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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来一群大鹅你就吓跑了!!!

    航班中转等了仨小时,加一起飞了一整天,终于在延州落地。

    飞机滑行,隔着舷窗,穆芳生看见扑簌簌的雨点。

    经济舱一排三张座,靠着过道还坐着个徐振。

    由于某些不能言明的心虚,这一路上穆芳生都不敢跟屠钰有眼神接触,生怕被徐振看出点什么。

    徐振还真看出来了,憋不住道:“哎我说,你俩总在一起行动,关系还没处熟吗?”

    “……”

    穆芳生微微一哂,心说我和那位差一点就负距离接触了,确实不怎么熟。

    徐振当然不知道他想什么,看看穆芳生,又一脸知心大哥哥的表情转头看向屠钰:“我跟你说,你不用跟支队里某些人学,避瘟疫一样避着穆哥。我们穆哥人贼好,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回事,再说了,就算是当初在他住的地儿搜出点……玩具,谁还没点小癖好,我还分期买手办回家被我媳妇啪啪拿拖鞋底儿抽呢!”

    延州是徐振念大学的地方,他一到这儿就跟回主场了一样兴奋,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直到空姐提醒飞机已经停稳,终于闭嘴站起来拿行李去了。

    刚下午五点,由于下雨的缘故,延州天黑得像七八点钟。

    从南方边境城市水城一下子到了北方边境城市延州,多少觉出些新奇。

    何况延州这个县级市地广人稀,无论站哪儿几乎都能看见四周围绕的大山,正值夏末时节,山上的树木长得郁郁葱葱,都是些水城没有的品种。

    延州鲜少高楼大厦,建筑物矮下来,显得天穹离人出奇地远。

    接机的是延州市公安局警员,本来要先安排他们吃饭办入住,徐振带头推辞说要趁着派出所还没下班,先去问问大致情况。

    “放心放心,我们接到上级通知,肯定配合水城的同事坚决完成任务!”这警员打着官腔,一拐弯把他们送到乌河派出所。

    派出所教导员下月退休,说起话来慢悠悠的,说两句还得捧起保温杯吸溜一口。

    “……要说张吉彬其实还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可能忽然想到张吉彬已经是在逃杀人犯,教导员赶紧坐端正了尴尬地赔笑,急忙撇清关系,“哦,张吉彬十四五岁就进城打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着他。”

    徐振:“还是未成年就进城打工?有厂子收?”

    “那年代,零几年,都收,管不过来。”教导员沉吟片刻,又道,“张吉彬倔得再也没回,都是因为他妈路美娟后来找的那男的。其实那男的对他和他妈都挺好的,不知道为啥他俩关系不对付。”

    穆芳生顺着往下问:“他继父是干什么的?”

    “开车的。”教导员眯了眯眼,突然一拍大腿,“他那继父99年还撞死了人,当时是我处理的现场。”

    “就是99年冬天,零下三十多度,他亲爹张子强大晚上在街边莫名其妙昏过去了,第二天找着人都冻硬了,死透透的了。”

    “然后吧,刘健在99年因为交通肇事逃逸判了三年,出来立马就和寡妇路美娟结婚了。”他眼珠瞟几下,把最后那句没说出口的“说不定这俩人早就好上了”表达得惟妙惟肖。

    徐振插话道:“怎么才判三年?”

    “第二天来自首了,而且还给家属赔钱了,那收条我们这儿还存着,”教导员站起身,他屁股底下的折叠椅发出嘎吱一声,“等我给你们找找。”

    他们本以为得等个好歹,没想到教导员十来分钟就从档案室走出来,手里抱着个蓝色塑料文件夹。

    大概看明白他们的诧异,教导员主动解释道:“延州地方太小,常住人口才七十多万,一直太太平平的,二十年也没攒多下案子。”

    文件夹打开,被塑料薄膜包裹着的纸张边角已经污黄,那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刘健于1999年2月3日19时左右,驾驶的牌照龙F61088汽车在乌河大桥由西向东行驶时,与突然由南向北横穿马路的行人发生碰撞,导致行人死亡,今家属方收到肇事方赔偿款五万元整。户口注销证明及火化证明等材料已交刘健。”

    沉默片刻,穆芳生问:“我能拍给这复印件张照么?”

    “随便拍随便拍!”

    “张吉彬母亲是做什么的?”

    “他妈一直是家庭主妇,年轻时候在家务农,现在没听说干啥。自从水城发协查,他家的电话线就一直监听着,除了催缴水电费的,连个电信诈骗的都不给她家打。”

    该问的问了一个遍,走出派出所,市局警员接了个电话,客客气气面向穆芳生他们:“那我们先去酒店入住?王局已经定好饭店了,今晚咱们吃狗rou……”

    穆芳生倏地抬头,直接了当道:“不好意思,我养狗。”

    一句话把小警员怼得不知道说什么了,气氛冷下来,一旁的徐振赶紧打圆场:“我们这趟是来办案的,吃饭先不急,您替我们谢谢王局,但这次就不去了哈。”

    上了警用吉普车,穆芳生开口:“刘健肇事那乌河大桥远吗?”

    司机cao着本地口音接上话:“不远,过这条街就是。”

    “那咱们去绕一圈。”他说。

    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架桥,东西南北的方向都相当正。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靠着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口诀也能分出来方向。

    穆芳生透过窗户瞄着略显老旧的桥身:“这桥有过大改建吗?”

    “嗨,别说大改建,”司机道,“小改建都没改过,三十年前啥样,现在还啥样。”

    到酒店时雨停了,天黑得透透的,漫天遍野一股泥土糅合清凉的芬芳。

    徐振说自己打呼噜震天响,问穆芳生能不能和屠钰凑合睡一间。

    其实穆芳生很不想再跟屠钰共处一室,还是私密的酒店房间,他现在很乱,公事都这么错综复杂,也没工夫好好捋顺自己的私事儿。

    徐振又确实打呼噜,都不用等晚上,这人白天在办公室里打盹儿都能打出那种倒抽气的呼噜。

    穆芳生一个植物神经紊乱患者,一向睡得轻,听徐振震一宿,那白天啥活儿不用干了。

    衡量利弊,还得跟屠钰睡一间。

    雨水潲湿了裤管,想着一会儿还出去就没换衣服。

    他转过身看正脱上衣的屠钰:“我去路美娟那儿看看。”

    对方立即把脱一半的上衣拽回身上:“走。”

    “夜里凉,穿外套。”这并不是建议,他说这句话时就已经回身蹲在行李箱前抽出一件薄风衣。

    唰的一展披在穆芳生肩膀上。

    “伸胳膊。”屠钰说。

    穆芳生抬胳膊伸进风衣袖里,都做完这个动作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我自己会穿。”

    衣服穿上了,一瞬间被屠钰标志性的味道包围了,真好闻。

    要命。

    村路上到处都是积水,根本躲不开,一脚踩下去,再小心也会溅起不少泥点儿。

    路美娟住的是带院儿的平房,两扇门上一左一右贴着两张门神,二位门神久经风吹日晒,只剩下斑驳线条。

    一只褐色的麻雀停在翘起的房檐儿上歇脚,叽喳了两声,又扑棱翅膀飞走了。

    穆芳生抬手在门上敲敲。

    不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隔着门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警惕地打量着他俩。

    穆芳生露出要多友善有多友善的微笑,佝起腰尽量使视线与老妇齐平:“请问您姓路吗?”

    老太太吊着眼睛看他——实话实说穆芳生感觉有点瘆,恐怖片里的鬼看人都是这个角度,露出一大圈下眼白,黑眼珠顶死在上眼睑上,额头被装在房梁上的感应夜灯映得锃光瓦亮,颧骨下方深深的凹陷阴影一览无余——

    他们隔着门槛相对,半晌,这位疑似路美娟的老太太侧着弯下腰,从门后拎起来什么东西,等穆芳生看清她手里是什么,本能地回身推了屠钰一把!

    同一时间,老太太手里黑色胶皮桶一扬,满满一桶泔水朝着他飞流直下!

    过了好几秒,穆芳生缓过神,鼻腔充斥着泔水发酵又提纯后的馊味,生理泪水掉下来几滴,口腔反酸,当即干呕一声。

    再然后,眼前黑漆漆的门板啪的关上了。

    穆芳生打量了一眼屠钰,屠钰刚才被他推出去了,只溅上几滴,可是这小子居然他妈的在笑。

    穆芳生瞪他一眼:“笑屁,就该泼你一脸!”顿了顿,又挺疑惑,“我也没亮警证,就问她姓不姓路啊?”

    “生哥,”屠钰打断他,神色颇为严肃,“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无星无月,三更半夜的小村路,草丛中一直有不知道什么动物或者虫子的叫唤声,这回又听见隐约的咆哮声,穆芳生浑身的汗毛儿登时吓得全体起立!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板再次打开,只见一大群白鹅站在院儿里,和穆芳生对上一眼,打头的大肥鹅以雷霆万钧之势一跃而出,架起翅膀放低长颈朝他俯冲而来!

    道理都明白,但这鹅为什么这么大!

    “生哥!跑!”

    屠钰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点远,一抬头,穆芳生发现对方已经跑出好几米了!

    “……”

    穆芳生拔腿就跑,撵上屠钰:“就几只鹅!你跑什么!”

    屠钰不甘示弱:“那你跑什么?”

    两人像两团狂飙的旋风,无奈身后的鹅都是带翅膀的,呼呼啦啦,竟然步步紧逼,打头的脖子一抻差一点就钳住人脚跟儿。

    被鹅遛得跑出去老远,村里土路凹凸不平,穆芳生没看脚下,不慎踩进水坑,顿时失去平衡摔地上,呛了一嘴的泥巴,他两手撑地,扬头呼救:“小钰!”

    前头的屠钰充耳不闻,就差原地起飞了。

    “他妈的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来一群大鹅你就吓跑了!!!”

    穆芳生满心绝望,觉着自己的下场就是被鹅群钳得满脑袋大包,然而却看见已经逃跑的屠钰霍然复返,怀里抱着一只活物急速奔跑,跑到眼前,他才看清那是一只大公鸡。

    屠钰一脸视死如归,捧着公鸡朝鹅群一扔!

    公鸡落地,抖动着自己傲人的血红鸡冠,眨眨眼歪歪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十来只大鹅,神态顿时定在歪头的姿势静止住,连眼睛都不眨——惊呆了!

    大鹅们吧嗒着嘴小声嘀咕了几句,大概也不明白这什么章程,集体停下脚步,嘎嘎呱呱议论两声,踩着泥水不再敢前进半分——也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