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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自己的意志

    黎姜的回应并不在路眠雨的认知范畴之内。

    这不仅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甚至他都从未想到过会出现这种局面。爱这个字,是时髦小年轻挂在嘴上的东西,越说越轻飘飘的一点儿分量都没有。他这小半辈子,有无数个女人跟他说过无数次,爱你爱你爱你,跟母鸡叫一样,听得让人心烦。在为她们花钱的时候,在跟她们上床的时候,在她们有所图的时候,她们都会发出这种声响。

    说出来的爱都不是爱,真正的爱是心底沉甸甸的感情,是要做来看的,这是路眠雨的信念。他一直觉得他心中有翻滚澎湃的爱,在他和黎姜相处的点滴日常中也遍地流淌随处可见,怎么就换来一句不曾明白过呢,自己对黎姜强烈的在意黎姜从未感受到吗?

    “姜儿我……“ 路眠雨想说我爱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可黎姜捂住了他的嘴。

    “你今天说了那个字,我很高兴。可以后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 路眠雨一下子就拽开了黎姜的手,黎姜刚动完手术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

    “为什么不能说什么意思啊!?“ 路眠雨都急了。

    黎姜拍了拍路眠雨的手背让他安静下来。路眠雨虽然还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却也咬住了嘴唇忍住不再言语。

    “那不是爱。“ 黎姜说。说得很平静,带着笑。

    “那不是爱是什么!“ 路眠雨不服不忿儿。

    “是占有,是统治,是主导。“ 黎姜闭上了眼睛,耳边又响起了做检查时翻译和助理的对话。”这狗没被调教好,主人不行啊。“

    黎姜叹了口气。“是主人与狗。”

    “不是这样的!” 路眠雨急得舌头都打结。

    “不怪你路眠雨。” 黎姜的语气依旧平静,没什么力气却带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我没在怪你,你是个优秀的人,身边情人多围着你转的人也多,你还没真心感受过爱,所以误把一些强烈的情感当作爱,这不怪你。只是你要清楚,那个字你不必用在我身上,你对我也并非那种感情。”

    路眠雨沉默了很久。他不能理解黎姜说的话,更不愿去理解,他不愿意任何人否定他对黎姜炙热的爱恋,黎姜本人也不行。

    可讲那些道理说那些文绉绉的,他实在比不过黎姜。

    “好,那你说,什么是爱。” 路眠雨赌着气。你说什么是爱我照着学还不行吗!

    什么是爱呢?黎姜抬头望着天花板。自从犯病以来,每次脑袋不清楚的时候他就喜欢望天花板,仿佛那就是他大脑的投射,一片空白。

    “什么是爱,我也不知道了……“ 黎姜轻声叹息。

    他以为宋琪对他是爱,可却被这份感情差点生吞活剥打入地狱,他以为他对宋琪是爱,可无尽的纵容与无条件的信任终究还是把他们的关系推入了火坑。

    许久,路眠雨咬着牙问出了那句话。那句如问生死的话。

    “那你对我呢。是爱吗?“

    黎姜也沉默了许久。

    他不是在思考答案,答案早就了然于胸。他只是在想,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番模样。

    “不是。“ 他说。

    “那是什么。“ 路眠雨的声音冰凉又绝望。

    “是依赖,无限的依赖。“ 黎姜很冷静。”我承认,经过这两个多月的折腾,我已经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了,离开了你我会在深不见底的恐惧与不安中迅速崩溃,你是荆棘,却是我在汪洋大海中唯一能攀附住的浮木,如果要死,我也只有一种死法,就是在你身边流干血而死,我不敢放手,不敢面对放手后无边的、不可知的外界。我没有自己的意志,连死的权利都不再有。“

    话说至此黎姜摇摇头,太沉重了,何必把气氛搞成这样。你情我愿,没什么大不了。

    “你别多想。“ 他冲路眠雨故作轻松地笑笑。”我的权利不是你剥夺的,是我自己剥夺的。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们其实能够很好地相处。你是个统治欲占有欲极强的人,而我恰恰就只能寄生在你的身边,所以我心甘情愿地交换出所有尊严、思想、权利。“

    路眠雨想反驳,想得肺都要炸了。可他却连一个合适的字都找不到。

    因为黎姜说的是那么事实的事实。

    他们相处的日常不就是如此吗,黎姜做手术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吗。只是路眠雨不明白,自己心里明明是爱,为什么生长出的果实就那样畸形。

    黎姜伸手抚平了路眠雨紧皱的眉头。

    “别这样。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破了这一层我们都舒服,谁也不用再遮掩,你可以尽情在我身上发泄膨胀的主导欲望,做个主人,我也会安心做好一条狗,绝对顺从,只求能在你身边栖息,有个容身之地。“

    黎姜说的话,鲜血淋漓却句句属实。一个人要求另一个人将身体改造成不男不女,另一个人就顺从地全盘皆下,这不就是主人把狗送去阉割么。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然后自己还舔着脸说这是爱,岂不是笑掉牙。听上去怎么都像是自己利用了黎姜的脆弱与心理病态,把他活生生变成了这番模样。

    可这真的不是自己的初衷啊。

    路眠雨觉得有人用刀剜走了他的心,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从反抗。

    “你……“ 路眠雨是决不甘心放手的,就算是把他碎尸万段,他也要想办法让黎姜感受到这是爱。

    可此时他的确没有立场去争执。

    “你喝水吗?” 路眠雨xiele气,疲惫地冲着黎姜笑笑。这一场拉扯,也没谁能赢。

    黎姜摇摇头。“十二个小时之内不能喝水。否则膀胱胀大会影响植入的人工zigong在体内的固定。”

    路眠雨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一样语塞了。

    “没事儿啊,这不输着液呢,就能维持在不缺水的状态了,活命没问题。” 黎姜笑着说,还冲着路眠雨有些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路眠雨很勉强地配合着笑了笑。

    “那你嘴唇这么干……“

    “是屋里有些干吧,也不怎么渴。“ 黎姜抿了抿嘴,想用唾液湿润一下,才发现自己嘴里也很干涩。

    估计嘴唇上都是干皮,难看得很吧。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可路眠雨很少在意这些细节,眼下能看出来,不知道已经碍眼成什么样了。

    “如果太干了,你就帮我用水擦一擦吧。“ 黎姜用眼神给路眠雨说了感谢。

    “好。“

    黎姜听到路眠雨说。声音很温柔,平时都是急火火的,忽然温柔起来还挺舒服,让人懒洋洋的犯困。黎姜的眼皮儿已经沉得睁不开了。

    “我好困啊,脑子像是不转了。我睡一会儿,辛苦你了……“

    路眠雨刚兑了半杯温水取了纸巾,扭头回看时黎姜就已经睡着了。睡得很实,但呼吸很轻,脸色也不好,看上去很虚弱。

    路眠雨用纸巾蘸着温水,一点一点,一遍一遍,走过黎姜嘴唇上的每一道纹路。路眠雨已经竭尽所能地温柔了,可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好几次手底下笨拙,或是重了或是戳到黎姜的牙齿了,黎姜每次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被搅扰,皱皱眉想躲开的时候,只要感受到那是路眠雨手指的味道与纹路,都会安静地接纳。

    冯大夫怎么也没有料想到自己还有能教育路总的一天,多少有点骄傲。

    情况在十分钟之前还不是这般模样,十分钟之前冯大夫被路眠雨踩住胸口固定在地上挣扎在生死线边缘声称要为黎姜报仇,只因为冯大夫察觉到路眠雨后悔手术的情绪,随口说了一句,路总您要是不好双性这口了就重新换一个呗,反正都是玩具扔了也没啥可惜。

    被路眠雨武力绝对压制住的冯大夫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能纯靠嘴炮输出,命悬一线之时求生的本能使得大脑和舌头都爆棚的好用,居然硬是把路眠雨说得痛彻心扉呆若木鸡。冯大夫从路眠雨脚下捡回了一条命。

    眼下他与路眠雨隔桌而坐,路眠雨低着头,手里反复搓着一根烟,眼看着烟越来越皱烟草都要被搓出来了。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靠,这样子,特别适合他们监狱里当时的口号,痛定思痛,洗心革面。

    只不过在监狱里的时候从没见到过路眠雨配合这个口号。每次思想教育学习课的时候路眠雨的眼神都在讲课女干事的脸上身上一圈圈徘徊,一副想与人家深入探讨人性的嘴脸。而且路眠雨特别嚣张,从不掩饰他那种挑逗制服女优似的眼神,女干事也是奇了怪了,每次对上路眠雨那样的目光时的反应不是叫狱警去揍他,而是娇羞地低下头。

    不光是这讲课的女干事,监狱的那些女医生,女警察,食堂女大妈,也一个个的看到路眠雨就格外神采飞扬。

    冯大夫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一见到女人就天雷勾地火绝不拿男人将就的监区俊老大,现在居然也重新做人了。

    冯大夫摇摇头。

    “路总,您不用怪我们给他动了手术,事情是您一手安排的,授权书是您签的,我们只是执行您意愿的工具而已。我们是枪,往哪儿打,伤到谁,还不是都由您说了算。当然,您说我们在没有最终争得您确认的情况下动了手术,行吧,就算是枪走火了,可如果不是您买来枪拿起枪并指向那个人,再走火也伤不到他啊。”

    路眠雨的脑袋又低了一些,只能看到长长的睫毛偶尔忽闪一下子。冯大夫摇摇头,像路眠雨这样的,再好看再馋也得离远点儿,否则下场就是躺在手术床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黎姜。” 冯大夫说。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路眠雨明显浑身紧绷了一下,坐姿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您生气嫌我说那是您的玩具,我如果说错了您多担待。当局者迷,您可能不觉得,但是不光我,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吧,能把他送进手术室做身体改造,那不是玩具是什么呢。”

    这话说完,路眠雨的脑袋更低了,那颤颤悠悠绵密的小刷子也不见了,只能看到脑袋顶上被抓得乱糟糟的头发。

    “那个……那,能改回来吗?” 路眠雨的声音闷闷的,和他的脑袋一起埋在桌子下面。

    “路总您当这是拼积木呢,堆起来再拆了下次再堆?” 冯大夫都快被路眠雨逗笑了。这人,一会儿气势嚣张阎王爷似的,一会儿又异想天开像个孩子。“简单点儿讲吧,咱公司做电子产品的,您拆装个电路板每次还都有损耗呢,一次手术,我们能想办法把损耗控制在身体可适应可接受的范围内,但接连这么折腾,那累计损耗可是身体负担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