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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676节

    “殿下,未曾俘获到贼人。”前来报讯的军士紧张地回道。

    邵树德一愣,好吧,方才是他说寸草不留的。昏了头了,属实被这帮人恶心坏了。

    “将其家人流放。”他吩咐道。

    “遵命。”

    城内还隐隐有喊杀声传出,不过已经是尾声了。

    邵树德又吩咐银鞍直入城。

    杨弘殷会意,这是让他们进去看着点,约束下军纪,别搞出屠城之类的事情来。

    艰难以来,除了黄巢、秦宗权外,不管战争打得多惨烈,各藩镇军阀底线维持得很好,没有屠过城,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

    夏王爱惜羽毛,不想成为第一个,出身大族的杨弘殷如何不知?

    下达完命令后,饿着肚子等到现在的邵树德回大帐休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入城。

    街道上五步一岗,民宅内都有军士进去,安保措施十分严格,防止有人刺杀。

    胡真、葛从周、王檀、华温琪、张归弁、谢彦章等将纷纷前来拜见。

    “诸位打得都不错。”邵树德肯定了广胜三军的表现,道:“有尔等在,郓镇翻不起大浪来。全军休整两日,等待补给。一俟粮草运抵,便发兵攻兖州。”

    “谨遵大王之命。”胡真带头应道。

    下一步攻兖州,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这是在众人预料之中的。

    郓、兖比邻,近在咫尺,从来没有只打一个的说法。

    在清理完郓镇的反对势力后,全军便可与朱瑾展开决战。

    邵树德一点不害怕失败,因为他现在输得起一次、两次乃至三次,容错率太高了。

    广胜诸军数万人,即便被人成建制歼灭,他也一点不心疼。而如果没有被人歼灭,反而在残酷的战争中逐步攻灭郓、兖、青、徐四镇的话,那么他们的素养、士气、战斗力也将登上一个新台阶,可以作为主力部队使用了。

    “大王,卢县降了。”突然之间,有信使进来禀报。

    “恭喜大王。”胡真又是第一个跳出来,笑着贺道。

    葛从周等人暗骂,纷纷出列恭贺。

    “给封藏之下令,将降兵南调。若敢鼓噪作乱,尽斩之。”邵树德下令道。

    原则上来说,郓镇军士他是一个都不想要的。柳存等人担心得没错,邵树德手下武夫太多了,实在不想多养,经济压力太大,而且郓镇武夫也不如其他地方的武人驯服。

    但两万多人呢,不可能尽数诛杀。事到如今,邵树德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消灭一部分,遣散一部分,吞并一部分,慢慢消化兼消耗。

    郓镇武夫的处理,其实可以慢慢形成一个成例。魏博、成德、沧景、易定、幽州这五个河北藩镇,其军士更加桀骜,可以看做强化版的郓、兖、青武夫。

    魏博的反复横跳葬送了后梁,后唐的灭亡与魏博、成德也脱不开关系。朱全忠、李克用、李存勖三人都没能彻底搞定河北藩镇,可想而知难度是相当大的。

    邵树德决定先拿相对简单的郓镇练练手,积累下经验,免得在征讨河北时出昏招。

    打败那些武夫并不治本,铲除割据土壤才是最重要的。

    ※※※※※※

    “传令下去,诸县、镇、寨婴城自守,不得浪战。”兖州理所瑕丘县内,朱瑾下达了命令。

    他对飞龙军太熟悉了,太清楚他们的打法了,对这支部队十分忌惮。

    莱芜是重地,飞龙军打不下来。他们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想调动兖兵前去救援,然后在半途伏击罢了。这一招,契苾璋在梁地玩了很多次,打得地方上的州县兵不敢出境,只能在本地活动。

    他已经遣使至青州,请求王师范一起出兵,同时也警告了他们着重注意飞龙军,而不是什么铁林军。

    “邵贼虽突袭拿下郓州,但郓镇并未陷落,他还得花时间收拾整顿地方,这便是咱们的机会。”朱瑾说道:“我意已决,与青州联兵,与夏贼战。”

    “我等听大帅的。”阎宝、胡规、康怀英等将纷纷说道。

    “王师范兵未至,咱们可先打一打刘知俊。这厮正在围攻任城县,孤立无援,先将他击败,解除一路威胁。”朱瑾胸有成竹地说道:“阎都将,你拣选一万军士,沿途征集丁壮,攻夏贼龙虎军。他只有八千人,给我狠狠地打。”

    “遵命。”阎宝应道。

    “等等。”朱瑾想了想后,又道:“我观刘知俊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他若愿降,不妨招诱之。”

    “遵命。”

    “胡规!”朱瑾又道。

    “末将在。”

    “你去趟沂、海、密诸州,征召军士,带回兖州。”

    “遵命。”

    “康怀英!”

    “末将在。”

    “你留守兖州,征发丁壮协助守城。”

    “遵命。”

    三人都拿目光看着朱瑾,看样子朱帅要亲自动手了。

    “我自领骑军出战,去找找邵贼的晦气。”朱瑾一脸决然地说道:“现在需要有人给他添点麻烦,挡着他一下,不然郓镇怕是很快就要被平定了。”

    兖镇骑兵,曾经被梁军消灭了大半。但发展至今,又有了四千多骑的规模,能发挥极大的作用了。

    “大帅,邵贼亦多骑军,还是要谨慎一些。”康怀英劝道。

    “别无他法了。”朱瑾叹气道:“这仗就得这么打才行。我自领精骑北上,会一会夏贼诸部。只要撑到王师范的兵过来,局面就会有很大的改观。”

    “王师范还要多久才出兵?”有人问道。

    “快了,我堂兄已经带着数名随从返回郓州,招募亡散,对付邵贼。”朱瑾说道:“郓州虽破,但郓地百姓、官员、武夫可不一定向着邵贼。外地人来统治郓镇,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若没机会就罢了,而今三镇一同反邵,机会还是很大的。”

    “至于齐兵,元宵节后就会大举出动。”朱瑾又道:“邵贼压力倍增,郓州局势肯定又会有新的变化,反正我不信他能很快稳定局势。对了,魏州那边想办法联络一下。听闻朱全忠带着一万多人马屯于澶州,这次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能说服朱贼南下攻滑州,则邵贼手忙脚乱,愈发难打。”

    “大帅如此安排,我等便放心了。”

    “最好让魏人也出兵,把握就更大了。”

    “不,让李克用率军南下才是最釜底抽薪的一招。”

    “别管外人,咱们这次和邵贼好好拼了。他不给咱们活路,咱们何必客气。”

    “好了,这些事可以日后再说。”朱瑾双手下按,止住了众人的话,道:“当务之急是先杀败刘知俊,以及解除莱芜的威胁。总之,跟邵贼拼了。”

    “拼了!”诸将七嘴八舌道。

    第063章 一顿cao作猛如虎

    朱瑄蜷腿坐在破旧的祠堂内,侃侃而谈。

    祠堂内外有五十余名军士,就像信徒一样,认真听着他的宣讲。

    “咱们郓镇以前过的是什么样子?”朱瑄说道:“朱全忠被邵贼缠住后,疆界遂宁。幕府每春则劝农,及夏,至各县比较民之稼穑,见莠不去者必挞之,见滋长如云者赐酒茗以厚之,故得民情,钱粮不缺。”

    众人听了微微点头。

    请问,生活在武夫治理的藩镇是怎样一种体验?

    大体上分两种。其一是悉数委托给“毛锥子”、“地方大户”,让他们帮着治理,武夫只管要钱粮,其他不问。

    其二是部分或深度参与地方治理。

    考虑到不是所有武夫都有文化的,他们治理地方非常简单粗暴。

    就像朱瑄说的,春天的时候吼一嗓子,让大家赶紧忙活农事,别耽误了。

    到了夏天,武夫们就下乡至各州、各县,走马察看田里的农作物长势,见到不好的,直接把人揪出来,拿鞭子就抽。见到长势好的,赐以财物。

    其实不光郓镇,当年张全义也是这么做的。

    当众鞭打和酒rou绢帛赏赐,你选一个。反正武夫们骑着马一路看过来,地里麦苗长得好不好一清二楚。

    武夫们甚至还审案,更是简单粗暴到极致。

    五代时安重荣审案,有父母来告儿子不孝,他直接抽出剑扔在地上,让父母把儿子杀了。老父颤抖着说“不忍也”,母亲却拿起剑追杀儿子。安重荣让他们停下,仔细询问一番后,得知儿子并未不孝,而母亲则是后妈,于是令他们滚出大堂,在母亲转身离去时拈弓搭箭,将她射死。

    画风如此,无f可说,无力吐槽。

    “郓镇是咱们郓州武夫的郓镇,钱粮财货都是咱们自己的。自己人怎么分都好说,但不能让外人来分。”朱瑄继续说道:“李四郎,你是军官,还占着平阴令的职务,一人领两份钱粮,若邵贼前来,可有这般好事?”

    “没有。”李四郎回道。

    都是武夫当国了,那么武夫占官现象当然十分严重,一人身兼军职和政职事常有的事,有的军官参与地方治理,有的不参与,但不管怎样,两份俸禄是要领到手的。

    当年段秀实一人身兼数职,他特地向朝廷上表,说只领一份俸禄,圣人十分感动。

    但段秀实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武夫还是很看重钱财的。一个县令一年三五百缗钱,谁舍得放弃?

    “金三,你虽是军士,但去年除了几个节日外,还加领了不少赏赐,若邵贼来了,可有这般好事?”朱瑄又问道。

    “没有。”金三回道。

    普通军士虽然没法占官,但以这年头的风气,节度使也不至于亏待了大家。正常几个节日发赏是固定的,另外还会时不时加赏,即便没有战争。

    在河北那些藩镇,武夫更加桀骜,不加赏简直不可思议,分分钟把你换了,军中再选举一个懂事的节度使上位,给全体武夫谋利益。

    郓镇武夫为何讨厌朱全忠?因为他管得太严了,把钱粮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不许武夫插手地方政事,除非有他的任命。

    帐下军士也不得串联闹饷,否则军法从事——他威望很高,一手缔造了梁军,不会轻易迁就武夫,这就很让人讨厌。

    邵树德与朱全忠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没有继承旧的藩镇军队,而是自己白手起家,重新打造的部队,说一不二,威福自专,武夫们没有足够的议价权,只能上头给多少钱粮就是多少钱粮。

    所以,对郓镇武夫来说,邵贼也很讨厌。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没说的,和他干到底,除非——除非实在打不过。

    “邵贼就像朝廷,拼了命地想搜刮郓州。”朱瑄笑道:“昔年河北声教所不及,朝廷能收取的两税十分有限,有时甚至收不上去。省下来的财富,都是大伙自己的。咱们如今就是河朔三镇,要对抗抢咱们钱粮的邵贼。”

    “大帅,你说怎么办吧?”有人一副愤懑之色,说道。

    朱瑄听到“大帅”二字十分舒爽,笑道:“郓镇三万武夫,算上家人,这便是十余万口。尔等还有亲朋好友,郓镇一半人是支持咱们的。”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兵还是太少了。我从青州带来了千余骑,不过这会还在齐州没过来。尔等先分头行事,召集帮手。不管有没有当过兵,都没关系。咱们郓镇武风浓郁,底子都很好,先把队伍拉起来。另者,邵贼杀过来不过七八日,根基不稳。地方官吏还是咱们郓州人,多去联络联络。地方豪族那里,也不要放过,咱们一起合力,在邵贼背后给他搞个大场面。届时其军心动荡,必然站不住脚,只能灰溜溜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