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念想(剧情,本卷完
此言突兀,我却恍然明白了什么,一路疾走将形象抛了个干净,推开房门后迎接我的却是一片昏暗。 男人果然已经走了。 “骗子。”我轻啐。分明答允我再留一个晚上的。 方才走得急,现在骤然停下,胸口才开始阵阵发闷。气血随着不清不白的情绪一股脑上窜,直冲得人脑中嗡嗡作响,心绪繁杂。 我扶着桌沿坐下,给自己添了杯茶。 失望谈不上,愤怒也不至于,只是委屈。我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吗,让他多留一个晚上都不愿。 悠闲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是褚连川慢悠悠跟了过来:“想通了?” 人已离开,同他计较再多已无意义。我垂眼凝视杯中的浮沫,语气中仍不可避免有些埋怨:“你赶他走。” “不然呢,”他在我对面坐下,亦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嗓,“你还准备在夜里抱着他,肖想不过几墙之隔的堂兄吗?” 他敛了笑意:“你知道这才是对堂兄的轻辱。” 也是对景初的轻辱。 我无法辩解,遂沉默不语。良久的相对无言后,他拍了拍我:“走,泡会儿去,我们慢慢聊。” 当思绪平静下来,先前被无意忽略的许多细节才重新明晰。 我自以为轻手轻脚,走进阁楼的那一刹就被察觉了。于是褚连川抬高声音,将问题一五一十剥开询问,男人便一一答了,答给我听。 他是自行请辞的,也是褚连川劝离的。 是我被后来那句玩笑话蒙蔽了思维,才没意识到,男人自始至终都执意离去,且并不想与我当面告别。 他已耐着性子陪我厮缠一回,又怎会真等到明日我送他走。 “你说城门已关,他今夜肯定还在邬城。”我仰头数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喃喃道。 褚连川给我递小点心的动作顿在半空中,桃花眼都瞪圆了:“你真打算把人找回来?”会不会有些本末倒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收回手,自己把那块点心吃了,语重心长叹了口气:“人不可能凡事径情直遂,你这次就当涨教训罢。与其纠结于他,不如想想如何讨堂兄欢心,你准备对此避而不谈到什么时候?” “不知。”我摇头。如今日对景初所言,我没办法对堂兄下手,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感情困住我一人足矣,怎能把他也拉扯进去。 褚连川添油加醋:“你真准备等他成家不成?” 若是如此,我倒也能安心放下,彻底断了这个念想。可他一心忙于正事,代安南王打理花月郡大小事务,至今没有流露出成亲的风声。我便至今有个念想,或许有朝一日能与他心意相通,抛却一切顾忌…… “你会怎么做?”我问褚连川。 坐拥一院子美人的风流才子,若是有个记在心尖上却求而不得的人,他会作何选择。是不顾一切与人在一起,还是潇洒放手,继续过他闲折桃花三两枝的清幽日子? “我啊……”他眯起眼,煞有介事的沉吟片刻,“难说,我大概会试一试。”语调一转,轻快说道:“毕竟活到现在,我还没见过自己搞不定的美人。” 由此可见,他的参考意见做不得数。 我举起池边的碗,清茶代酒入愁肠,一场温泉泡得七分惆怅三分惘,心中五味杂陈。 邬城降下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浸染天地白茫茫一片。 宽阔的暖阁里,褚连川在教身边一圈叽叽喳喳的美人写春联。我靠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翻看前日刚买来的话本子。 翻页间,目光偶而投向另一侧端坐着处理公务的人。 冷淡的表情自始至终未曾变动,只有眉毛偶然轻挑或是向中聚拢,冷白皮肤被身侧的香炉轻烟徐徐,熏出几分平易近人的柔和。 手里的故事顿时索然无味。我不敢太张扬,身子后仰倒入他目光死角,小心翼翼地打量他束得松散的发。他对此毫无所觉,不疾不徐地运笔批着眼前的公事,字迹清秀规整。 一段写罢,他搁笔,侧身端起手边的茶盏。我的小动作来不及藏,骤然撞进一双浅淡的瞳。 “殿下看什么?”于是他将茶放下了,问道。 我将手里的话本子随意翻了两页,回复道:“堂兄为何不将这些事分下去让他人做?”他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邬城过年,还一心系在花月郡的大小事务上,如此事必躬亲,未免太劳累了。 “只是些琐事,并不费神,”他答道,“屋里有些闷了,殿下可想出去走走?” 漫天苍白飘飞如絮,他撑起伞,邀我一同走进雪里。长青的植物已被遮得看不见绿,屋檐下的大红灯笼成了雪景里唯一的色彩。我见他露在空气中的手指冻得发红,想伸手将伞接过,动作在脑中过了一圈,到底一根指头也没动。 我害怕自己会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会不管不顾地覆上去。 行至后院亭中,他停了步伐,收伞在石凳坐下,远望满圆雪景:“一转眼,殿下都与我一样高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听在我耳里却宛如惊涛骇浪,好似山雨欲来。 我牵起嘴角笑了笑:“堂兄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时过境迁,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宠爱我,我也无法时常同他相见,情分自然而然便淡了。 他定定看着我,忽而一声轻叹:“你写的信,我每一封都看过。” 虚无缥缈的预感化为实体,仿佛羽毛飘落,轻轻落在心里,却重逾千斤。于是我勉强的笑容定在脸上,不得不偏过头去,假意打量周围漫天飞雪。 确实荒唐。 他以为少年心思是幼稚虚幻的错觉,会随着时日变迁自行消散;我以为他的看破不说破是一种默许与纵容,而非无声推拒——才有了今天这般坦诚相对,将话语平摊开来,再不留一丝余地的情景。 “殿下,”他将身子探出亭外,接住一片飞雪,“你瞧这雪下得刚好。暖了庄稼,保了土壤,明年又是一个好年。” “百姓日益富足,是大祁的好事。”我轻轻附和。 恰是岁除,寻常人家该已置办好了年货,正围着火炉阖家团圆。去年没下雪,我便是与褚连川这一院子人围在一起,过了个不合规矩却分外热闹的新年,醉饮整晚,一觉躺至天明。 在这大雪涤尽纤尘,除旧迎新之日,他想让我将多年来的执拗也就此放下,望向明年这好年岁。 心中酸涩不堪,却不知如何是好,唇像是粘连了起来,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堂兄的意思,小五明白。” 话说出口,无意间用上这个被他批评过的幼稚自称,胸膛里的心又是重重一跳。我掩饰般捡起他放在亭边的伞,抖了抖覆盖其上的轻雪:“天寒,还是先回去吧。” 他没有多言,站起身来走进我伞下。肩并着肩,行走间衣料偶尔摩擦到,只要稍微偏头,呼吸的热气就能传到另一个人耳中,本该是十分暧昧的情景,但我们谁也没有扭头,只沉默的在这番雪景间穿梭而过。 夜色降临时雪才堪堪停下,随着年夜饭的菜品一道道上桌,我总算得见褚连川后院里到底有多少美人。较之去年少了几位,只多了两个生面孔。 他们在这院子里散漫惯了,虽然依稀知道礼数,却没真切将褚连川当个王爷,自然对我和褚穆书除了最基本的尊敬,也如对普通友人般态度熟稔,有几分别样的亲切。 我将褚连川灌不醉人的鲜花酿糟蹋了一杯又一杯,稍感困意便合着眼小憩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被仿佛在耳旁炸响的爆裂声拉回凡间尘世。 褚连川和左手牵着小烟,右手搂着小玉,与其他几个美人一起烧着爆竹,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空气中的脂粉香味太浓了,我抄起手,想走远些自己清净,在走廊尽头看到了倚墙而立的羽十一。 “有何事吗?”我问道。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送景公子给您的信。” 我怔然,一时说不出该欢喜还是疑惑,声音有些颤:“……他找你了?” “不,”羽十一摇头,“他十日前给我的,让我晚些给你。” 这比他离开那日还早上几天。 原来他无论如何都将离去,即使褚穆书没有出现,也不会继续陪我,是我一直自作多情,还以为自己逼走了他。 信很短,寥寥几行。 愿君安好,愿世清平。没有愿常相见。他连这句简单的安慰都不肯留给我,属实小气,小气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知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那他可知,越被刻意回避的问题,越是难遂人意。 如果,我偏偏要找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