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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绪泽,这次是我来找你

    易绪泽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的时候,屋子里黑黢黢、昏昏沉沉的,这几年的日子确实是一

    直这样阴暗。歪着头双眼盯向床头柜子上的一个瓷器娃娃,直到双目失神,思绪开始飘散到某个人的身上时,易绪泽才猛然回神,然后自嘲一笑。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窗帘很厚实,易绪泽自从搬到这间房子里就很少拉开过。昏昏沉沉,日夜颠倒,自然也不会知道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了。

    易绪泽畏惧光,他觉得自己这种人是不需要光的。

    躺在床上缓了一下之后,易绪泽熟练的用双手撑住床沿,借用腰腹的力量拖着两条腿,努力且艰难的把自己的身体移到一旁的轮椅上,然后控制着轮椅滑到洗手间洗漱。

    抬起头,镜子出现一张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的脸。

    眼窝深深地凹陷,胡子拉碴,头发就像枯草一样乱糟糟的,将自己的小半张脸盖住,活像个乞丐。

    他扯了一下嘴角,镜子中的人也随之露出一个难看到哭的苦笑。

    就像触电一样,易绪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猛然颤了下。赶快低下正在看着镜子的眼睛,颤抖着手,捧了把凉水就往脸上扬。

    冰冷的水从脸上,发梢上滴滴答答的落下,易绪泽红着眼抬起了头。冷水让他的神志稍微恢复些清醒,红着眼朝镜子里的自己艰难的扯出了一个笑。然后,落荒而逃。

    已经三年多了,自己还是没适应现在的自己。这幅自己一手造就的模样,他也不敢多瞧两眼。

    真是一个懦夫。

    久久的呆坐在餐桌边,桌子上的热粥早就凉了。他亲眼看着那热腾腾的白米粥,从热气缭绕到粥体凝固。他太难受了,连食物都难以下咽。也或许不难受。他只是不想吃饭而已,只想看着那东西从眼前逐渐失去食物的美味,最后变成残羹冷炙,倒入垃圾桶。

    准备收拾餐桌的时候,屋内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去管门口的敲门声。

    偶尔是会有人去他这个破败房子里来拜访的,只不过不是朋友,而是一些推销的,或者物业来敲门。但是像他这样的废人,哪有什么价值去给他们压榨呢!

    他穷光蛋一个,人生所有的积蓄全部都在一次次的手术中花光了。钱没了,治腿的希望也在一次次失望中逐渐消失。这些年他活的就像一个行尸走rou,靠着早些年做的理财,才勉强支撑着日常吃喝,活了下来。

    活的不人不鬼的,他也根本不想去见门口的那些就知道在他耳边一直唠唠叨叨的人。

    碗里的粥被倒进马桶,按钮按下,冲水的声音响起。冲水的声音那么大,还是能听见门口的人一直在不停的哐哐敲门。

    “哐,哐,哐”

    易绪泽被敲得心烦,手里的碗看也不看“砰”的扔进洗碗池,滑着轮椅直冲着门口。门猛然被打开,易绪泽不耐烦的向门外的人吼道:“我这里什么都不……”

    “需要”两个字还没吐出口,就被咽在喉咙里上下难言。易绪泽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门口的男生好像还是跟三年前一样,可爱,乖巧,白皙的面容将他衬的像个小天使。纤长细嫩的脖颈下,传来熟悉的桃子味信息素。宿然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门口,眼睛红彤彤的盯着自己,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兔子。

    如果是三年前的易绪泽,一定会挽起袖子要去狠狠教训欺负了他的人。可是他不是三年前的易绪泽。

    他的脸就在看见宿然的一瞬间变得一片煞白,血色尽失。

    易绪泽似乎被一道雷劈在了原地,一刹那的呆愣后,双手颤抖却又飞速的关上了门。

    门没有像他预料中一样被立刻关上,是门外的那个人眼疾手快的伸手卡在了门边。

    易绪泽有些不知所措,他想立刻把那只手抽过来吹吹,软声细语的问问他疼不疼。但他怎么能呢?易绪泽狠狠心,一咬牙,把门狠狠扣过去。

    他以为宿然会伸回去的!

    意料之外的,门边的那只手并没有因为痛疼的反应本能的后缩,而是依旧死死的卡在那儿。

    这不像过去那个娇气的男孩,磕破一点皮就哭的眼泪汪汪。

    在易绪泽的记忆中,宿然这个 Omega总是娇气的不成样子。

    有的时候,因为易绪泽不小心勾掉他的一根头发,都要哄半天。

    可是宿然不是已经离开他了吗?为什么现在又站在他的门口?是梦吗?

    可宿然确实站在门口,易绪泽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脸了,像一朵玫瑰花,美丽又娇嫩。

    门夹到手该有多疼啊,易绪泽看见那只一直都是白白嫩嫩的手被他的误伤而变的充血变红发紫。易绪泽狠不下心了,他曾经那么疼惜的男孩,他不想让他受到伤害,任何一点痛疼都不可以。

    他的手慢慢离开了门把手,把脸埋进了掌心。他不能让宿然看见自己的这一副落魄样子,落败的骑士也应该华丽退场啊。

    或许这是易绪泽最后能在宿然面前保持尊严的方式。

    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他惯有的语调:“易绪泽,我好想你啊。”

    就像很久以前一样,他的尾音总带点咬舌,现在里面又充满了委屈的情绪,听着好像让人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以前宿然只要一埋着头用这种语调跟易绪泽说话,就算是自己再生气,也会忍不住的跟宿然服软。

    可现在易绪泽不敢动弹,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的跟个石像一样,生怕让宿然瞧着自己的样子。

    蜷缩在自己坚固的小壳子里,易绪泽不敢抬头。然后,一双温暖的细细的手臂环住了自己,易绪泽能感觉到,宿然的软软的脸贴在了自己的发顶。

    “绪泽哥哥,你理理我吧。”

    声音带着哭腔,声线颤抖的不成样子。

    宿然一下飞机就打了出租车立刻飞奔到这个查了好久才知道的破旧小区,行李直接留在了机场的某个旮旯。给家里的管家打了个电话,让他快把行李给他收拾了。管家劝他先回一趟家跟家里打声招呼,他也没管,挂了电话就跑了。

    他太过于想见到他,一秒钟都是在受罪。

    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在国外的某个慈善酒会上恰巧遇见了易绪泽的一个大学同学,他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易绪泽的消息,不会再见到他了。

    毕竟他骗了自己那么多年。

    “你,你是不是易绪泽的爱人啊?”

    宿然被人喊住的时候,有些诧异。回过头去搜寻叫他的人,那个向他热情打招呼的人他并不认识,只是看起来有些面熟。

    宿然听见他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虞,毕竟有些事就像刺一样,他一点都不想提及。

    看得出,对方是有意想要和他攀附关系的,毕竟这个会场里面比他家公司还大的企业也没多少个。更何况他是陈家宠爱的老幺。

    能被派到这个慈善酒会上应酬,地位可见一斑。而对方不过是某个小公司的经理,就算宿然甩了他脸子,他也得笑脸相迎。

    宿然压制住内心的烦躁,同他笑脸攀谈了几句就想说个借口走开。他没必要给对方这个面子,他不开心可以随时离去,没人敢说什么。

    况且听他的话应该是几年前还跟易绪泽一起的时候跟他吃过几次饭,他甚至都不记得对方是谁。

    他惊讶于宿然是陈氏的小儿子,宿然却早就疲惫与和他的商业交谈。只是碍于过去那份可笑的微薄情面才不想佛了他的面子。

    更何况就连那个人攀谈所利用的易绪泽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宿然想起过去的那个人来,只觉得心中酸涩异常,脸上的面色极其的不好看。

    那人也看出了宿然面上的不耐烦,识趣的道了别,想要转身离去。

    看着对方想要离开,宿然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易绪泽,他,他现在怎么样啊。”

    “宿先生是说易绪泽吗?”

    宿然看着对方疑惑的面容,僵硬的点了点头。

    “易哥啊,我们其实早就没了联系了,他出了那事之后,多少年了,早就断了联系了。”

    说着,那人叹了一口气,“想想也是,易哥那么骄傲的人,肯定不想让我们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宿然的脚不自觉向前急急的迈了一步,声音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担心。

    “什么事?他出了什么事?”

    那个人讶异的抬头,“你不知道啊,他骑摩托车跑黑赛,被人撞了。听说是双腿瘫痪了,你说老天爷也真是不公平,易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情了。我听说,腿伤的很严重,医生都说……”

    那人慢慢噤了声,许是看见宿然的脸色却不好,许是现在的气氛突然变得不太正常。

    宿然感觉头晕的厉害,手紧紧抓着身后的小桌子,这才不至于倒下。指尖都因为太过用力,变得青白如灰。

    “宿先生,你还好吗?”那人看着宿然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

    宿然努力挤出一个笑,“谢谢关心。我有些难受,先离开了。”

    酒会他待不下去了,手里握着的酒杯就像冰冷刺骨的冰块,冻得他从指尖凉到心窝,浑身的血液感觉都快被冻住了。周围的人一个一个跟他笑语攀谈,他也听不真切。

    从那场酒会之后,宿然提前完成了课题,论文也在超负荷下早早完成,几个月就完成了家里让他修的所有科目。就为了登上回到家的那一家飞机。

    直到坐在飞机上,飞机的轰鸣声响起,宿然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本应该早就不爱易绪泽的了不是吗?他应该恨易绪泽的不是吗?易绪泽根本没有爱过他,他的一厢情愿不是早就像个伤疤横在他的眼前了不是吗?

    听见易绪泽伤了,残了,他应该开心的跳起来啊,他应该放肆嘲笑啊,这样才正常不是吗?

    三年前,他在父亲发给他的视频里清清楚楚看见,易绪泽从他爸爸的手里接过了装着五百万的银行卡。视频拍的清清楚楚,易绪泽脸上挂着的笑都可以轻易看见。

    父亲清清楚楚的对自己说,“易绪泽愿意拿着我给他的五百万离开你,他自己也说不爱你。”

    父亲看着他愈渐苍白的脸庞,依旧狠着心说着如刀锋般伤人的话语:“他说你们认识的这几年,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他可是一点都没有爱过你,爱的不过是你的身份。”

    “或者,是钱而已。”

    话语原来真的会像刀子刺进心脏,让人血液逐渐冰冷。

    他想反驳父亲,可是视频里的人清清楚楚的在告诉他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吃不喝多少天,眼泪都快要流的干涸,最后晕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他和易绪泽的合照。是父亲最后破门而入,将他送到医院,这才恢复过来。

    清醒后,他在医院里一遍遍的告诫自己要恨易绪泽,可他还是不争气的从医院偷偷跑出,坐上了通往易绪泽家里的公交车。

    一遍遍的拍打门窗,一次次的拨通手机,终于在对面邻居说出易绪泽早就搬离这里后,宿然才终于相信,易绪泽是真的抛弃他了。

    原来绝望感真的会席卷全身,让人生命不顾。

    他最后同意父亲让他出国留学的想法,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宿然对着他的父亲亲口承诺:“我永远都不想见到易绪泽,我恨他。”

    后来在父母的劝说下,宿然同意了和何氏公子何至安的订婚,一切好像都在往正常的方向进行。

    他,宿然,宿家最受宠爱的孩子,何氏未来掌门人的未婚妻,谁见到不得羡慕极了呢。

    可是直到他敲开四楼的那扇门,他才知道。

    易绪泽可以不爱宿然,但是宿然永远没有办法不爱易绪泽。

    从十五岁到二十一岁,易绪泽一直都是宿然想要追寻的光,只要想起来就会忍不住嘴角上扬。而二十一岁到二十五岁,易绪泽成了宿然心底不能揭开的伤疤,连遗忘都没有办法。

    从十三岁那天,他被一群小混混堵在街角,易绪泽像个大侠一样站在他的身前,宿然就知道,他喜欢上易绪泽了。

    易绪泽是学校里的第一名,是最受老师喜欢的孩子,也是最最热心的男生。宿然喜欢追逐着他的脚步,喜欢看着自己的考试名次紧紧排在他旁边。后来,易绪泽是大学里红极一时的金融才子,是意气风发的机车手,宿然还是在他的旁边,看着自己的梦。

    是的,宿然的梦就是易绪泽,他的梦想就是要和易绪泽并肩而行,成为他最亲密,最得意的爱人和伙伴。

    而现在,宿然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易绪泽,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易绪泽站起来。

    哪怕易绪泽不爱他,欺骗他,甚至于利用他。他都愿意,他爱他。

    宿然小心翼翼的蹲在易绪泽面前,轻轻地把易绪泽的脸从臂弯里捞起来。

    “易绪泽,你看看我,好不好。”

    易绪泽一张阴沉的脸横摆在宿然面前,眼睛也是只盯着地面,好像对于面前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绪泽哥哥。”

    颤抖的,啜泣的,悲伤的,声音从面前的人口中传出。

    易绪泽终于仰起了头。

    “你来干什么?”

    易绪泽的声音是喑哑的,是很久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的哑。

    易绪泽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过多废话的冰冷。

    在宿然对于易绪泽的所有印象里,易绪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声音,他每句话都是透着笑盈盈的模样,就像夏日里的旭阳。

    但这没有关系,不论如何,时隔三年,宿然又听到了易绪泽的声音,即使冷冰冰,即使沉默。

    “哥哥,我想——”

    “闭嘴,我不是你哥。”

    宿然红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像一头狮子一样暴躁的易绪泽。

    “我说你是,你就是。”

    “你可以把我的照片删了,也可以把我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但是哥哥,你会忘记我的脸吗,我的声音或者,我的吻呢?”

    宿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每一句话都透着认定。

    宿然拿出了小时候经常干的胡搅蛮缠来。

    他在易绪泽面前喜欢这样,即使错了,也要易绪泽退步。易绪泽宠着他,拿他没办法。

    高二的时候,宿然正在长着智齿,还闹着要吃糖。和易绪泽又争论又闹之后,易绪泽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给他买了一大包不同样子的糖。

    虽然只允许每个都舔几口,剩下的都进了易绪泽的嘴里。那个时候,宿然觉得是最快乐的时候。

    那个时候宿然喜欢在街上揪着易绪泽的衣角不撒手,一直跟在他身后手也晃呀晃。

    “易绪泽,我想抄抄你的数学作业。”

    “易绪泽,今天英语上课的时候我睡觉了,老师让我写检讨,你给我写了好不好?”

    “易绪泽,我们明天偷偷逃课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

    每一次,易绪泽都会从一本正经的拒绝,到纠结犹豫的动摇,再到最后无可奈何的缴械投降,“好啦,好啦,我答应。”

    每次宿然都会高兴到蹦起来,两只手抓着易绪泽的衣袖摇啊摇。

    “我就知道绪泽哥哥最好啦。耶。”

    每次易绪泽都会无可奈何却又宠溺的看着宿然,轻轻地笑着说,“真是我的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