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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神曲清浊酒,牡丹深浅花

    盛夏过后就是初秋,行宫有温泉,也不觉得特别凉,只是湖上瑞香就很少去了,最多不过是到外头散一散步。皇帝见他犯困,干脆拉他去射箭。

    似淑妃那样能骑善射的在此时也并不少见,只瑞香不是其中之一,他骑马还算勉强,弓箭就从来没有摸过。皇帝在清凉殿后面立了几个草靶,又叫人拿来专门打造的小金弓叫他游戏,瑞香也觉得有趣,就专门换了身窄袖翻领的胡服,束起头发穿了靴子,一板一眼地走下阶来,试着拉弓。

    他不知道皇帝给他的弓是特制的,对初学者十分友好,但见一拉就开,用力就能拉满,倒也心满意足,抽了支箭便照着印象里旁人射箭的姿势试了试。庭院里微风轻拂,日光和煦,并不强烈,瑞香自觉瞄准了,但松手的时候却有一瞬间的手忙脚乱,那箭就被带歪了,斜斜飞到了葡萄架上。

    这葡萄藤繁茂非常,挂果也密密麻麻,只是现在还没彻底成熟。瑞香不由惊呼一声:“快看看葡萄是不是受伤了。”

    几个孩子第一次见到果子在自己眼前成长出现,早盼着成熟了摘下来吃,都当做是自己养的小猫小狗般看得紧张。他们甚至轮流偷偷到这里来摘了果子尝,明明知道没熟,第二天还是要来摸摸看看。瑞香觉得这种经历也是难得,皇子宗君身边的花草树木很少有为了开花结果饱腹解馋的,对这葡萄藤也是越来越在意。

    连带清凉殿的宫人们也很给葡萄架面子,平日里歇脚纳凉都不大往这边来,就是为了谨慎。

    这时候就有人连忙过去查看了,又拿了箭回来,送到瑞香手上:“娘娘放心,那葡萄没事。”

    瑞香松了口气,他疼孩子,不愿意几个孩子连养个葡萄藤都失望,接了箭便去看丈夫:“不行,我不会。”

    其实第一次本来也是试试,早先就料到他没有一通百通的天赋。皇帝正在笑,见他求助就走下来,接了弓箭,抬起他的手,先调整了高低,然后把弓箭分开放进他手里,又手把手地教怎么持握。

    瑞香会弹琴,但应付弓弦就根本不行了,皇帝调整了几遍他的姿态才稍微掌握些许感觉,这时候再看周围,他就发现伺候的人纷纷低下了头。

    拉弓射箭这种事,皇后要学也不会很认真,但只要教授,难免要纠正动作。只靠说的显然不行,因为有些事十分细微,不上手不好教,所以还是皇帝自己来最方便。只是这样两人一旦靠近也就没人多看了,不管教的多认真,都带着暧昧的意味。

    瑞香定了定神,顺着皇帝扶着自己腰的手站稳,又被他用拇指顶开手指稍稍放松拉弓的手,深呼吸,慢慢对准了草靶。皇帝随手把箭往下面拉了一点点。瑞香犹豫:“我觉得这样没有瞄准。”

    皇帝轻笑,态度却很直白:“是吗?我不信。”

    瑞香一时气结,但也知道自己没有经验,默默忍了,什么都没说。皇帝又看了看,扶在他腰上的手也没松开:“好了,放箭。”

    手指下意识地一松,箭矢飞了出去,准准扎在了草靶上,稳稳当当。瑞香有些吃惊,亲自走过去看了看,又用了点力气拔出来。他准头不行,力气也小,所以靶子摆的不远,小金弓也能扎的稳当,并不会掉。

    瑞香又走回来,对射箭有了几分兴趣:“你再教我!”

    皇帝拿过金弓,这次就讲得更详细,不再直接拿着他的手瞄准,而是告诉他怎么看,怎么瞄,怎么养成手感。有如此名师亲手教导,瑞香也渐渐摸到一些门道,得了趣味。只是皇帝越站越近,甚至是环着他的腰托着他的手,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呼吸相闻,低声教导……

    瑞香射了十几箭,终于忍不了了。

    他不好意思站在庭院里被宫人围观夫妻亲近,再说他也没有必要勤学苦练,射了十几箭就觉得累了,二十箭往上胳膊都是酸痛的,只好躲懒:“没意思了。你平时射箭不用这个弓吧?不如你射我看看。”

    射箭并不像听起来那么行云流水,尤其初学者,一举一动都要格外注意,开弓搭箭射出放松虽是一个连贯的过程,但每一步要求都有不同,瑞香虽然品味出一点乐趣,可也坚持不了多久。

    皇帝就叫人拿自己的弓来。

    两个人相处久了,许多事都有机会耳濡目染地了解,皇帝弓马娴熟,如今虽然四海宁靖无需领兵出征,但还有射猎游戏,时常带着孩子们习武练剑,瑞香也是见过他的兵器的,佩剑,雕弓,收集的刀枪剑戟等等。

    李元振亲自带人抬来了皇帝常用的雕弓,又奉上韘,瑞香好奇,拿起来看了一眼韘,转身替皇帝戴上,又褪了自己手上那个放下,显然是不打算再碰弓了,只退开两步,专心地看着皇帝运气,先拉开弓试了试。

    皇帝常用的弓是张硬弓,又重,只有雕饰,没有镶宝,弓弦据说是深海龙筋,十年多前的贡品了。这弓能开二石之力,皇帝伸手就拉了个满月,随后松开,伸手要箭。

    瑞香默默退得更远,干脆绕到另一边看。伺候皇帝骑马射猎的并不是李元振,是个高大孔武的太监,他一掏就呈上了三根羽箭,瑞香不由惊讶。

    这时候正好天空飞过一对鸿雁,亲亲热热凑在一起,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只拿了一根箭,没怎么瞄准,抬手就是一射。瑞香刹那间想起早几年在骊山行宫,皇帝和他在外遇到狼,同样也是抬手一射,看都不必多看。

    这一幕真是惊心动魄,又格外动人。

    瑞香看见那两只大雁被一箭射中,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不过并没有掉在后殿。自然有激灵的小黄门跑去拾回来,皇帝只是笑笑:“正好,这两只大雁看起来够肥,晚上煮了给你补一补。”

    瑞香点头:“也好。”

    他面上看起来镇定,实则心跳十分激烈。强悍的男人有绝世的武力,这实在很难令人不心动,即使瑞香自己在此道完全跟不上皇帝的步调。亲眼见到皇帝动用这习以为常甚至被他忘记了的暴力,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不知为何瑞香心中更加澎湃,忍不住问:“我记得曾听人说过,陛下领军最爱出奇计,不知是否和这一手射术有关?”

    瑞香不是很懂军事,但他会看书,皇帝率领的是轻骑兵,孤军深入这种信息,他还是知道的。

    皇帝笑了笑,神态很平和,挎着那张龙筋弓的神态也超逸非常:“这是谁说的?”

    他不否认,肯定就是真的了。瑞香摇头:“忘了呢。”

    皇帝也不追究,而是解释道:“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吧,若是做不到率军深入大胜而归,我自然不会将自己陷入险境。”

    那伺候他射箭的太监也跟着替皇帝说那些不好说的夸耀之词:“当年陛下还是齐王,在胶东平乱,与几百个盗匪正面相对,陛下射箭七十余发,贼应声而倒,竟是箭无虚发!因此,那几百个贼人溃退大乱,陛下率众追击,这才有了后来的功勋!”

    瑞香听得认真,又想象了一下当时场景,不由后怕,又不好说什么。富贵险中求,何况皇帝那时的处境?再说,他身处富贵之中,从来没有打过仗,也没有这方面的才能,自然觉得枪林箭雨惊险万分,可对皇帝而言,擅长的事情虽有危险,却能够把握得住,想必也不愿意让人事后算账。

    于是,瑞香也就勉强地忍了。

    皇帝见他还是担忧,叹了口气,倒是觉得他心疼自己的样子虽然傻,却很可爱了,挥了挥手让早就捡了被一箭穿起的两只大雁的小黄门退下,自己则柔声对瑞香道:“看好了。”

    瑞香不明所以,但也打起精神。

    那太监似乎知道皇帝要做什么,也肃容提振精神,浑身绷紧做好了准备。

    接下来,皇帝现场展示了一番什么叫两军阵前率先射箭七十余发,箭无虚发。瑞香只觉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皇帝便迅速完成了张弓搭箭射出的一系列动作,那内侍也眼疾手快,迅速补充。

    等到皇帝停下的时候,瑞香并没觉得过去多久,十个草靶的中心都已经插满了羽箭,没有一根射偏落在地上的。

    想一想,以方才的速度,如果真是两军对垒,恐怕盗匪的阵势还没摆出来,已经被皇帝射死七十多个人了。这还怎么打?他们为什么溃退,这不是很好理解吗?

    瑞香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看向皇帝的眼神热烈又震惊,他自己恐怕都很难说清楚在发现丈夫如此可怕凶残的时候他在想什么。皇帝看了看他的表情:“要试试吗?”

    他的意思很明白,瑞香也想尝试一下,就点了点头,主动站了过去。

    身边原本伺候的人又知情识趣地退了几步,低头看地了。瑞香的手按照方才所学在弓弦上按住了,皇帝则把着大半弓的重量,等瑞香搭上箭后便带着他拉弓。这张弓不是瑞香的那把可比,即使是被丈夫包着手带着拉开,瑞香没出多少力气,也清晰地感觉到往日丈夫抱起自己那么轻松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总比二石轻多了吧!

    这时天上又响起离群孤雁的叫声,瑞香感觉到站在身后的丈夫又抬了头,忍不住说情:“已经有两只了,这只就算了吧?”

    大雁性味甘平,是补身益气的好东西,但瑞香和孩子们平时又不缺这些野味,何必今天频频射杀?

    皇帝也不反对,大概只是觉得活物比死物难射罢了,于是低低应了一声,又带着瑞香瞄靶心。

    松手的时候离弦箭发出细微的破风声,然后一往无前地扎在了草靶上。若是不考虑皇帝才是真正主导这一箭的人,这是瑞香今日最好的成绩了。瑞香就算知道这和自己无关,但也高兴了一瞬,身子就被皇帝抱紧了:“还想不想玩?”

    瑞香急忙摇头,从他怀里出来:“孩子们要回来了。”

    父母恩爱甚笃对孩子们都是好事,甚至对庶出的子女也是好事,但恩爱非常,亲亲热热被孩子看见就是不庄重,不体面的事。皇帝也只好松了手,瑞香就抬手拢了拢头发,忍不住嘶了一声。

    当时高兴不觉得,但其实他身娇柔嫩的,方才手被皇帝包裹着拉弓弦,已经勒得有点发红了。

    皇帝拿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也是没有办法,带瑞香回了内殿,叫人拿准备好的药膏过来抹。习武就没有不辛苦的,哪怕只是学着玩玩,这种磨伤了手,勒疼了手的事也难以避免,瑞香并不抱怨。

    其实也不是很疼,淡绿色的药膏涂上去被揉开之后更是好得差不多了,想起那两只大雁,便忍不住道:“晚膳就吃锅子吧?立秋一过,也该吃锅子的。那两只大雁片了,骨架熬汤,rou就下进锅子里。我记得温泉署还送了新鲜的野鸭飞龙,獐子狍子和鹿rou,小孩子吃这些不宜太多,虽说天气渐渐变凉,但也不好补得过于燥热,切了上好的黄羊rou牛rou,时蔬青菜豆芽豆腐都来点,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其他凉菜果品蜜饯主食更不用提,下面人知道看着配上来。

    皇帝没有异议,又道:“尚食局春末酿了玫瑰酒,如今也窖藏得差不多了,叫他们上一壶,你和熙华尝尝。”

    瑞香到底在宫中需要应酬宴饮,久而久之不像从前量浅,玫瑰酿又是清淡的口味,能多喝几杯,他也就没反对,又说:“对了,还有新送来的莼菜,做个莼菜羹,吃个新鲜。”

    宫里的贡品也好,份例也好,瑞香都清清楚楚,除非是外头送给皇帝,经了殿中省和内侍省,他分配起来得心应手,如今也只需想一想就知道有什么,有多少,能怎么吃。皇帝对这些一向不会反驳他,都答应下来,就等几个孩子回来用膳。

    大公主熙华是早就搬出去住的,但她是皇帝头一个孩子,又得皇后看重,在宫中地位超然,是众皇子公主宗君毫无异议的第一人,到了行宫后便时常过来用膳,成了习惯。在清凉殿上下看来,大公主其实就是自己人,很少有人特意想起原来她和皇后不是亲生的母女。

    才点上灯,清凉殿里就热闹起来。四个孩子坐在下首,帝后在上。因皇帝一向忙碌,又是入秋后第一次吃锅子,几个孩子都很高兴,从大公主开始祝酒,热热闹闹地用膳后,皇帝又挨个考校学问,查问功课,直把几个孩子都问得紧张起来这才结束。

    瑞香喝了点酒,觉得头晕身乏,便任他们一问一答,自己只在一旁榻上坐着,一语不发,慢慢醒酒,等到问完,他也清醒许多,几个孩子依次道别退出去,瑞香才缓缓扶额:“以后再也不喝了。”

    皇帝发笑,站起身过来:“你又不是酒鬼,何故发此誓言?”

    瑞香还觉得头晕,更觉得脸上脖颈发烫,哪里都懒懒的不想动,更无力反驳,只摇头:“再也不喝了。”

    皇帝伸手把他捞起来,见他软软的丝毫不用力气,又滑了下去,真是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皇帝倒也不勉强,干脆俯身先亲了亲他:“今年就在行宫里给你贺寿吧,好吗?也不必急着挪动,多住一阵子。”

    瑞香喜欢行宫,但也无力多加思考,只下意识道:“也好,今年不是逢五逢十,就不要大cao大办了。原本来东都也不是为了巡幸,运河也还没修好,铺张浪费……不像话。”

    他是皇后,百官命妇朝贺是少不了的,不过办的清净点,也不会委屈。何况瑞香也还记得,皇帝有心今年生日加恩,将他称呼改为陛下,贺万岁,这比大cao大办要显眼多了。虽是虚名,可是这虚名越盛,越少不了实惠。

    瑞香晕晕乎乎,说完就再也想不到别的事情,只觉得自己被凌空抱起。正好他也懒得起身走路,便安安稳稳靠在丈夫胸前,被送进了床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