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陈锋思来想去，还是准备找个日子去把孩子做掉。一来怀孕生子这种事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原本就不在预料之中。二来，的确如同霍兴义所说，现在有了孩子只会成为把柄和弱点。

    他原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得知霍兴义也不会留下它时，心里却有些舍不得。

    霍兴义只在别墅里待了四天，期间居然安分守己的什么都没做，最过分的也仅限于刚回来的那次。陈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难免更加担忧。若是如同往常那样倒是不怕，越是反常就越是危险。

    但还能有比现在更坏的后果么？他不知道，一边怯弱地让自己不要多想。

    霍兴义是带着事务回来的，除去睡眠的四分之三时间都在看电脑或者回复邮件。

    陈锋最近嗜睡，一天里难得有清醒的时候。霍兴义抱着电脑的时候，他就窝在书房里看书。他喜欢文字，喜欢纸张上的油墨味道。

    如眼下这般共处一室却能相安无事的日子，无端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

    那时候他喜欢写诗，少年时候的无病呻吟总带着几分矫情幼稚。但是霍兴义从来不会说他写的不好，甚至在他十五岁的生日那年将他写的小诗整理起来印成了书。

    全世界只有这么两本，给他的那本上，扉页是霍兴义那手大气狂放的钢笔字——赠吾爱，陈锋。那时候的爱仅仅是亲情，是爱护，若不曾进那一步，怎么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陈锋不能否认他是爱慕霍兴义的，但那仅限于仰慕和憧憬。

    如果没有十八岁那场噩梦，如果没有后来的强迫和协议，他甚至可能会因为对他的仰慕而寻找和他相似的伴侣，甚至可能率先迈出那一步，向他袒露心意……即便那只是被误认为爱情的亲情。

    “发什么呆呢？”霍兴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眼里带笑，“都坐了一下午了也不嫌累。厨房新运来一批食材，都是你爱吃的。”

    陈锋爱吃海鲜，最爱吃的是龙虾，其次是大闸蟹。就算被好吃好喝的着养了这么久，他的口味依旧偏向于市井平民的朴实。身上从头到脚乃至头发丝儿都和霍家的奢侈铺张格格不入。但眼下毕竟情况特殊，他刚想回绝，又听见霍兴义说：“还是吃点别的？”

    他说：“我没胃口，不想吃。”

    霍兴义伸手揉他的头，那蹭短短的毛发有些扎手：“那水果呢？”

    对方一反常态的宠溺让陈锋不是很自在，抬手把那只手打开，说：“随便。”他忍着去质问对方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念头，一忍再忍。

    直到在饭桌上，霍兴义问他想不想养一条狗或者其他什么宠物的时候爆发了。这种像热恋中的情侣一般规划未来的场景太诡异了，完全不像是该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

    陈锋站起来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先坐下。”霍兴义手上动作丝毫不颤，讲制作考究的磁盘上的牛排切割成等比小块，品，他的优雅是刻在骨子里的，从容不迫，“我的意思是，你想走么？”

    陈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幻听了：“什么？”

    霍兴义看着他，话里听不出半点起伏：“我会撕毁契约，咱们两清了。”

    震惊、愤怒、惶恐和无措混杂在一起，反而冷静得不像话。他问：“代价呢？”

    “别把我想的这么坏行么？”霍兴义微笑着看着他，好像之前同他亲昵异常的人是另一个人，“五年的确太久了。算我良心发现，你想要什么，我尽量都满足你。只是从这里出去以后，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这算是自由了么？会不会其实一切都是假的，只要自己答应下来，那个人就会以此为借口来折磨他？用陷阱来引诱他说出答案，反过来指责他的不忠。

    一纸契约谈得上忠诚与否么？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霍兴义隐约有些期待：“还是说你想留下来？”

    “不想。”陈锋毫不留情的否决，即便是陷阱，他也没办法说出违心的答案。出乎意料，霍兴义只是略有些失望的点点头：“这样啊，东西我来帮你收拾吧。只再留着一晚。”

    陈锋狐疑地看着他，终于反应过来什么。

    这一周的相处之中，那种虽然亲昵但违和的模式，恰恰是两人关系还没有恶化，仅仅是亲情的时候。虽然亲密但并不逾越，点到即止。

    “霍兴义，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兴义完全不生气，只是宠溺地看着他：“或者你想回部队，我也能帮你。你不是一直想走么？现在我给你机会。”

    陈锋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看着霍兴义，像是要从他言行举止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你可以再考虑。我后天就要走，尽量在这之前，好么？”

    ——

    陈锋刚到霍家的头几年，其实过得并不好。

    当时的霍兴义在本家无权无势，连带着他也被佣人欺负。大多数时候都忍着，尽量不给叔叔找麻烦。只是有一次霍兴义无故冲他发火，失手磕碰到他的肩膀，原本只是想看看伤口，却看到了胳膊腰腹上斑驳的青紫。淤青大多都是在腰腹大腿上，只要不把衣服脱了是完全看不出的。

    陈锋当时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反正他也被打习惯了。可没想到那个面似凶神的叔叔只是温柔的抱了抱他，半蹲着给他一点一点抹药。一边抹一边还问他疼不疼。

    疼么？陈锋摇头。

    “不记得了。”

    他是真的忘了，被打的时候只顾着护着脑袋，求饶都说不出口，哪还记得疼不疼呢。

    霍兴义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脑袋上，问他：“你恨我么？”

    “为什么要恨你？”

    “如果我不把你带回来，你就不会受这些苦。”

    陈锋想了想，说：“可是如果没有叔叔，我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

    陈锋朦胧的记得，霍兴义当时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最后硬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他伸手想要抱住霍兴义，最后发现只能抱住他的头，似乎是想要安慰他似的拍了两下。

    “叔叔不要生气，我一点也不疼。”

    那之后，陈锋再也没见过之前照顾他的那些佣人，取而代之的是和霍兴义差不多年岁的管家。管家虽然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和他玩，但是不会欺负他，还会给他讲睡前故事。

    记得有一次他问霍兴义，之前照顾他的那些人去哪儿了，霍兴义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当时的霍兴义虽然暴躁，却还是温柔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又或者早就变了，只有他被瞒在鼓里。

    车内平稳，原本可以睡个好觉，陈锋却因为做了噩梦而惊醒。开车的是从小就照顾他的管家，说是怎么也要送他最后一程。

    “您再睡一会儿吧，还没到呢。”

    陈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那栋别墅里出来了。霍兴义说要给他自由，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