的那些个蝇营狗苟,落得一个大好人间。

    这样的时节,独沈知仪愁苦眉脸。

    他半卧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昭昭景象,心里却平添几分忐忑,不知觉将被角的流苏都给揪秃噜了。算算日子,他醒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只是他这一回可是把李余吓着了。这些日子沈知仪被养得细谨,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床也不曾下过几回。

    今日又是睡到晌午再醒,睁眼便见外头艳阳高照。以往这时候李余都在理政,他平日里忙得脚不点地,只有晚间才能看到人影。

    左右是心思不宁的,沈知仪从榻边的案上拿过那本起居注,草草翻着页。

    他明日便要将这本史册送去给太上皇,今日又看了一遍。说来也是好笑,这本起居注灭了他们沈家满门,其实也只是在不该记的地方多记了几笔,左不过是宫闱里头的血雨腥风,甚至相比和瑞帝后来被陈林架空,不晓得哪一段更易引得后人们津津乐道。

    案边还有两道敕令,空的,李余要他自己填。沈知仪明白他哥的心思,一道是帮沈家昭雪的,一道是要封他的。沈知仪笑看那两个卷轴,想着哪有这样封赏的,真不怕他给自己填个中宫皇后?

    不过他也不屑于这般就是了。

    李余前些日子便遣散了后宫,宫人们自定去留,唯独留下了幼弟的生母帮忙照看。大臣们时不时盘算着把女儿送进来,李余一一回绝了,只称心上有了人,不想再拖累他人。

    若问及新帝心上人是哪位,早被坊间人编成了许多话本子,不由人不知晓。

    沈知仪史书读得多,像这样沉冤昭雪的事儿见了许多桩,他照着旧例写定了给沈家的敕令,至于另一道,他还有旁的事要做。

    管刑责的卫兵平日里都是跟着上头的吩咐舞棍子,头一回见着没头没尾的敕令。这道敕令只是吩咐着打人,至于所犯何事又要如何责罚统统没有交代。卫兵打量一眼,来人是个白面小官人。想是不晓得哪里犯错得罪了新帝,落得八十杖的罚。寻常人打二十杖便皮开rou绽要躺十天半月,八十杖更是少有的重罚。这小官人身子单薄,挨不了几杖,若真要打完怕是要打去半条性命。

    既然得了令,本就应该好好办事。可是卫兵多了个心眼,一面取来半截浸在盐水里的大杖,一面遣人将这道敕令递给了管宫中刑狱的江忠。这江忠听说是新帝身边的老人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也能帮他照应着。

    沈知仪捏住拳头趴在刑凳上,还没挨上打,便已经战战兢兢。上一回挨这样重的大杖还是皇后下的令,他那时被折腾得不轻,养了月把也不见好。不过,这也是他活该,连着两回儿犯了史家的大忌,他阿耶若是在这里八成要气得胡子翘到天上去,指着鼻子骂他给沈家丢脸。

    他的手心里还冒着汗,忽然腰窝被戳了一下,原来是卫兵好心提醒他要褪掉下裳,不然回头打出了血黏在上头,反要他再遭一回罪。

    可惜,这样的事儿,除非是抵到头来如乱春苑里的规矩不可违抗,不然沈知仪那样自傲的人,哪里肯在外人面前光身子。

    卫兵见着白面小官人不领情,以为他是娇娇小郎君,没挨过厉害的打,心里几分轻屑,也没再劝说,悠着大杖便挥下来,直砸到沈知仪的臀峰上。沈知仪本来就身子虚,这个月被养出一身细皮嫩rou,这一杖打下来,他顿时苦了颜色。

    眼下秋老虎来带着几分威风,沈知仪今日来时,下裳穿得薄。此刻大杖的盐水便钻得空子,绵绵渗进衣裳,湿布栖在伤处,蛰得沈知仪一个激灵,胳膊用力抱紧了身下的春凳。

    可是大杖还没有停,又一下打在原来的地方,盖住了大半个屁股。沈知仪觉得身后的那处有些热,拘在凉丝丝的布料里面,一跳一跳地疼。

    这才是第二下,沈知仪将手指抠进春凳的木头里。他忽然有些后悔了,那八十杖是照着城外军营那回定的罚,而大杖显然比剑鞘重许多,更不要说李余那时候怕伤着他,还小心收着力。

    他怕自己捱不下来。

    但帝王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他自己犯的过,又是自己拟的敕令,若真是打出了事,也怪他自作自受。

    “啊嘶——”

    沈知仪心里想着事,猝不及防挨了一杖,没溢口边的叫唤。大杖不比他过往在李余手下挨得打,只是多些皮rou之苦罢了,当时疼得再厉害,过后没两天也能活蹦乱跳。

    大杖也不晓得是用什么木头做成的,黑乎乎的唬人,破空时“呼——”一声,更是叫沈知仪心头一颤。它好像是要把皮rou打散了,再直敲在骨头上。沈知仪疼得绞着身子,却被卫兵看准了时机,又砸下来一杖。

    “呃……”

    “嘭——”

    呻吟只是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被沈知仪咽回去,便给大杖打到rou上的声音盖住。沈知仪疼得猛一仰头,又脱力一般跌回凳上,他忽然有些慌了。

    沈知仪被料到大杖如此威风,不过五下,他的两条腿竟然麻了。沈知仪试着晃脚,勉强找回一点知觉,却又被迎风而来的大杖打散。真是荒唐,他本来只以为来领罚,哪料怕是要送在这里。

    他苦笑自己这时候还能分出心思想些别的。今日李余早朝前要吻他,他当时困得睁不开眼又躲回被子里。若是早晓得,他便是长成了瞌睡虫,也要抱一抱他哥。

    李余听过忠叔的急报就马不停蹄赶来,进了刑房便见沈知仪浑身冷汗却一脸恍惚的模样,他以为自家小郎君是疼懵了,又急又气。他仔细避了伤,将沈知仪从春凳上抱起来,不料唇角多了几分湿热,透着一丝不叫人察觉的热切。

    再回过神来,怀里的小郎君把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与方才的大胆模样判若两人。李余原本要说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叹口气咽回去。他使了个眼色给忠叔,后者立即明白将那道敕令从屋里拿走。

    “我……我自己能走。”

    “一会有你吃的苦头。”

    沈知仪瓮声瓮气,刚开了半句口,便给李余一句话堵上。他心里惴惴不安,后头的两团rou更是叫嚣着,叫他不由得“嘶”一声。这呻吟被他半抑在喉咙里,可还是露出来半分。沈知仪缓缓抬头,却见李余眉头锁得又深了些。

    “疼?”沈知仪听见他哥话里掩不住的关心,正要松一口气,又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硬邦邦的声音,“那也忍着。”

    他不晓得自己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一颗心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一般,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大殿里,李余弯下身,慢慢将他放在床上,锦被垫在下面。

    “怎么?方才不怕那大杖,现在却慌了?”李余知晓沈知仪一向怕他冷着脸色,故意噎他。

    “怕!”沈知仪拽了李余落在塌边的衣袖,方才他吻过李余的嘴角,暖意在他的嘴角还没来得及退去。没来由的,他想服个软。

    “本就是罚自个儿的,长教训便好,没理由要像苦行僧那样磨掉自己半条命。”沈知仪拉住李余衣袖的手悄悄往上头捋,勾住了他哥的手指,“我既然没有那样的境界,为什么要当和尚。”

    “想明白了?”李余轻轻将沈知仪的手指推下去,猛一板起脸,瞟了一眼边角的柜子,“那就自己去请罚。”

    “哦!”

    李余看着他家的小郎君一点一点挪身子,抖着手将檀木戒尺递给他的模样,心头一软。不过也只是一瞬,沈知仪就被李余翻了个身,趴在李余的腿上。

    他解了沈知仪的衣带,看着双丘带着青紫,颤巍巍地瑟缩着。李余将手付上去,捏住了rou里的一个肿块,果不其然看见面前的人抱住了他的腿。

    “说说看?欠我多少下?”李余放缓了口气,手上却没放下力气,揉着沈知仪屁股上的肿块。大杖太重,自家小郎君又身子弱,他早该知道沈知仪不是愿意轻饶自己的人,没想到不过一会儿没看着,他又给自己来个大的。

    李余气归气,又心疼小郎君臀上的伤,他本要再罚的,可眼下沈知仪尚未大好,他舍不得。

    待揉好伤,李余先将沈知仪扶起来,看着面前人惶恐的一双眼,半笑着道,“今日不罚你了。”

    李余最爱看沈知仪的眼睛,生来板正的人,少有太过热烈的动作。千万情绪,全都被掩进眼里,抬眸间便是独属他的风情。李余看着沈知仪眼里一闪而过的欣喜,接着又是对自己侥幸逃罚的丧恼。

    “放心,该罚的自然少不了你,不过推后些日子罢了。”李余将小郎君再抱回床上,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又把戒尺再放回到沈知仪的手上,“你若是有闲工夫再折腾自己,还不如再好好看看它,仔细算一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