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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59节

    “走,去见一见灵武郡王。”西门重遂下定了决心,说道。

    渭南大营内,邵树德见到了去而复返的宰相韦昭度、张濬。

    对于长安发生的厮杀,他也很是吃惊。这帮太监也不看看场合,心里一点逼数都没有。

    “还请灵武郡王速速发兵。西门思恭、杨复恭之辈,调动军士,互相攻杀,将圣人当做奇货,抢来抢去。今杨复恭已遁,西门思恭叔侄尚在北司,若调大军入城,将其围杀,当可为国除一大害。”韦昭度慷慨激昂,面色红润,不断劝道:“事成之后,灵武郡王但有所请,有司无不允准。”

    邵树德吩咐亲兵给二位宰相上茶。

    刚听闻时很吃惊,现在想想,似乎又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没死,也没被废,只不过被西门思恭一系抢到手里了罢了。其目的也很简单,隔绝中外,矫诏杀杨复恭,顺便再找找有没有看不顺眼的南衙朝官,一并矫诏贬谪、赐死。

    想通了这节,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很简单了:迅速平息事态,将影响降到最低,然后诛杀杨复恭党羽——长安城内的自然让西门氏去办了,邵大帅则赶紧带着大军西去洋州,离长安越远越好,免得万一圣人出个什么意外,给栽个弑君的帽子。

    但在走之前,该捞的好处还是得捞。

    “大帅,神策营左军中尉西门宫监来了。”亲兵十将李仁辅突然进来禀报。

    韦昭度、张濬二人面色一变。

    邵树德暗中鄙夷了一下。自甘露之变,宦官仇士良大杀特杀之后,就把南衙官员的脊梁给打断了。从那之后,国家权柄日益向北司倾斜,南衙朝官们对北司宦官是既痛恨,同时又害怕。

    宦官,与武夫们一样,他们会掀桌子,会杀人,文官们最怕遇到这种人。

    吩咐亲兵将两位宰相带到另一处营帐后,邵树德让李仁辅将西门重遂请了进来。

    “西门宫监做下好大事。大明宫前箭矢横飞,杀人盈野,还是北司官员气魄大。”邵树德端起茶碗,笑道。

    “某这便是来给灵武郡王赔罪的。”西门重遂苦笑道:“杨复恭势大,要想扳倒,必得让圣人下旨,只能出此下策了。”

    邵树德冷哼一声。

    他知道西门重遂说的是实情。杨复恭为何这么快崛起,并且权势熏天?还不是圣人鼓励、支持、纵容?

    圣人不想看到西门氏一家独大,他对西门氏也不信任。于是扶杨复恭起来,抗衡西门氏。换自己在那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

    “事已至此,某也不想多说了。下面需得办好善后。一、圣人不可废黜;二、夺杨复恭及其党羽本兼各职,武定军三州,令各刺史、镇将攻杨守忠自赎;三、募关中民户垦荒河渭之事,继续进行,不得拖延;四、不许报复南衙诸官。”

    “灵武郡王所言四事,本是情理之中,某自当遵从。”

    “还有一事……”说到这里,邵树德有些踌躇,稍稍压低了声音,问道:“凤翔朱玫,可有好去处?”

    西门重遂面色一凛,想了想后,便道:“光启元年诛杀田令孜后,其兄陈敬瑄一直在西川任上,无朝廷诏命,自领节度使,朝廷一直想要征讨。不如,令朱玫率军入蜀,征讨陈敬瑄?”

    历史上其实是宰相韦昭度入蜀平乱,结果便宜了王建。如今贼王八已经被斩于渭水,当不会再出现了。

    如果换朱玫入蜀,他应当是愿意的,毕竟蜀中富庶,不比凤翔镇强?但若要把西川帅位给朱玫,邵树德却不愿意。

    或许,可以让朝廷任命朱玫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取代高仁厚。东川镇有五州之地,凤翔镇有一府三州,看似差不多,但富裕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西川镇嘛,朝廷拿在手里好了,就是不知道拿不拿得稳了。

    至于说派定难军入蜀平乱,邵树德想都不想就否决了。蜀地天然容易离心,在自己不可能亲自南征蜀地的情况下,派哪个大将过去都不放心。

    万一人家打下了西川、东川四十余州,还能再听话吗?别说家人,这年头抛弃妻子求富贵的多了。做了蜀王,大不了重新娶妻生子好了,有多大事?

    “有没有更好的地方?”邵树德想了想后,觉得让朱玫去东川太便宜他了,又问道。

    西门重遂苦思冥想,半晌后摇了摇头,道:“便是有,朱玫或许也不愿意。荆南刚被秦宗权的人马攻破,听说城内只余一百多户。山南东道还在秦宗权部将赵德諲(yin)手中,山南西道又是诸葛侍中的,能比得上凤翔一府三州地位的,怕是只有淮南、镇海等镇,可朱玫愿去吗?”

    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啊。

    你想让朱玫走,给出的地方至少不能比凤翔镇差,而且还得人家愿意去。

    到山南东道去与秦宗权拼?到淮南与杨行密、孙儒、朱全忠拼?到镇海与孙儒、钱镠拼?都不太可能,更何况也都稍远了一些。

    唯有入蜀,才可能激起朱玫的兴趣。

    “先收拾好京城的残局吧。”邵树德说道:“朱玫那边的口风,我再去探一探,说不定他压根就不想走呢。”

    第011章 招讨使

    圣人被中官们放了出来。

    他出来后第一件事,就让众人一脸懵逼:圣人宣布改元文德,今年为文德元年。

    今上在位差不多十五年了。第一个年号乾符用了六年,第二个年号广明用了一年,第三个年号中和用了四年,第四个年号光启用了三年,文德是第五个年号了,挺能折腾的。

    不过圣人这次确实也被吓得够呛。祖宗们被宦官囚杀、侮辱,那毕竟是传说,是在别人身上,可一旦自己也被关起来了,虽然只有短短一天,那滋味也一言难尽。

    天子现在不爱马球,不爱斗鸡,也不爱美人了,一脸忧郁,病恹恹的,整个人精气神都垮了。

    中官的手段,恐怖如斯。

    邵大帅今天一大早就拔营启程。不是怕了圣人,是怕背黑锅,惹一身sao。

    他是个性格保守的人,如果没有把握,绝对不会冒险。

    万一圣人经不住吓,死了,那就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怎么都说不清了,到时候会面临什么局面?

    或许什么事都没有,或许被人围攻,但这个险他不会冒。

    西门思恭叔侄还算上道,送了数百车珍宝、财货到军中,都是杨复恭及其党羽的家财。邵树德对他们的高效率非常敬佩,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充作军中赏赐。

    长安周边听从邵某人指挥的大军还有义从军右厢三千步卒、保塞军三千步骑、保大军三千步骑、天柱军五千步骑、振武军七千步骑、铁林军九千步骑、河西党项三千步骑、阴山蕃部六千步骑,总计三万九千步骑。

    这不到四万人,暴打神策军七万众一点问题都没有。长安城内的中官们都是知兵的——很讽刺,但这是事实,他们比文官知兵,有的还弓马娴熟,胆色过人——早早就熄了抵抗的念头,联起手来掀翻杨复恭,免了一场兵灾。

    不然的话,朝廷可以开启巢乱之后的神策军第三期编练计划了。

    临走前,邵大帅指示阴山蕃部送了一万头羊至长安,给天子“压惊”。

    灵武郡王是恭顺的,每年贡赋不绝,虽然不多,但态度摆在那里,比那些已经开始不上供的藩镇强多了。

    杨复恭被宣布为逆党,自然要追究责任。北司cao控下的朝廷只花了一天工夫,就派出中使,携诏书前往各镇,宣示杨复恭及其党羽的罪状。

    这还不算,朝廷还要派出大军征讨杨复恭!

    四月初三,上谕组建山南道招讨行营,灵武郡王邵树德加特进,任招讨使,中官韩全诲任监军,统率定难军、保塞军、保大军等蕃汉兵马四万人西进。

    凤翔节度使朱玫、邠宁节度使折宗本、泾原节度使程宗楚为招讨副使,各率本部兵马南下。

    西门文通同样任招讨副使,统率神策军三都西出长安,征讨杨复恭乱党。

    京兆尹孙揆任供军使。

    四月初四,招讨副使、捧日都都头西门文通率五千精兵出开远门。

    初五,耀德都都头李鋋()及新上任的天威都都头满存,各率五千人出城,征讨杨复恭。

    这一万五千人,都是从关东募集的两万军士中挑选出来的,匆忙分至三都,未免有些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但三位都将都还算靠谱,西门文通是有点本事的,不然也不会被西门思恭叔侄看上。

    李鋋当年也参加过征讨黄巢的战事,屯于长安以西,与巢军互有胜负,算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满存本是杨复光的人。杨复光死后,他无人投靠,便跟了田令孜。结果田令孜又死,满存差点被清算,因为不是核心党羽被放过了,转投西门氏。

    满存也参加过征讨黄巢的战争,还立过战功,本事还是有的,这次也得以掌数千兵马,征讨杨复恭。

    对于朝廷玩的这个“小把戏”,邵树德没有阻止。

    南衙北司的官员,玩弄权术真是深入骨髓了,无时无刻不想强化朝廷权威。组建这么一个招讨行营,还不是为了让天下人看看,朝廷还没散架,还能组织各镇兵马征讨不从么?

    赵光逢指出了这一点。

    邵树德仔细考虑后,答应了西门重遂的这个请求。

    这次南下,说实话有点玩火的感觉,是趁着李克用、朱全忠无法抽身的有利时机搞事,没必要做得太难看,有个朝廷的名义能省去很多麻烦。

    再者,朝廷在玩心眼,我就不会利用这个招讨使的名义捞取好处么?大家互相利用嘛,就看谁玩得过谁了。

    山南道招讨使,汇集诸路八万多兵马,征讨武定军、山南西道那真是绰绰有余了。如果有机会,未必不可以再多搞一些事。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邵树德原本也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想帮诸葛爽出头,顺便捞取点财货、人口罢了。

    哪成想一至关中,各种意外频出。先是河南府那边李罕之、张全义内讧,导致李克用、朱全忠先后介入,自己也跟着想插一手,捞取人口。

    随后长安又发生政变,杨复恭被逐,朝廷组建山南道招讨行营,场面越搞越大。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让人始料未及。但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嘛,世上的事情哪能每件都尽在掌握?

    义从军左厢六千步卒早就先行一步,前往子午关,打算走子午谷至洋州。

    邵树德亲领定难军主力沿着渭水西行,前往凤翔府。保塞军、保大军与之同行,神策军落后他们两天的路程,跟在后面。

    五万多大军浩浩荡荡,直往西去。

    “大帅,此番让那阉宦得逞,日后怕是遗患不小。”大军过咸阳时,赵光逢又上前说道:“为今之计,不如多捞取好处。既已任招讨使,干脆也别急着回去了,把凤翔镇的事情一并料理了。”

    邵树德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个想法。

    想让朱玫移镇,谈何容易!

    人家在凤翔待得好好的,一府三州,接近三十万汉人百姓,外加七八万吐蕃、羌人蕃部,外无大敌,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又有雄关坚城,凭什么移镇?

    你得给人好处,得拿出一个说服他的理由,这次便要尝试着办这事。

    “朱玫是有野心的。”赵光逢低声说道:“两年多前入长安,与李昌符之战,大帅应还记得。朱玫硬是等到战局非常明朗的时候方才倒戈,此辈狼子野心,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心性如此,焉能久蛰大帅之下?而最近几年,朱玫广置豪宅,醇酒美人,要么是阴有异志,暗蓄甲兵,囤积财货,以待天时。要么干脆就是灰心丧气,对前途不抱希望了。无论哪种,大帅只要给他机会,其野心就会如同野草一样疯长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朱玫,正当壮年,应还未失去野心,还想搏一搏。”赵光逢最后总结道。

    “送他去东川,高仁厚可会奉诏?”邵树德问道。

    “高仁厚虽忠心,但未必会奉诏。”赵光逢毫不犹豫地说道:“但此辈迂腐,过于仁义,简直不似武夫。若朱玫率军南下,两相交兵,其有关西锐士,又有朝廷大义,高仁厚定不是对手,入主梓州不成问题。”

    “待抵达凤翔府时,某便找机会探探朱玫的口风。就怕他没野心,如王重荣一般,那反倒不好办了。”邵树德说道。

    九泉之下的王重荣若有知,当会问候邵大帅一句:“你讲礼貌吗?”

    但这也是事实,守户之犬,可不好打呀!

    而就在长安连番上演一幕幕大戏的时候,三百里之外的华州城上,潼关防御使兼华州刺史王卞正死死盯着一支东去的骑军,直到完全看不见身影之后,才收回了目光。

    这邵树德,可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你的兵?

    若不是看到铁骑军只负责征粮派捐,没有长期盘踞的心思,王卞几以为振武军城的旧事又要重演了。

    王卞出身左神策军,对西门思恭一贯比较恭顺,因此在丢掉振武军节度使的大位后,依旧能捞到华州刺史的位置。

    华州三县,本来户口就不少,巢乱时有所损失,但这些年关东战乱不休,涌入了不少难民,户口又扶摇直上,目前竟然有四万余户,近三十万人,非常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