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颜怀德:父子兄弟因以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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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颜怀德:父子兄弟因以寄之 巡捕房的人来颜家例行公事般串儿了一下便走了,二姨太的死被定性为自杀,死亡时间至少在半天以上,死因是过量吸食大麻,去得倒也并不太痛苦。这根本是不用费心去调查的事,一个经受不住丧子折磨而整日郁郁寡欢,最终支开所有人寻死的女人罢了。唯一的麻烦还是那位昏睡在颜家正厅中的大帅亲子,也不晓得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自打醒来后就抓着人不断重复“去把银锭夺过来,快去把银锭夺过来!” 不过,大帅的儿子并不用巡捕房的人狗腿般跑上去嘘寒问暖,颜家的二少爷打从进门起就将人给圈在了自己怀里,不许旁人擅自窥探怀中的赵诚一眼。颜怀柳身形纤细,反观赵诚则魁梧高大,可颜怀柳气势上霸道得很,因此他圈着赵诚的姿态倒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闻讯从大帅府赶回来的颜怀德自抽泣着的王嫂和李叔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李叔简洁明了地禀告完后便退下去做后续安排了,王嫂则拖拖拉拉又是可怜二姨太的不幸又是暗示颜怀德去管管颜怀柳那边。出于同二姨太的良好关系,王嫂显然颇不满颜怀柳对二姨太的死无动于衷,却忙不迭去关心颜大帅儿子的做法。可对方是二少爷,她不敢随意置喙,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同小时候被自己奶过个把月的大少爷拐弯抹角地说道了番。 颜怀德安慰了王嫂几句便让她退下去休息,王嫂这才拿着他脱下来的外套转身走了。颜怀德进家来的动静不算小,可他的二弟却自始至终连头都未抬起过,似乎一颗心皆扑到了赵诚身上。因为二弟的遮挡致使颜怀德看不清赵诚的具体模样,但能令二弟如此也足够想见赵诚的情形定然不好。 颜怀德开口向颜怀柳道:“先送赵诚回大帅府吧。你看是你自己亲自送一趟,还是派几个人跟着让司机开车送?”颜怀德会这样问是因为他知道颜怀柳轻易不肯去大帅府,但事关赵诚,想来他家二弟是不愿假手于人的,但总归得象征性地问上一句。 颜怀柳这才肯将视线从怀中人身上挪开,他转而望着颜怀德的眼睛,直视对方道:“颜大帅呢?” 颜怀德被他问得一愣,接着便用几声假咳掩盖过去自己的尴尬,道:“下人给我传信时颜大帅恰巧也在,他本是要一起过来的。” 颜怀柳扬了扬嘴角算作是笑,正对应颜怀德方才的假咳,他道:“颜大帅真是打得手好算盘,他不过来是因为你必须得回家来,而他总得找个让你再去他那边的办法罢了。我若不愿去大帅府难道就真让几个下人送一趟赵诚吗?呵,想想也是不可能吧。” 颜怀德皱起眉头,道:“怀柳,说话要有分寸,不要关心则乱。”或许是觉得太过严厉,便又温言道:“何况你是不会让我或下人送赵诚回去的不是吗?” 但颜怀柳在面对赵诚的事情上从来都是没有分寸的。他语声平稳,一句话里也只几个字,意思却足够清楚明晰,他道:“赵诚是他儿子。”言下竟有几分指责赵大帅不配为人父的意思在里头了。 “二弟,你太过了。”颜怀德语气沉沉,一双虎眼张大了便仿佛是在生气瞪人。他现下有无生气不得而知,但家主如此依着旧例旁人是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颜怀柳确实不再多说,他直起身来替赵诚理了理衣襟上的褶子,受惊的赵诚在他眼里就是个易碎物品,他用轻柔若杨柳丝丝欲拂烟霞的口吻对赵诚道:“阿诚,柳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这里不好,都吓坏你了。” 很少有人会想到颜怀柳竟比赵诚大上两岁,赵诚人高马大的,与颜怀柳并肩站一起时才更像年纪大的那个。颜怀德虽知道但也总忘记这茬儿,可他的二弟总会在他即将要忘却的时候令他不由记起。 颜怀德看着颜怀柳对赵诚关怀备至的样子不禁想起父亲在世时对方挨的那回痛打。他们的父亲对自己的夫人和姨太太都不怎么样,但对他们三个孩子却十足十地疼惜喜爱。颜家宗族规矩极严,教养子女方面更有厚厚一本以作参考,同一并每逢年节就要放到供台上叫族里人参拜供奉。他家也存了两本手抄本放在库房里,轻易不会动用,或者说只动用过两次,一次就用在了颜怀柳身上。颜怀柳气质若淡月疏星,整个人总带着点对俗人俗事的不屑一顾,做起事来只论公正不论亲疏。父亲曾在家人面前同颜怀德开过玩笑,说若非颜怀德占了早出生的便宜,颜怀柳的冷心冷清实则更适合做颜家家主,家中人也均是玩笑附和。不过,自颜怀柳顶过那回家规,拼了半条命抱得赵诚这个“美人”归后便无人再开过这种玩笑。 那一回,家中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了颜怀柳。如同方才颜怀柳直视自己一般,他当时也直视着父亲,道:“您不同意是因为赵大帅吗?” 好像只要是为了赵诚,颜怀柳就完全不会顾及别人的面子和心情,他会狠辣地揭开事情的表皮,让沾血的内质暴露到天光下面。他甚至还会往那已然与主人的心rou长到一处的内质上撒盐,叫人分明受到了满股子的气和伤痛,却又偏偏不能露出一丝一豪来。颜怀柳将自己对赵诚的爱慕大胆地放置到了日光中,之后便总以藐视的双眼看待藏着阴私的人们。 很不幸,颜怀德和父亲在情感上的烂摊子同颜怀柳那天光般耀眼的爱情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使得他们都具足了成为颜怀柳对照物的资格。相比之下,父亲要比颜怀德更软弱,所以他受的刺激自然就更多更深。 “赵大帅现在钟情的已经不是您了,是大哥。” 颜家的两个儿子在同一天里均受了罚,第二次家规就用在了颜怀德身上,但是死的却是父亲,他是连着多日想不通后活生生气死的。颜怀德始终记得颜怀柳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他犹如陈述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一般将他们的父亲逼迫到了绝境。 然而,直到现在二弟似乎都不认为自己那时候说的不对,也不认为那话本不该说,可笑的是这甚至不是颜怀柳后来不肯去大帅府的理由。颜怀柳不肯再去大帅府是因为赵大帅得知事情原委后不让赵诚再同他往来,导致他们的感情又遭遇了次巨大波折。也所以,颜怀德并不意外颜怀柳在二姨太这件事上的表现。若非清楚颜怀柳至少是在乎小弟的,否则光凭对方近2月来一贯如是的淡漠样子,他都得怀疑颜怀柳究竟有没有为小弟的死感到难过。 颜怀德尚还记得直到父亲死前颜怀柳那声“清叔”叫得有多自然殷切,毕竟自己那阵子还略带恶意地揣测过颜怀柳是不是想要直接将称呼改成岳父算了。但赵大帅的女婿可不好当,当他的情人也是一样。 颜怀德目送颜怀柳搀扶着赵诚离去,见两人有些艰难地相偎相依,他朝外出声道:“赶紧来人搀一下。” 其实,便是出于客气颜怀德也该自己上前亲自搭把手以作关怀,但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扭伤的肩头。他的肩膀直到现在都传来阵阵疼痛,更别提两只手腕因过度捆绑而造成的青紫淤痕了。二弟颜怀柳向来心细,虽现下只顾着赵诚,但保不定靠近后就会被他发现端倪,届时他这个做大哥的脸皮就真不晓得该往哪处放置了。 那个人前是大帅,人后强要做他男人的赵清歌是这样对他说的,“再躲着义父的话义父可真要将你囚起来了。”强硬的声音悠然在耳,本是悦耳温润的音色说出话来时却叫人浑身凉飕飕地不住发寒。这还不算,临别前对方亲了颜怀德一口,道:“这次叫了我义父,下次床上便叫我小父吧。” 小父,比起二弟那声“清叔”,这又是个多么遥远的称呼啊。 五月的风在大门一闭一合间萧萧吹散进来,吹动白色的幔帘微微飘起,二姨太的尸体正被仆人们用担架抬着朝楼下搬动。往事立黄昏,颜怀德觉得女人挑了个好时辰下来,若还有谁会悲念失路之人,便一定会选在这残阳泣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