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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没有选择(想触碰又收回手)

    零九猛地醒来。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滚热刺痛。脸侧的枕头发湿,泛着冰冷的潮意。

    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身体一动不动,唯手指摸索着床铺;直到心跳声不再令他的听觉晕眩,又判得四周阒寂、唯他自己,方才疲惫地起身,弓着腰坐在榻边,肘撑着膝,脑袋低垂。

    一种可怕的沮丧淹没了他。

    他的鼻翼微酸,眼睫颤抖,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十指用力地攥在一起,脏腑亦为着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而紧缩。

    可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着梦吗?不……他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或许……绝对,他绝对。忘掉。

    身体?是还有点难受。喉咙很痛,每次吞咽都像划过火砂;许是因着炎症,还发了低热。但这些比起他受过的伤来说简直连“不值一提”这四个字都配不上,所以他一瞬便摆脱了这个念头。

    是主……

    他突然站起身。他趿着布鞋,闷着头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然后才坐回床沿。

    他又攥起手指。他想……可是他又觉得口渴了。于是他又站起身。他走到桌边,想给自己倒点水。

    水壶是空的。

    他愣了一下,手指微松。哦……对。他晚上是在,是吃的……他、然后……

    于是那烈焰般的回忆挤入脑海。他慌忙躲避,可厉害的火舌还是飞快地燎了他一下,令他的身体敏感地震动。

    他……

    零九套了外衫,拿起水壶,向门口走了两步,然后停住了。踌躇一下,他又将水壶放回去,迷茫地舔了舔唇。

    蓦地,那种沮丧——沮丧?或许更甚……不知是什么……痛苦,窒痛感,闷痛——又涌现了。淹没他的沼泽倏忽间变得深不见底,从腰部缓缓吞吃到他的脖颈,下巴,鼻梁……

    他想要呼吸。他想要呼吸。他想要……

    暗卫渴切地向外走去。

    ***

    或许他只是想离秦渊近些,就好像秦渊是某种尽头、终极,某种源:辐射着他所需要的光线、水、空气……再近……

    (可秦渊本已施舍给了他很近的位置。)

    可还是不够……人怎会这样贪心?他又想要看见主人、目光、触……

    零九站住了。他紧捏住手臂上易痛的部位,试图让自己清醒。

    他已经离主人很近了。他遥遥站在可以望见主人门口的地方。他的身份和忠心没有让他受到任何阻拦,即便这是晨光熹微、天未全亮的时刻,即使黑蒙蒙的夜还浸染着他的身形,值守的同僚们也只会觉得他有事相报,却绝不会怀疑他的目的。

    他开始感到恶心。他觉得自己居心叵测……令人生厌、作呕。他为什么做不到只当一名纯粹的属下?自我攻诘令他脚底发麻——他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他为什么一定要……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贪婪?妄想?

    强烈的渴望好像要从喉咙里飞出来。渴望强烈得令他恐惶不安。

    为什么会想要……怎么会想……

    (怎么敢?)

    觊觎。觊觎。觊觎。不轨。不轨不轨不轨总是不轨恶心脏。

    (畸形。)

    青年立在原地,身体站得愈发笔挺,几乎到了过分板直的地步。他的面上仍如行来时那般没有表情,只是先前因着某种感情而不易察觉地抿住的唇,此刻却松弛下去,于是整张脸便显出一种漠然,好像他在这月星皆隐的时刻,来到这寂静无声的门前,只是为了这早有回答的问题,得到这意料之中的箴言。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又停留了一个呼吸,然后离开。

    (没有水。)

    ***

    第二天是返程的日子。虽说并无紧急事务要理,但秦渊一时腻了入夏的南景,索性在刃了叛徒后,独留财阁数员处理吞并的资产,自己则携一路拍掠来的有趣玩意儿径直回往圣山。

    庄中取用的马车经过巧人改造,空间大而少颠簸,坐卧均是难言的舒适;四面包围亦用了绝好的材料,厢外马噪人音皆隔绝大半,一方天地幽雅恍似茶轩。

    秦渊揽了卷新得的秘籍,倚榻撑首闲闲地读。不知阅了多久,遇一处提及胃经,忽地便忆起以此脉上的“乳中”一径戏玩小狗的过往,不禁轻笑一声,兴致略起,敲侧窗命人唤零九入内。

    他等了比预期更久的时间。

    没有外派或值守任务,暗卫即作侍从打扮,故青年未着惯常的修身黑衣,而是一身绀青仆服。不知是否因着衫袍宽松,青年显得有几分清减;神情虽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恭顺,唇色却暗淡,脸颊倒经不住晒似的泛着薄红。

    秦渊的目光扫过零九,在他的面上停驻片刻,转过他的小腹,又掠过他的腿根,眼中瞳意渐深。

    他握住青年的后颈,不顾暗卫僵硬微颤的反应,指掌收紧,手臂用力,将他缓慢而不容抗拒地扣向自己。

    随后,他低下头,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语气,在零九的耳边亲昵地说:

    “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

    一瞬间,零九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是种属于兽类的直觉,危险预感,通常会在他出任务时救他一命;他很听预感的话。可现在,他身体里的兽连教他逃跑或躲藏的勇气都没有,只发着抖瘫在原地,是那种害怕过了头而完全丧失抵抗能力的反应。零九的唇瓣战栗,缺水的鱼样徒劳开合,沸腾的大脑中阵阵眩晕——片刻后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忘记呼吸太久。主人的气息离他好近,笼得他半边脸颊都酥麻,心脏狂跳:他要说……说给主人……

    ……什么?

    他茫惑又惊慌,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主人又缘何给他如此疑谜。这是一个命令吗?主人在对他下令吗?他是不是……没弄懂、没听明白主人的……

    如果持续的低热没有使他的思维迟缓生锈,或许他可以琢磨得再快些;如果彼时的他能够鼓起勇气望进主人的眼睛里求助,或许事情会在那一刻画上一个纵容的句点。可偏不。或许面对秦渊,他就是会这样的愚钝、笨拙,就是会这样的胆怯、懦弱,以至于选择总会走向选项唯一的结局,猎物必将掉入猎人命定的陷阱。

    所以他既想不到提自己满盈憋胀、敏感苦泄的膀胱,亦不知道言自己饱受颠磨、肿胀鼓勃的阴蒂,更不必说借生病的不适恳乞恩宠、讨求温存——经验的全然匮乏使他远不足以产生这样的念头。

    于是,在彷徨无助的恐惧中,他以沉默迎来了倒计时的清零,交上了一份危险的、空白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