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天下潮（中）

    礼貌。森鸥外心想，礼貌。

    青川将彦像泥鳅一样摇晃到他身前，“好久不见！宝贝！今天也是爱你的一天！”

    “……早上好青川君，”所以这怨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基地的实验室……他不是调回上面担任第八轨道的战略指挥官了吗？森鸥外啪一声给自己扣上防菌面罩，抬手呼叫轮值工作体，“……您挡住我做试验了。R06，把这只培养皿送到隔壁的保温箱去。”

    “啊？我记得之前特意给追在你屁股后面的那个小血包改了改奶人环境，你今天应该没必要继续跟进什么项目啊？”

    森鸥外啧一声——怪不得上面突然拨了款项下来完善与谢野那边的安抚环境……其实换了设备还挺顺手的。Omega感觉这个可以算在Alpha做了一件人事上，遂点点头，“最近在研究一些神经毒素…”

    青川将彦一进来就把手搭在了森鸥外的肩膀上。他眼含笑意地听着Omega把试验进度和对前线局势的预估徐徐道来，然后等Omega抿唇思考的一瞬间抬手扯开了箍紧的面罩——特制的固定带钩锁唰然弹起，森鸥外表情闪过眨眼的空白。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接过吻了。

    战争爆发的第一时间机械预备系就整顿结束前往第六轨道。福泽谕吉走得太匆忙，连告诉森鸥外的时间都没有——其实他没必要告诉森鸥外，因为参与实验的Omega比他知道的更多。他知道的森鸥外知道，他不知道的森鸥外也知道。两个人一个前线一个后线分布对称，倒是有点心有灵犀的意思。这段时间Omega埋头战争机器测试，眼下时常带着一片阴影，连胡茬都冒出来一层，怎么看都损了之前那股水灵劲——青川将彦垂眸盯着那双紫红色的眼睛，舌面一点点舔过森鸥外干裂的唇瓣，呢喃里隐隐透出一股濒临界限的暴戾，“乖乖，打开。”

    他指的自然是齿关。森鸥外挺直脊背，手指敲在Alpha胸前漆黑的勋章上，“别急……要看看礼物么？”

    “——！！！！”

    礼物！！！！！！！医生居然！！！！！给他准备了礼物！！！！！！

    医生居然！！！！给他准备了见面礼物！！！！！！！

    “要看！！呜呜呜我好幸福我是最幸福的撒娇鬼——?”

    压力给到森鸥外，他要负责给这玩意变一个见面礼物出来。

    冷汗贴上Omega空荡荡的实验服，森鸥外深吸两口气，把声线里的颤音缓缓剔出去，“和我来。”

    ◆

    “叔……叔叔？”

    与谢野晶子攥着裙子，把赤裸的足尖往小小的床铺里缩了缩。她眼前的地板上蜷缩着一个半昏迷的Alpha，散发着可怖余温的铁链锁住他的脚踝，暗红色的血泊里他银白色的头发像是一团雪。

    没反应……不会死掉吧？

    女孩松了松拴住自己脖颈间项圈的铁链，下床往福泽谕吉那边走了点。她的声音又嫩又娇，带着不经世事的天真，“叔叔？”

    Alpha的指尖在死一样的寂静里轻轻勾了勾。

    啊……好像不会死掉。晶子拍拍胸脯，从裙侧的衣带里翻出奶糖，剥开糖纸含进嘴里——森医生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她的糖要吃完了。

    如果一会这个叔叔醒了……给他吃一个，也不是……也不是不可以。

    晶子含着糖块，像是往常那样摸到被锁紧的门口——她果然摸到了一根连接器。女孩做这种事情已经非常熟练，几下就把连接器的一端固定在了自己项圈外侧的导口处，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另一端……额……

    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温度高到不正常，固定在脖颈里的连接器和她见过的也不一样。这个是从脖颈一直扣到鼻梁的，脸部和颈部焊接痕迹明显，上半部分像是从森医生实验室里那些大狗才会戴的防咬器上拆下来的——女孩咬咬嘴唇，觉得不太好。她安抚过很多神经暴走的士兵，但从没有见过谁要戴着这个进来……这个是侮辱人的东西。

    ……安抚结束之后他就能摘掉了。

    晶子轻轻摸了摸福泽谕吉脖颈间漆黑的、粘着血迹的连接器，嗓音柔和又怜悯：“我要开始了喔，不要怕……”

    福泽谕吉的意识被痛楚从一片血淋淋的梦境里撕出来。汗水和血痂粘住了他的睫毛，他闻到了熟悉的、温吞的奶香——女孩的声线残缺不全地流入听觉，Alpha徒劳地想要推开她：“别——”

    连接端咔哒一声合拢，晶子的瞳孔塌缩成一点。

    ——她看见了地狱。

    血，血，遍地都是血。烧红的烙铁就贴在她的脊背，流雨似的激光瀑散交织成一道带着炽热扭曲的银网，杀意和死亡弥漫在烧焦的战甲之间，火焰和血一起舔上杆头猎猎翻卷的地界旗帜。无尽的尸山血海之上，漆黑星幕中央高悬的主恒星仿佛苍天瞪开的一只眼睛，无悲无喜无声无息，冷冷俯瞰战场上的众生。

    “这是……”

    剧烈的爆炸震断了女孩的话，与谢野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掀到沟渠里，差点被插进土里的机泵动力剑割断脖子——她惶然又无措，不知道为什么放不出安抚素，整个人都是傻的，“……？”

    ——她身下压到了什么东西。

    还没有反应过来，连读秒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残留在耳膜上的只有一声撼天震地的巨响——与谢野睁开眼时孤零零地躺在荒芜的草地上，被炸成碎片的身体已经愈合了。

    ……这就是……福泽谕吉的意识。

    她压不住，甚至连放出安抚素都做不到。她身体不自觉的发软发颤发抖，她想出去，想哭，想找森医生——

    女孩撕心裂肺地干呕一声，下巴到脖颈间全是淋漓的鲜血。她无法出声，呆呆地眨着两只空洞的瞳孔，连眼泪都不知道怎么流了：“……。”

    福泽谕吉睁开眼，从充满攻击意识的世界里分出一线理智来，抬手握住了女孩和他连接的软管。警报灯鲜艳的红色骤然闪过视野，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提示他这样做会被视作拒不配合——

    Alpha面无表情地扭断了连接线。

    ◆

    “这是什么？”

    青川将彦惊喜地瞪大了眼，“我可以把它当做你和我的宝宝吗？”

    一盆正在实验过程中的马醉木，顺带毒死他算了。森鸥外表面不动声色，“你当然可以认它做儿子——别扯上我。”

    “啊？怎么不算？我都已经给您授过粉了。”

    ……他还是没放弃这个心思！

    森鸥外忍无可忍，“请指挥官注意言——”

    他被一掌打在屁股上，整个人都懵了两圈：？

    “嘘，这种方式让你闭嘴的确是有点突兀啦……但是我也给你带了见面礼哦。”

    青川将彦浅而长的睫羽垂落，嘴角的笑意依旧是恰到好处的，“你猜猜嘛——你猜猜呀？”

    “……。”

    Alpha扫开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坐了上去，“战争开始前夕，您忽然叫停战争机器实验，虽然没有给出确切理由，但是组织内部有我这个被您美色诱惑的叛徒啊，我可是自作主张直接给您通过了……现在您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理由我已经在报告里写过了。就是时间来不及。战场比实验室更需要机械预备系名列前茅的同学。这是实际问题，是两端衡量之后的最优解，战线拉长之后我们还可以继续研——”

    “——我不喜欢替别人养花。”

    森鸥外心里骤然一空。

    “真的，不怪他。因为我也想创死他。”青川将彦脸上的笑容猝然消失了。寒冷而慑人的气势蛇信般舔上Alpha套着黑色指套的指尖，他手里握着一枚小小的、眼熟的圆形钥匙，“猜个谜，长了腿却不会走的是什么东西？”

    “……。”

    “是……你那个小血包。”

    森鸥外蹙起眉，“你怎么会突然对她感兴趣？”

    “……因为我没说完。除了小血包……还可以是，唔呀，忘记记他的名字了。”

    Omega指尖一凉，“福泽阁下明明在第六轨道——”

    “那您猜猜他现在在哪？”Alpha伸手就要捏森鸥外的下巴，被他一个扭身躲开了，“哎呀哎呀真是……宝贝给我亲一口。亲一口我把钥匙给你。”

    森鸥外手里有备用钥匙，根本不吃他这套。可惜Omega当属玉叶金柯，骂起人来反复就那几个词，总是不够狠，“混账东西！”

    “……特别可惜。”青川将彦撩起眼皮，“您刚刚的表情，没给您拍下来。太可惜了。”

    森鸥外冷冷睨他一眼，扭头甩了实验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