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小说 - 耽美小说 - 梦蝶在线阅读 - 12 骨

12 骨

    静云逃也似地回了包厢。

    他坐倒在地大口喘息,脑内混乱一片。

    知道仙骨被分成两半的应该只有四个人,难道是小师弟在入门时被做了手脚?如果是如此,那么此时此刻在暗房内相商的其中一人应该是天玄宗的人。

    会是谁?王晨师尊?自己的师尊?还是另有他人?

    他和外人合作又是何居心?开天门?飞升?

    静云并非没有听说过近百年来无人飞升的事实,只是飞升一事本就艰难,大道难证世道安宁,要在如此事件飞升本就是一件难事。但是这又和仙骨有什么关系?仙骨难道不只是罕见的一种体质罢了么。

    他想不清也想不通。只觉得此事蹊跷。如能立刻回到宗门查清今夜有谁不在门中,或许就能够查清是谁背叛。可如果真的是师尊和师叔呢?自己又当如何?

    “——云,静云?”

    静云猛然抬头,肩膀被人摇晃,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冷汗淋漓,窒息感涌上全身。试图站起的双腿正在打颤,只能被陈辞扯起来。此时此刻那些竞拍的嘈杂声响才重新在耳边响起。陈辞将他半扶着放进座椅中,重新沏了一杯热茶递到嘴边。

    静云接过杯子,手实在抖得不行,还没送到嘴边就已经撒了一半。

    陈辞皱眉看他,把那个白玉小杯拿走放回桌面,转而抓过静云手腕按在脉门上。

    静云一个字也说不出,整个人都神游天外一般,只能任由陈辞摆弄。

    后者摸了半天,又定定看着静云,瞧见对方满脸失落和不安,瞳孔都快散了大半。勾起唇角伸手掏出什么拂过他面颊。

    静云随之耳垂一疼,立时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三魂六魄也被强行按回身体之中,耳垂边的针扎般的疼痛伴随着些许凉意让他清醒过来。

    “醒了?”陈辞笑起来,又把茶杯递给他,“这回别撒了。”

    静云闻到了静心凝神的仙草香气,又下意识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耳垂,那里正扣着一个水滴状的东西,入手冰凉似初雪化水,然而看向指尖不仅没有水,就连血都没有一滴。

    “这是……什么?”

    “你可别拿下来。”陈辞漫不经心地搓着手指,像是在回味方才摸到的那一点皮肤触感道,“你刚才三魂六魄差点就要全飞出去了。灵力也所剩无几,这是怎么了?”

    静云捏着那个耳坠,凭借指间那点冰凉勉强保持清醒,开口时难免有些磕绊:“是、是在下修为低微,出去一趟差点丢了魂。实在惭愧。”

    陈辞从茶水热气氤氲间看他,那张温润脸庞被吓得煞白一片,方才摸到的脉象也紊乱虚弱,差一点就要昏厥过去。根本不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可他目光沉静,只像是在担心眼前人。静云半点没察觉对方被茶杯遮掩住的笑意。

    陈辞扣了扣茶盘,那茶盘虚影一晃,在眨眼,两人间的小茶几已经不见了,转而是摆了一桌小菜点心和一壶酒的桌案。

    “你还没吃东西吧。”陈辞把筷子递过去,“尝尝?”

    静云实在没胃口,接了筷子转而关心起别的事情来,方才也罢,进场时也好,甚至于那些小妖打起来的时候,转移这么多人和物必然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然而这场内却明显设有阻隔灵力的东西,那么又是谁在运作这些阵法?

    静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话题,只是僵硬地看着场内正在竞拍的宝物“这是什么阵法?”

    “只是简单的传送法阵罢了。”陈辞又扣了扣桌面,那里随即出现一个小盒子,里面摆着一株树苗。

    正是龙鳞果。

    静云筷尖敲在瓷碗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场内依旧在进行的拍卖流程,又看向那本手册最后一页。的的确确是龙鳞果。

    “怎么?”陈辞笑起来,隔着一桌子饭菜和一盒极为珍贵的果苗,对静云露出一个痞笑:“不相信我可以先把这株好东西留在手里?”

    静云努力板起表情,试图遮掩住内心的惊愕:“陈道友不是对此物卖主有大恩,就是这株果苗本就是你的东西,我没猜错吧。”

    陈辞看着他,没说对与不对。

    静云又开口:“你来时并未携带任何能进场的木牌,虽说依旧不能撇清是想……带我的嫌疑,但是依你所说没有你的帮忙我应该在一楼坐着,那就是说陈道友一开始就有进场资格,那么没有门票还能进入场内并获得包厢的人,大概率只可能是拍品的提供者或这间拍卖场的拥有者。”静云实在没好意思说出拐带二字只能模糊不清地敷衍过去。

    陈辞颇感兴味地点点头:“然后呢。”

    静云重新拿起木筷加起一口翠玉白菜放进嘴里,清淡的甜味驱散了嘴里本有的苦涩味道。过了不久听见楼下响起锣声,那声音清脆响亮,让场中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而后便看见那原先站在台上的小厮拱手作揖,长长鞠了一个躬。

    “然后就是,宣布今日压台的拍品换了。”静云看向走上台来的侍女手中捧着的方形盒子,“就这样。”

    陈辞看见静云在转动脖子的时候,那颗白玉耳坠随之晃动,散着温润光晕,衬得这人半边脸颊有了些血色,看上去更像是个不知人间烟火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倒不是个走在修仙大道上苦苦挣扎的小道士了。

    “那么,我想拍的蛛丝,陈道友如何能愿意转手给我。”静云眼神坚定,笃定了陈辞必然要拿这东西和自己做交易。

    他依旧不知陈辞盯上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好玩,还是已经发现了自己有仙骨的事实。不论是哪一种都不该掉以轻心。

    “那束蛛丝可算不得什么。”陈辞将手拢在袖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你不如先看一场好戏。”

    “诸位来客,今日大驾光临小铺着实令此地蓬荜生辉。”那小厮满面笑容,向着四方致以,而后捧起那侍女递来的木盒,静云这才看清那木盒上篆刻着无数符文,好似扭动交缠在一处的蛇躯,循环往复看不到尽头,“今日请与我向诸位介绍最后一件拍品。”

    已有不少人从方才的作揖中看出不妥,此时纷纷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这替换了名录上龙鳞果的最后一件宝物是什么。

    只见那小厮手指拨动木盒两侧,那些花纹像是蠕动了瞬间,伴随着咔哒轻响,整个木盒朝外翻开,静云看见那木盒内侧竟也雕刻了无数花纹,细细看去惊觉那些根本不是花纹,而是蛇头!

    此时此刻无数条蛇就像是逐渐蠕动游走,松开了原先禁锢其中的宝物,露出一个陶土坛子。

    静云皱眉。台下霎时响起嘈杂议论声响,甚至有刚反应过来的人骂骂咧咧想要离场,甚至有刀兵之声响起。可静云揉了揉鼻尖,仔细看着那个胖乎乎的陶土罐子试图回忆。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玩意。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那小厮丝毫不惧已经闪在眼皮子底下的银光,他就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讲道:“如诸位所知,大道三千,想要证道飞升乃是难事,万里挑一也不一定能成功,上一位飞升的前辈乃是玄天宗初代宗主白虹仙君,百年前与灭寂尊者一站劈开九重天与庸土,从此打开天门飞升上界,一时风光无限。”他还颇有节奏感地停顿一瞬,像是给了所有人一种遐想空间,而后在寂静的场内再次开口:“但诸位可有想过灭寂尊者的下场。”

    静云没去听对方花言巧语,他几乎半个身体都靠在窗口,紧盯着那个陶土罐。

    就在此时后领被一把拽住,陈辞把他像拎小狗似得拎了回来:“你要是跌下去摔伤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静云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楼下传来一声土罐脆响。紧接着呛鼻的桃花味随着极为熟悉的气息一起涌来,他像是被什么阴鸷的猛兽盯住了后背,利爪已经抓在了窗沿,即将刺破一切阻碍撕开他的皮rou和灵魂,把他的森森白骨抽出、砍断、碾碎。

    静云嘶哑而小声的尖叫被淹没在了人群的呼喊声中。

    “本日最终拍品,灭寂尊者的手骨,三十万灵石起拍!”

    那陶土碎片中躺着一根连着五指的白色手骨,即便是在二楼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经久不散的魔息,那白色骨骼就像是被什么黒沉混沌而血腥的东西包裹着,沉重得犹如山石轰然崩塌砸落。然而那小臂骨骼处裂开一条缝,里面虽有着同样森白的颜色,却闪着截然不同的光。

    静云根本没力气去看了,他跪倒在地扣住了自己的太阳xue,只觉得后腰到背心痛的无以复加,像是有谁正用烈火炙烤过的刀刃反复拉扯他的血rou灵魂,向其中灌入铁水。

    烫……太烫了……几乎要窒息,渴…..太渴,就像是几百年滴水未进,全身都要被烧灼冒烟,一切都像是被浸润在鲜艳火海之中,山石崩塌的声音就在耳侧,他仿佛看见有一仙人正被黑烟拉扯着从天际坠落,头顶便是洞开的天门。他挣扎不已,那柄莹白的宝剑自己飞出剑鞘,它已千疮百孔破烂得即将碎裂,却依旧闪耀着杀伐果断的锐利光芒。

    一剑,只是一剑,它甚至没有剑招也没有任何技巧,就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像是一个刚刚能拿起石子的婴儿,颤颤巍巍,晃晃悠悠地举着这柄绝世宝剑,狠狠地不带留恋地扎进了黑烟里。它理所当然地碎了。在那仙人被白光拉扯走的绝望嘶喊里,在黑烟怨恨诅咒的怒号里,成了千万片碎屑。

    在令人几近昏厥的痛感和幻觉里。陈辞来到静云背后撩开他垂在背后的长发,从背后的肋骨正中一路摸下,直到没入腰际。

    他的声音和场内的小厮声音混合在意,淹没在人群疯狂的哭嚎与癫狂的竞价声中。

    “灭寂尊者死时被白虹剑一剑扎裂了手臂,也正是那一剑劈开了九重天和庸土,打开天门。这一剑使得庸土灵力散尽,魔修只能躲藏进深深地谷底沟壑之中,而仙人则继续栖息在九重天。然而也正是那开天辟地的一剑,没能斩断灭寂的一根骨头。甚至断在了里面。”他俯下身,亲吻在静云后颈上,如同恋人间的呢喃爱语:“都说白虹仙君是有仙骨才飞升的,实则不然。白虹仙君只是一个资质上佳的修仙者,真正的仙骨是他手里的那柄剑。也是他道侣留下的遗物。”

    飞升的,究竟是白虹仙君……还是他的道侣已不能分清了。

    “当年仙骨碎裂成万千碎片,现如今已过数百年,那根仙骨最终还是回来了。他们把你养得太好了,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也没想过去探寻为什么。天门再未打开过的理由,你可有仔细想过呢?”

    不是的,不是的——师尊和师叔都不是那样的人……

    入门时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师尊摸着自己的头,师叔在自己光裸的后背上描摹,他们问自己要选哪条路。

    “静云……你生来如此已无可挽回。这本不是你该走的路。”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是顺应天道还是挣扎求生,你的道在哪里?”

    “你终有一天要面对事实,你绝不会是赢家。”

    “他们利用你,豢养你,为的就是找到另一半仙骨的那一天。为的就是把你的仙骨温养好了,抽出来给别人,让那个更有灵气的,更优秀的孩子打开天门,补上当年没能飞升的位子。”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选择顺其自然……

    “在未来发生之前有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凭什么就那样拘束了你的道呢?静云,你真的相信他们吗?”

    轰隆巨响炸裂开,高台上被辟出一片焦黑,那个捧着盒子的小厮不知何时被击飞了出去,数十数黑衣人从人群中钻出,手握兵刃与那些急急赶来的守卫和想浑水摸鱼的修士缠斗在一块。

    焦味弥漫开来,压过了桃花香。陈辞猛然转头,拽起静云腰带躲闪。

    霎时房内一切都被映得橙红一片,桌椅翻倒在地,那一桌饭菜也同样摔倒下去,一片狼藉。

    陈辞抬眼望去,看见一个白衣修士举着古朴厚重的长剑立于窗框之上,眉眼凌厉目含煞气,扫过二人,最终停在佝偻身体不住喘息的静云身上。

    “流火剑易炎。”陈辞笑起来,看着对方背后那个破开的大洞,房顶四周燃烧着火焰,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电闪雷鸣间隐约看见被劈开的云层,和翻涌而来的灵力:“久闻大名了。”

    陈辞抱起静云,将唇瓣贴在对方耳侧。

    易炎看着那个来路不明魔气四溢的家伙含住了大师兄的耳垂。

    “今夜月色,很美啊。”

    刀光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