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难以接受的真相
仿佛和洛朗特过上了避世隐居的生活，靠着完全碾压的科技设备，丁奥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每天过得逍遥快活。唯一的烦恼只有…… 「宿主，你就要把气运之子养废了！」系统第八百遍在他脑海里叫嚷。 「人类找不到我们，我也很无奈啊。」丁奥坐在一棵大树下，悠闲地晒着太阳。清风拂过，茂密的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细碎的阳光从林荫间落下，斑驳了地面。某种尾翼细长的蜜色蝶在他周围悠然纷飞，鳞粉闪烁着微光，轻盈空灵。 「你篡改了战斗服上的感应芯片，又在机甲的定位器上动了手脚，他们找得到才怪！」系统气鼓鼓。 「可不这么做我怕会OOC呀。」丁奥一本正经喊冤。 「那你就不怕虫族把人类毁灭了！」系统跳脚。 「嗯……」丁奥面露思考之色，随意又优雅地抬起手。那些蜜色的蝶竟争先恐后地试图落到他手指上，在他指尖聚成一团不甚真切的光晕。 「虫族获胜不可以吗？」丁奥微微转动手腕，逗弄着光团翩翩起舞，问得认真，「大家都是为了生存，为什么胜利的一方一定要是人类？就因为他们是原住民？」 「哈？」系统差点给听傻了，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接话道：「你是人类啊。」 「哪种意义上的？」丁奥盯着指尖，淡然问。 系统沉默了半晌，语气里带上担忧，「宿主，你是不是穿越太多世界出现了认知障碍？」 丁奥大笑出声，笑声震动手指，惊飞彩蝶，光点晕开，宛若流萤四散，「小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的想法重要吗？重要的是气运之子的立场。」丁奥往下挪了挪身体，让阳光落到他脸上，惬意地眯起眼，「我就是一台没得感情的任务完成机器。」 系统没回话，仔细观察着丁奥，努力分辨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反讽。 「没骗你。」丁奥轻轻弯起嘴角，随性又洒脱的模样，「想活的时候好好过，厌倦了，就留在那个世界和注定纠缠的人走完最后一程，不也挺好。」 系统放下心，宿主虽然一有机会就“消极怠工”，还老戏弄它，但他从没有、也用不着欺骗它，他在它面前一直很真实——坦诚又充满恶趣味的真实。 「宿主，真到了那一天，我选个最最好的世界给你。」系统真心实意承诺道。 丁奥又笑起来，望着远处渐渐显现的人影，语气轻快，「其实你给我选的世界一直都挺不错。」 洛朗特回到居住地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高挑淡漠的青年背靠大树睡在树荫下，阳光和煦温暖，映照在他身上，微风习习，树影婆娑，拖着长长尾翼的闪蝶围绕着他轻盈飞舞。因为睡着，他身上警戒的冷意淡了许多，流露出几分少见的恬静柔软。 像一幅生动美丽的画。洛朗特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停在距离青年不远的地方，安静地注视他，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直到他突然出现一阵耳鸣。更准确地说，是精神力被连接上的共鸣。 世界有一瞬的扭曲。 学长睁开眼。 连接断开。 “洛里。”看到身边呆愣的男生，学长轻唤了一声。大概还迷糊着，他的声音慵懒轻浅，飘飘忽忽的，羽毛一样挠在洛朗特心上。 洛朗特扬出笑脸，放下手里的猎物，三两步凑到学长面前。他双手撑在学长身体两侧，轻柔地亲了亲学长的脸颊，“学长再睡一会儿，我去做饭。” “嗯……”半眯的眼里带着朦胧睡意，学长嘴上回应着，手却自然而然地搭上男生的脖子，像抱住了一只柔软舒适的大型抱枕。 没再提离开，洛朗特顺从地依偎进青年怀中，把头靠在他肩上，放轻缓呼吸。 学长满意地摸了摸男生长长不少的头发，又闭上眼。在学长看不到的地方，洛朗特脸上的笑意慢慢被重重思虑取代。 洛朗特确定刚才与他连接上的是人类侦察机的信号，虽然时间很短，他还是从中获知了不少信息：比如他们并没有被传送多远，其他人都获救了，只有他俩还未被找到；比如他俩感受到的时间、空间都有问题，他们所在的地方可能并非真实；比如他俩精神力溃散，无法探查，大概率处于不清醒状态。 会不会他俩现在其实是在学长梦中？洛朗特只用了学长睁眼的时间便有了这样的猜测。 有吃有喝、远离人类社会，这很像学长潜意识中希望的场景；自己习惯了学长的精神力，被毫无察觉卷入他的梦境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让学长知道，不然世界很可能会发生变动，潜意识里的东西不受主观意愿控制。 各种念头转得极快，在学长喊出洛朗特的名字时，他已经调整好情绪，露出了平日里的大大咧咧神情。 抱着软绵温暖的“抱枕”，学长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平稳。 抬眼盯着学长安稳的睡颜，洛朗特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放出精神力缠绕上学长。就算学长醒来后揍他，他也得确认自己的推测。 超高的匹配度与信任度，洛朗特发现自己没费什么劲儿便侵入了学长脑神经。 意识沉沉浮浮，鲜明又虚无，洛朗特随波逐流地飘荡在学长的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战斗声将洛朗特从混沌中拉出。 洛朗特清醒过来。 他面前是学校的播放室，3D影像正演示着一场战斗。 洛朗特立刻认出这是他们机甲系1年级的一次对战演习。他对这场演习记忆犹新的原因除了自己是MVP的获得者之外，还因为那天学长以庆祝为由拉着他做到深夜，用精神力一遍又一遍冲刷他的神经，差点没把他搞废，最后见他哭得快晕过去才放过他。 有的人看着冷冷清清，吃起人来骨头都不剩。洛朗特撇着嘴搓了搓自己微微发烫的耳垂。 “温特奥斯同学好帅呀。”女生嘁嘁喳喳小声议论传入洛朗特耳中，“不过听说他性格不行，又拽又凶。” “才不是。”另一个女生不赞同地迅速反驳，“洛里人很好，就是性子直，容易招黑。” “哦哟，你挺了解他的嘛。”又一个女生凑过来，挤眉弄眼打趣。 “我和他一个中学，自然知道他真正的样子。”为洛朗特说话的女生故作平常地回道。 其他几个女生互看了一眼，了然地嘻嘻笑起来，围着那个女生叽叽咕咕追问两人之间的八卦。 说起来自己以前挺多倾慕者的，和学长在一起后不知怎么慢慢都销声匿迹了。洛朗特正打量着那个似乎有些眼熟的女生，强大的精神力倏然略过，他敏锐地转头望去——梦境的主人坐在角落位置，一脸淡漠地盯着转播图像。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凭着对学长的了解，洛朗特可以肯定，他此时的心情非常不好。 怎么了？洛朗特还在纳闷，就听见那群说说笑笑的女生像被按下暂停建一样安静下来。 “我觉得蓝队的钳形攻势形成得太早，可能会被冲散。”再开口，几个女生突兀地转变了话题，好像完全忘记之前在做什么。 随着那股改变了女生思想的精神力撤去，洛朗特看到学长淡然地摸了摸手指，带着那种细微的、自我的、漫不经心的随意。 洛朗特心头一跳，这里是学长最深层的内心世界，是他最真实情绪的映射，学长该不会……吃醋了？ 学长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洛朗特一边喜滋滋，一边又有些担忧：篡改他人思想，往小了说是侵犯隐私，往大了说可是违法乱纪，学长这心态……不对，洛朗特想起某个富二代，学长动起真格来也是相当狠的，循规蹈矩从来不是他的本性。 晃神间，周围景色变换，再看，洛朗特已经身处学校后山的僻静树林。在他面前，几个高年级的同学把学长围成一圈。 这应该是比上一个场景更早些的时候，学长看起来更年幼一些，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小兔崽子，你还真敢来！”领头的学生是个凶神恶煞的大高个儿，抬手就要去扯着学长的衣领。学长灵巧偏头，侧身躲过。 “我是来解决问题的。”学长没什么表情地回道。 “行啊，你跪在地上让我们都cao一遍我们就既往不咎。”另一个高年级生不怀好意地yin笑着，落在学长身上的邪秽目光像是要扒光他。 “确定这是唯一的和解办法？”学长神情不变，语气平静。 “公然违抗上级，这样罚你算轻的。”围住学长的圈子逐渐缩小。 洛朗特差点没给气笑，霸凌也能说得这么好听，他们就是欺负学长无依无靠还无法退学。 “看来是解决不了问题了。”学长的眼神终于认真了几分，“那只能解决有问题的人。” 他话音未落，那群高年级生已经一拥而上。 眼看学长被围攻，即使知道只是幻象洛朗特还是又恼火又心疼。学长潜意识里怎么都是这种东西！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冲到一起的人不知怎么竟然无视了学长，互相之间殴斗起来，用的还都是参杂了精神力、往死里下狠手的打法。 学长默默退出人群，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眼前的混乱场景随之远去，洛朗特心念一动，想起一件学校的往事。 那是学长才进校，一群学生因为大脑被入侵，避开监控去到后山自相残杀，等到发现，他们已经非死即疯，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这群学生的精神力至少都在A级以上，且受过专业训练，会被一举蛊惑，动手的很可能是感知力超常的虫族。校方启动红色警报，调来特别部队，整整彻查了三个月，几乎把学校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却什么都没查出，只能以凶手潜逃结案。 洛朗特之所以对这件事有印象，是因为那群人找过学长麻烦，虽然被学长无视，也算有了过节，调查组让学长留了笔录。 洛朗特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安。潜意识里藏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无论多么光怪陆离、离经叛道都不奇怪，但学长的梦境和现实对接得也太细致了…… 幻象再次变换，洛朗特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场景：那场改变了学长人生轨迹的性爱party。 此刻party还没进入正题，参与者们陆陆续续进入房间，满场游走，搜寻着今晚找乐子的对象。 学长双手抱胸站在角落的窗边，神情麻木地盯着渐渐暗下的天空，眼神空洞静寂。时不时有人过来和他搭讪，他便挂出虚伪的假笑，强忍着恶心应付对方的动手动脚，只敢在人后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洛朗特看着那个人皱起眉，这一点不像他孤傲的学长，倒像是……洛朗特想起他曾经做的某个噩梦。 一丝精神力从窗边发散开，带着探索的意味儿，谨慎又迅速地扫过整个大厅。有人感知到了，以为是挑逗的小情趣，没当回事，洛朗特却敏锐地回追过去——那是学长的精神力。 精神力的源头越过了学长。 洛朗特凝神细看，却见学长身旁窗玻璃的倒影上隐约映出不正常的光晕，匿于辉煌照明的反光中，无人注意。 像是被蛊惑，学长目光呆滞地望向那团光晕，眨眼的时间，光晕散去，他脸上已变成洛朗特熟悉的神情——淡漠清冷、克制理智。 止不住的慌乱在洛朗特心中翻涌，下一个场景浮现前，他逃跑般急急从学长的深层意识中撤出，离开的最后一眼，他的视野被巨大的阴影遮蔽，那是…… 虫族的主舰。 洛朗特猛地睁开眼。怀里的学长还在熟睡，平缓轻浅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对比出他急促剧烈的心跳。洛朗特止不住地颤抖着，抱住学长的手臂越收越紧。 虫族，这种拥有强大感知力的生物能不能控制人的大脑？这是交战之初人类便在研究的问题。 能，也不能。学者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以虫族的精神力来说，要掌控人类的思维并不困难，但除了作为“脑”的虫后，其他的工虫、兵虫无法理解复杂的人性，强行侵入只会让它们被人类的欲望吞没，最终与人类的意识一同迷失。 “怎么了？”学长蹙着眉头睁开眼，望向把他抱得死死的男生。 洛朗特惊醒地松了劲儿。 “做噩梦？”看着男生惊魂未定的脸，学长抬手擦了擦他额头的细汗。 洛朗特又想起，自从和学长住一起后，他时不时就会做稀奇古怪的梦，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白天的课程影响，此时看来，或许还有种更合理的解释：他距离某个强大的精神体太近，无意间映射了对方的意识。 “我梦到……”洛朗特咽了口唾沫，直直盯着青年狭长清冷眼睛，语气中带上了不管不顾尖锐，“学长是虫子。” 到底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做事冲动又莽撞。学长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拉着男生从地上站起，顺手捞起一旁的猎物，问得淡定，“煮还是烤？” “学长选就是。”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回应，洛朗特脸上还带着忐忑疑虑的神色，迁就的话语已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煮吧，我找到了辣椒的替代品，可以吃个火锅。”学长牵着洛朗特的手，不慌不忙往做饭的地方走去。 就这？洛朗特呆呆地被学长拉着，和学长一起处理了兽rou、配置了调料，直到鲜美的rou块在火红的汤料中“咕噜咕噜”翻腾，学长好整以暇地坐到石锅边，他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我们星系的‘太阳’熄灭了，为了另寻居所，我们已经在宇宙中漂泊了几千年。” 学长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把洛朗特的大脑炸得一片空白。 “这里模拟的是我们曾经的星球，事实上，我们早已不知道踏上坚实的土地是什么感觉。”学长垂下眼，手指划过脚边的泥土，“地球，是我们流浪这么久以来最合适的落脚地。” 洛朗特不自觉咬紧牙，他想斥骂它、殴打它甚至杀了它，却最终什么都没做。它没有美化侵略，它只是陈述事实。大概受到它思维的影响，洛朗特发现自己竟然能轻易理解它，这场人类的灾难对它们而言，是拯救。 “就不能和平共处吗？”洛朗特脸色极差地问道。 青年搓了搓指尖的尘土，嘴角弯起，似乎因为男生的天真感到好笑，“人类连理念相悖的同族都容不下，怎么容得下异族。” 洛朗特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言可辩。人类之间的战争从诞生起没有间断过，自私、竞争、优胜劣淘汰，这是地球生物的本性。 一时没人再说话，两人间只剩了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汤水沸腾的“噗噗”声。 “吃饭吧。”食物的香味飘散开，学长捞出热气腾腾的rou块，用洗干净的树叶盛着，递到洛朗特面前。 “梦境而已，有什么意义……”洛朗特心烦意乱地随手一挥，没想刚好拍到青年的手上，把叶子带食物整个打翻在地。 啊！我不是故意的！道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洛朗特却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盯着一地狼藉呆愣了两秒，学长缓缓收回手，“虽然这里只是幻境，但大脑接受到的刺激是真实的，意识里身体垮掉现实中身体也会受损。” “呵，我还有机会回到现实吗？” 洛朗特听见自己闷声闷气地问。话才出口他就后了悔，有本事光明正大和它干一架，自己怎么能这么阴阳怪气恶心它？ 又是良久的沉默，学长站起身，安静离开。 洛朗特握紧拳，指甲把掌心掐出深深印痕。 浑浑噩噩待到天黑，学长没有回山洞，洛朗特辗转反侧到半夜，没忍住用探测器搜索到学长的位置，悄悄跟了过去。 清冷寂静的河边，流水潺潺，两颗月亮被浮云遮挡，若隐若现，从云层的缝隙透出朦胧幽光。青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幽渺的视线投向远方，像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发呆。 洛朗特不可抑制地心头一酸。或许因为真相来得太突然太魔幻，学长的身份对他没什么真实感，反倒被欺骗的委屈充斥了他的胸膛。他那么喜欢它，它却没一样是真的！ 左右不过弄死我，抱着这样的念头，洛朗特赌气地大步跨到青年身边，一屁股坐下。 完全没预料到男生会出现，青年一脸茫然地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 “怎么？坐不得？”洛朗特故意大声问。 像只被主人欺负了的大狗子，明明不开心得不行，还是忍不住往主人脚边靠，“嗷嗷呜呜”瞎叫唤，其实只是想吸引主人注意力。 青年习惯性抬手，安抚地摸了摸男生的头。 温暖的掌心轻柔地拂过头顶，带着熟悉进骨子里的气息，洛朗特安静下来。 “我快醒了。”青年轻声开口。 “嗯？”脑子乱糟糟的，洛朗特没理解地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 “乱入人类的大脑是因为蜕壳期精神力不稳，并非我有意为之。”青年缓缓解释道，“蜕壳期结束我就得回到本体。” 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呆兮兮没反应的男生，更直白地说道，“我说过去哪儿都会带着你。” 洛朗特更难过了，站在两人相悖的立场上，这句诺言显得多么荒唐可笑。 “你觉得我会和你走？”洛朗特近乎咬牙切齿地回问。 “我并没有让你选择。”学长倒是“体贴”洛朗特左右为难的处境，他抬手捂住男生那双交杂了痛楚与悲愤眼睛，“反正你哪里也去不了。” 下一秒，阖上眼的男生软软倒进了他怀里。 “所以你还有挺多时间思考，现在就好好休息吧。”轻柔地将男生拦腰抱起，丁奥带着他回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