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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酒楼小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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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默问道:“老侯爷的病如何了?”

    送他的门僮应道:“月前误食了‘仙丹’,连着喝了半个月的药,如今已大好了……”

    曲默也不是什么生人,那小厮便没有通禀邱绪,而是先将曲默带到安广侯那处,曲默本想去问候一二,但被院中伺候的下人告知,说是老侯爷喝了药方才睡下,叫他改日再来。

    带路的小厮退下后,曲默便转头去寻邱绪了。

    曲默站在院门处隔地老远都能听见邱绪说话的声音,里面夹着笑意,该是和旁人交谈甚欢。

    另一人的声音听着像燕贞的,曲默却不知燕贞与邱绪何时这样熟络了。

    这人此前叫曲默杀戚卓,如今戚卓被流放到苗疆,曲默这事办得也算是差强人意。

    曲默在北疆时没给过燕无痕好脸色,可偏生又有三年前的牢狱之事作为把柄捏在燕贞手里,现下怕是要被人家的皇叔揪住质问一番。

    但来都来了,断没有转身回去的道理。

    “看来是我来的不巧,你这地方有贵客……拜见王爷。”曲默跨过门槛,朗声说道。

    方才与邱绪交谈的笑意还隐在眼底未曾消散,燕贞摇了摇手中纸扇,应道:“小公子不必客气。”

    邱绪着下人给曲默上了茶水点心,问道:“我听说这两日找你的人颇多,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转一圈?”

    杯中是冰镇的青茗,加了几粒陈皮与白糖,酸甜冰凉解暑地很,也很合邱绪嗜酸的口味。曲默端起茶盏,掀开盖子来饮了两口,茶水顺着嗓子眼淌到腹中消融了些许热意,“听说伯父病了,我来瞧瞧。”

    不知为何,曲默杵在着两人之间总觉得有些不妥。

    邱绪也倒罢了,燕贞虽不曾明说,只是频频顺着邱绪的话语去看曲默,看得他极不自在,像是他搅扰了这两人独处似的。

    曲默轻轻一挑眉尾,半垂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捏着茶盖拨弄杯中茶叶,又道:“你今后还是跟着唐叔叔在亁安山?”

    邱绪感慨似地一笑:“嗯,圣旨今晨下来的,兜兜转转三年又回来了。”

    曲默闻言,抬眼去看燕贞,见他神色淡然,坐着把玩手中的折扇,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王爷手里这柄扇子在下看着有些眼熟……”言罢一顿,又朝邱绪道:“你三年前在古玩店淘了一柄前朝的玉骨折扇,可是王爷手里这把?”

    “是。”

    “你看错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口,言罢又对视一眼,邱绪冷笑一声,说道:“不是你看中了这扇子非要死乞白赖从我这儿讨了去。拿了便拿了,怎地如今却又不肯承认?”

    邱绪心直口直,有一说一。

    燕贞却知道这是曲默在套话,由是转眼去看曲默,只见那厮低头闷笑,由是叹道:“你何时能长几个心眼?”

    邱绪半点不给他留面子,张口反驳:“嗣礼兄倒是管得宽。”

    这一句话倒是将燕贞噎住了,再不回口:“成,是本王疏忽了,明日便封银三百两送过来,你意下如何?”

    邱绪讥笑道:“我堂堂安广侯世子,差这几个钱?”

    燕贞无可奈何,笑着问道:“那你怎样才肯罢休?”

    “……”

    “……”

    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退中有进,两人拌起嘴来倒是旁若无人,曲默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吃了半盘蛋黄酥,又让身边的侍女给他添了盏茶。

    最后这场争执以燕贞回送给邱绪一柄扇子作结。

    曲默本是想探望老侯爷,又因着明日要跟着唐御护驾去城郊行宫了,便想着找邱绪说一声,免得叫他去相府扑了空。可此番前来遇见燕贞,他不能即刻打道回府,只能厚着脸皮坐上片刻,如今倒像是他没有眼力见儿,平白惹嫌似的。

    时日不早,曲默推说自己得早些回府准备明日的行程,便向邱绪请辞了。

    不料他才走到门口,门僮将马牵给他,燕贞便跟着来了,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将曲默喊住:“小公子留步!”

    想来燕贞腿脚不好,一路跟来大约要费些功夫,曲默欠身行了个简礼:“王爷。”

    燕贞撑着拐杖,大喘了几口气,抽出帕子来拭去了额上汗珠,朝曲默笑道:“让小公子见笑了……走吧,本王请你用个饭,如何?”

    曲默笑问道:“怎么?王爷没在侯府用了晚膳再走?”

    燕贞悻悻,自嘲了一声:“本王倒是想留下,但伯渊见你走了,也便三言两语将本王打发了。”

    曲默身后的马前蹄踢后蹄,不耐地打着响鼻,曲默在它头上安抚地摸了摸,又命门僮将马牵了回去:“先寄放在贵府一晌,我晚间再来将它牵回去。”

    而后朝燕贞道:“既是王爷请客,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时候不早,隆丰楼离得太远就不要去了,侯府南边有个小酒楼,一刻钟便能走到,菜品尚可,王爷不妨将就将就。”

    燕贞道:“小公子客气了,原是本王请你用饭,自然是你说了算。”

    两人在二楼点了个靠窗的雅座,曲默问燕贞吃食上可有忌口,燕贞说没有,曲默便吩咐照着酒楼招牌菜品点了七八道。

    曲默昨日在隆丰楼酒饮多了,现下闻见酒味都作呕,对坐的燕贞显然也没有动杯的意思,曲默便店小二将酒壶与酒盅撤走,上了一壶热茶。

    此地处城中闹市,晚间宵禁未到,楼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等菜的功夫,燕贞想开口问曲默北疆的事,抬眼便瞧见曲默人靠在椅背上,下颌微抬,侧着微微眯着眼头看向窗外,神情慵懒恣意。

    若说三年前的曲默不过是个精致美貌的少年,通身透着养尊处优的贵气;那么现下他从北疆回来却是大不一样了,虽不至脱胎换骨,但却沉稳内敛。他依旧嬉笑玩闹,似乎跟那些燕京里那些王孙公子无甚差别,然而这人做出来的事却与外表大相径庭。

    譬如他一剑砍翻了邺水攻城主将,带区区九百兵力与城下近万余人对抗,死守渭城直到朝廷来援。又譬如,他一个小小的卫长竟敢擅自处死同营的都头,且不论官职大小,仅在那个节骨眼而上动手杀人,便需要极大的魄力与胆识……

    他藏的太深又或者是演地太像,叫这整个燕京的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个空有皮相与家世的草包。然而当他羽翼渐丰,凶猛年轻的兽终于向众人亮出他锋利的爪牙,北疆的战报传来,众人才恍然大悟——哦,他可是曲牧的儿子,曲家人从不养废物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要笼络他,可曲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也没见着曲默的人。

    燕贞三年前不过是因为曲默背后有曲家,才肯伸手相助。然而时至今日,却又有意外之喜,他觉得实在是有趣极了。

    “元奚从北疆回来后便郁郁寡欢了好一阵,他这孩子性子太软,遇事也不肯说只憋在心里,叫本王看着干着急。他春上行了冠礼,如今已出宫建府了,小公子得空去一趟罢?你说一句话可比本王十句都好使。”

    店小二上了菜,热气腾腾的一盘清蒸鲈鱼,上面淋着热麻油,既鲜且香。

    曲默夹了一筷子鱼rou,想着该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也难得细嚼慢咽了一回。

    “王爷与他是至亲,您的话他都不听,我又能奈何呢?”

    燕贞闻言,停了箸,正色道:“三年之前那桩买卖,不知如今是否还作数?”

    曲默又夹了颗红烧狮子头,不甚在意道:“自然是算的。”

    “即是算数,那你这百般敷衍的一句又作何解释?”

    曲默只厚着脸皮充耳不闻,只管吃自己的,茶足饭饱后一抹嘴,便起身要走:“多谢王爷款待。”

    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派头到底是惹恼了燕贞。

    “曲默!”燕贞将他叫住,他脸上倒不见愠色,只是声音冷了几分。

    曲默无谓地勾了勾唇角,又转身坐回在位子上:“王爷也说了这是桩买卖。可您买的是我从北疆回来后效力于九皇子。这点在下万万不敢违背,不过权责之外便是人心,我为何不去九殿下府上,王爷当真不知么?”

    燕贞阖眼,指尖轮回点着桌面,不耐道:“元奚年纪小,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还沉浸在幼年时的温情之中,过于依赖你罢了。退一万步,即便他真的就非你不可了,他堂堂大燕皇子,你又心无所属,难道还亏了你不成?况且本王又没有非要你喜欢元奚,只是叫你去说两句软话哄哄那孩子,你也不肯?”

    曲默道:“长痛不如短痛,王爷这三年来在伯渊那处,还没明白这个理儿?”

    燕贞一怔。

    曲默起身,屈指敲了敲桌面:“伯渊是安广侯世子,也是老侯爷唯一的子嗣,不论他想不想,他将来都是要承袭爵位做下任安广侯的。王爷您自己断袖断地明目张胆也便罢了,千万别去招惹他。他性子刚直又最重情义,而王爷风流惯了,眠花宿柳的惬意想必您一时半会也戒端不了,所以邱伯渊这份情意,王爷您受不起……此番多谢王爷款待,在下这便回府了,您走时别忘了结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