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失范行为的结局
徐喜给房东打了几次电话,问她房子的事怎么样了,催过来催过去,房东被他催烦了,于是勉强腾出来一个房子叫他搬过去,租客是当天才收拾走人的,徐喜提前到了不知多久,就靠在门边看着人家收拾打扫,他厚脸皮所以也没觉得多不好意思。 徐喜没法跟爸妈久住在一起,mama还好,他爸就跟个炸药包似的天天轰炸他,嫌他啃老啃得过分。其实徐喜已经比以前强多了,写挣的钱都给陈敏买理财,自己只留个生活费。除了生活上还是一团糟,吃完零食袋子就随便扔,垃圾满了喊上三五遍才能下楼去倒,他觉得他也没什么不好的啊,但是徐正浩看见儿子就得训上几句,说不知道你玩失踪回来后是被哪个狗玩意儿越养越废了!天天让我跟你妈给你擦屁股!搞得徐喜在电脑上更新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的,思路情节全都不对头,所以他早早就搬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徐喜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安安静静地写他的,他要写完的大结局。 ︿︿︿︿︿︿ 曹微明结了金圣贤的案子,得了准假,所以他回到云雀镇看望母亲她们。 他刚下了公车就看见高老师正准备骑自行车出去,于是他就喊住了他。 高老师是曹微明和金圣贤的小学老师,刚毕业那阵本来是在城里的小学里教书,为了救一个小学生出了车祸,右腿比左腿短一截,走路像是一跳一跳的。但见义勇为的事并不好做,反而惹祸上身。高老师被小学生的父母指控猥亵,名声坏了,工作就丢了,然后就只能跑到云雀镇这么个烂窝里继续教书,教一群不爱读书的孩子们读书。 曹微明跟怀着meimei的母亲刚搬来的时候,他就打心眼里讨厌高老师,不是因为他的跛脚显得腰身怪异,就是因为那些关于他的不好的传闻。他宁可相信他是猥亵儿童的罪犯,也不相信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人居然会是被人误会的英雄。 直到从事警察工作之后,曹微明才在实践中知道人心难测,有些人为了逃避见义勇为者的医药费,确实是会倒打一耙指控对方的救助其实是居心险恶的,高老师当年就是这么个情况。曹微明仔细想了想,好像除了那些流言蜚语和他长短不一的腿,高老师时刻都是温和微笑的好脾气的男人,对讨厌他的学生们是这样,对说他闲话的邻居们也是这样。 在母亲怀着曹微月破了羊水的时候,曹微明和金圣贤两个人正在家里玩闹,两个小学生束手无策,最后金圣贤不顾曹微明的强烈反对叫来了还在学校批作业的高老师,于是高老师打车把崔荷送到了医院,崔荷生下女儿后,他又忙着两头跑,又要照顾产妇和婴儿,又要返回来给还不会做饭的曹微明做饭,还不能耽误去学校上课。曹微明虽然厌恶他的好心,觉得那是为勾引母亲的伎俩,但是听到邻居们议论崔荷的不幸的时候他心里也不好受。 “所以说啊,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行,一个人带两个拖油瓶,拖都能把人拖死啊。” 所以在崔荷跟曹微明提起高老师的时候,他再什么话都没说。他知道母亲的心意比他要紧,何况一来二去,他觉得高老师看着不像人家嘴里的禽兽。 他也知道家里难,所以他不想让母亲为难。 曹微明去上高中的时候,母亲生下了第三个孩子,叫高兴。 “高叔!”曹微明喊了高老师一声。 “啊!你回来这么快!”高老师看见曹微明,立刻从自行车上下来,一跛一跛地朝他走来,脸上的笑容跟当初看见学校里的孩子们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快回去吧,我再去买点菜回来。”高老师说完就又急着要跑,曹微明赶紧拉住他。 “做不了那么多!叔!你少买点!” “你别管,你赶紧回去,你妈跟meimei都等着你呢!”高老师执拗地,曹微明也就没法,看他骑车消失在尘土里。 门一开,一个小姑娘就撞进了他怀里。 “哥!是哥哥!”小兴笑得咧嘴,挂在曹微明身上不下来,扭头朝屋里喊,“妈!是当警察的哥哥回来了!” 崔荷擦擦手从厨房里出来,这才看见儿子风尘仆仆的脸。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上等老二曹微月回来。桌上摆了一圈rou菜,都是曹微明爱吃的。 外面噼里啪啦地,雨点密集地砸落。 门终于开了,曹微月收了伞骂了句什么,见家里都在等她,就赶紧打招呼换鞋,然后也坐上了桌。 “啊cao,这雨真是,无缘无故地下,他妈的。”然后又转而捏捏小meimei的脸,“你要的彩笔给你买来啦,吃完饭去试试。” “月,饭桌上不许说脏话。”崔荷提醒她,但转而又欣慰起来,“一家人总算是聚一起啦。” 曹微明看了看外面的雨,想到他跟金圣贤分开的那个除夕夜,好像也下了点雨,但是没有这么大,是淅沥的小雨,像是有人在哭,但是又压着声不敢放声哭。 ︿︿︿︿︿︿ 曹微明知道家里人有很多急着问他的,但是都没问。除了小兴,其他人大约都知道金圣贤的案子,天天新闻热搜都是他,不会不知道的。但是崔荷没有忍心去问,她看着儿子一脸疲惫就知道结果不会好,于是就尽量聊一些开心的事,讲高兴上学时候的糗事,写了半天作业发现作业本不是自己的,给别人做了功课,第二天找那人换回来,结果发现拿她作业的男孩子根本没写,把她气哭了;讲曹微月在校篮球队跟社会人士打架的事,人家欺负她们是女队就抢她们的场地,结果被曹微月揍烂了脸,第二天那个混混头子居然又找过来,说什么也要请她吃饭赔罪,饭桌上冷不防地红着脸跟她告白,说可以试着交往一下,顺便练练摔跤。曹微月正喝水呢,听见这不像样的话直接喷了他一头一脸。 “你没答应那个混混吧?”曹微明赶紧问她。 “没啊,我有那么傻么,真是。” 崔荷赶快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曹微明笑了笑,说,嗯,你比你哥聪明就行。 ︿︿︿︿︿︿ 吃晚饭,崔荷就叫丈夫带二女儿和小女儿出去踢皮球去了,她想跟儿子单独待一会儿,这么多天她都不敢看新闻,怕里面出现的灰色头像是儿子的,怕儿子的警号被永久封存,所以一直都是叫丈夫去看,要是消息不好就别跟她说了,她只当儿子永远也不回家就是了,好消息再说。但即使如此,她也免不了焦心,因为在追查金圣贤的案子上,牺牲的多是儿子的同事,死去的都是一个个年轻的面孔,不少还是她认识的年轻孩子,跟曹微明差不多大,甚至有的是他同窗十多年的战友。她知道就算儿子活得好好地,他也不会多舒坦,反而只会有更深重的一层负罪感逼得他窒息。现在一切尘埃落地,她才想问问他过去几年如何,她知道要面对、甚至是深入与金圣贤有关的整件事对他来说太难太难了。 曹微明帮着母亲洗碗、打扫厨房,崔荷边整理橱柜边问他工作忙不忙,局里大家都还好相处吧,抽空去牺牲的战友家里坐坐,给老人买点吃喝,多去跟人家谈谈你的那些朋友,老人不是外面那样想的提起不在人世的儿子女儿就要悲伤掉眼泪,其实他们很愿意跟人说起故去的孩子们,总是说总是说,就好像他们还活在某个地方一样,其实反而能宽慰老人的心…… 曹微明一一答应着,他本来就话少,崔荷问他的时候他也时而沉默时而答上两三句,他小时候就这样,也就是跟金圣贤待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忽然变得活泼了起来,但那都是过去式了。崔荷到底没能忍住,问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提起了那个让他痛心疾首的人。 “小金其实一直很喜欢你吧。” 曹微明洗碗的手停住了,橡胶手套上咕嘟着层层洗洁精的泡沫。 “可能吧。”他道。 崔荷笑了。 “我记得他小时候就挺依赖你的,小时候他小小的一点儿,个头还没你高呢,就老跟在你后面跑来跑去的……” 曹微明打断了她。 “妈,别说他了,金圣贤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知道的,他不止杀了自己的父母,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包括我的同事们……你不是知道他甚至杀了一个跟小兴那么大的孩子吗?他是个恶魔。” 崔荷长叹一声。 “他可恨,也确实可怜呐……” 曹微明收拾好厨房就准备出去了,崔荷最后问道: “他最后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曹微明转头,看见母亲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知道她肯定想到了出事的那年除夕夜了,她还在自责当时没有把金圣贤从深渊里拉回来,但是谁也没有办法。 曹微明想了想,好像说的是吃饺子的事,但他记不清了,他光记得最后那个让他震惊的吻别,那是他极力想要在生命里忘记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忘却的一桩事,他多想把那个吻从记忆的血rou里活生生地剜掉,但是他做不到。 “那你最后跟他说了什么?”崔荷又问。 曹微明更是想不起来了。 “问这些干什么,都是没用的。”曹微明给母亲擦擦泪,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如此激动。 “要是你最后跟他说了些什么,要是那孩子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惦记他,可能走的时候也没那么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