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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867节

    其实他挺喜欢前朝的风气的。节日之时,官员与百姓一起同乐,还有擅长舞蹈的官员喝多了上头,当场跳舞,甚至宰相都跳过,这在后世似乎很难想象吧?

    女人骑马出门,还骑马、骑驴打马球。穿着暴露,不戴帷幔——甚至因为此事还被人反复拿出来说,这事在后世其实也很难想象。

    天子与后妃并辔而行,一起出去打猎。女人也持弓,射猎兔子、狐狸等物事。

    外国来的漂亮的、有趣的东西,就要学,学完了改进,本土化,作为自己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没有那种敏感的政治正确,宁要……不要……

    安史之乱以后,这种开放的风气有所内敛,但并未完全改变,大体上仍然是积极的。

    不过等到将来契丹、党项崛起之后,汉人遭受重创,估计就会大幅度扭转了。

    这两大族群的崛起,说实话不亚于后世满清被变法后的日本打败,给国民所带来的震惊。

    宣宗朝之时,党项什么玩意儿?边将拿他们当功劳刷,屡次逼反他们,再镇压,以至于朝廷都看不下去了。即便拓跋氏得了夏州,在后梁年间被河东西进的一支偏师杀得大败,还要后梁大军来救援。后唐年间,更是被包围夏州,全靠死守熬退对方,引以为傲的骑兵在后唐步兵面前一败涂地。

    我要接续上汉人的这种自信,让包容、开放的风气延续下去。

    宰相当众跳舞又如何,女人打球狩猎又如何,或许人的天性本就如此,被礼教束缚禁锢的社会并不正常。即便这样的社会可能不如礼教森严的社会秩序稳固,但邵树德乐意见到,他喜欢。

    十二月十六,大军抵达沂州理所临沂县。也就在这个时候,魏博使者、幕府行军司空颋又来了。

    ※※※※※※

    沂州当治水、沂水汇流处,位于沂水西岸。东南一百一十里是羽山,又一百二十里至海州理所朐山县。

    这里其实已经出了山,至平原河谷地带,故地形开阔,一望无际。

    三万大军分布四周,浩浩荡荡,威风无比——突将军已开往棣州,打算教训一下卢彦威,龙骧军因为刚刚大整编,还打不了硬仗,故被带在身边,边走边训。

    停留沂州期间,照常处理公务。

    一般的事务,洛阳那边就过滤掉了,发到这边的都是大事、要事。

    比如明年三月开大夏第一届科考,需要最后确认。

    比如新泉军五千五百人被改编为缘边镇军,邵树德亲赐名阴山第一镇、第二镇。

    前者驻防丰州北面的高阙等塞,有旧关城可资利用。阴山南麓一部分土地被划分出来,作为公田,招募人员耕种,所得作为镇兵收入的一部分。

    第二镇屯于柔州北境,开春后便征发民夫筑城,丈量、统计附近可资利用的农田、草场,作为公田。

    另外,丰、胜、参、柔、朔五州开始改革,推行府兵制。一个折冲府兵额定为千人,暂设二十个折冲府,丰、胜二州占绝大多数,参、柔、朔人烟稀少,作为辅助。

    府兵一丁授田一百五十亩,如果父子俱在兵籍之上,那就是三百亩,在边疆地区非常不错了,有充足的经济实力让他们脱产训练——同时他们也是免税、免徭役的,简直可以说富足。

    如果部曲也招募齐了,这就是有采邑、农奴的骑士老爷,毫无疑问。

    值得一提的是,推行府兵制的边疆州县,也是有职业兵的,即镇兵。不过人数较少,戍守关城、要塞,抵挡住敌人第一波的侵袭,给后方调发府兵争取时间。

    第一镇核定的兵员数量为八千余人,第二镇约五千人,光靠新泉军是不够的,于是从忠武、淮西二镇两万多兵马中拣选愿意去北方的兵士八千,发给田地、牛羊,许盖屋舍。

    当然也有很多人不愿意去北方,那就遣散了,没说的。

    义从、赤水二军及直隶道州兵已经动员了起来,开往汝州,随时准备镇压——淮西、忠武二镇兵马目前屯于汝州。

    总体而言,串联叛乱的人是有的,不过都没需要动用大军,枢密院的人带着护卫就将他们捕杀了。

    淮西兵相对听话,忠武军的精兵早就被抽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人翻不起大浪来。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藩镇武夫们的情绪是很不稳定的,在北上的过程中还有可能出幺蛾子,因此义从军一部万余人将全程押送,直到柔州行营接收为止。丰、胜有飞龙、铁骑、定难等军,足以镇压不服。

    相信过个一年半载,这些人的心气也就被磨平了,开始接受现实,叛乱的风险大大降低。

    邵树德对府兵的优劣有深刻认识。

    好处是省钱,同时还能得到一支有不错战斗力的军队,足以巩固边疆。

    缺点则是不能远征,也不能战事过于频繁,不然他们会破产,会逃亡。

    就目前而言,作为一支防御性力量,暂时够用了。

    第三份重要公务是有关南方的。

    马殷对册封不满,公然遵奉唐室,使用天祐年号。

    天底下继续遵奉唐室的当然不止他们一家,河东、淮南、蜀中、黔中都是——成德、沧景、易定三镇最近也看清了大夏朝廷的态度,表示继续遵奉唐室,夏朝是“伪朝”。

    有意思的是,魏博还没表明态度。

    邵树德处理完公务后,便让人将司空颋请了进来。

    “拜见陛下。”司空颋的态度让邵树德很满意,只是不知道这代表整个魏博,还是仅仅他个人了。

    “司空卿,罗绍威可是下定决心了?”邵树德问道。

    “回陛下,衙兵桀骜难制,罗帅决心诛除之。”司空颋很干脆地回道。

    “哦?怎么个诛除法?”邵树德来了兴趣,问道。

    学朱全忠那样给女儿奔丧,夜间偷袭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根本进不去。

    “罗帅欲亲率大军南下,收复澶州,届时或有大战。”司空颋说道。

    邵树德大笑。这是要坑死衙兵么?临战之时,主帅先逃?老实说,这有点过分,罗绍威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因为会导致魏博镇军、州县军的大量伤亡。

    另外,以魏博武夫现在的士气,也不一定愿意出城决战。

    “来,朕与你好好参详一下,该如何cao作。”邵树德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这种仗打得——大概也只有唐末才会有,“铸成大错”……

    第010章 南望与返回

    腊月的后半部分就是在淮北一带转悠。

    他在海州接见了地方官员,按照官员安排的路线,一路查访,其乐融融。

    暗地里让裴通的人收集情报,四处打探。

    只可惜,这里不是直隶、关内、关北等地,地方上缺乏听望司的坐探,也没有敢说话的大嘴巴桀骜老兵,所得信息有限。

    其实吧,大部分王朝都是这样,天子对基层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也那么过下去了。邵树德觉得自己是在苛求了,他现在有一大批不惧怕地方文官的武夫老兵当乡长、乡佐、里正,但等过个几十年,他的子孙也没法通过这种方式获取第一手的基层信息了。

    人都是会变的。

    十二月最后一天,大队人马西行,已近徐州,他则亲率银鞍直三千骑,南下至涟水县,眺望淮水南岸的楚州山阳县。

    楚州刺史李神福刚刚巡营结束,立于河堤之上,看着北岸的大队骑兵。

    对面一人穿着黄白相间的服装,与一众武夫们深色调的军服格格不入,应是某位大将了。但又有些不对,大将穿便服之时,也没有白袍这种说法。

    莫非——李神福的心脏陡然激烈跳动了起来。

    不过他很快放弃了。今冬寒冷,但淮水也没完全封冻,冻上的部分也薄脆得很,不可能让你纵马驰骋。

    更何况,人家的马是真的神骏,骑士的器械也很好,就凭楚州城里的那一两千骑兵,追过去也没什么胜算。

    另外,没机会了。

    远处又行来大队人马,原来是来自海、泗、沂三州的轮戍州兵及土团乡夫。

    “吾皇万岁!”数千人跪满一地,山呼海啸一般。

    李神福心中一震。

    定鼎中原,开立新朝,手下有数十万大军,本人又春秋鼎盛,慷慨宽厚。平心而论,是人都喜欢在这样的君王手下效力。

    “大人……”长子李承鼐策马靠了过来。

    李神福叹了口气。

    他已经四十七岁,跟随吴王多年,不可能再改换门庭了。

    长子承鼐今年十七,幼而爽俊,长而雄勇,善抚士卒,熟知韬略。在淮南一带骑马驰射、纵马搏杀,勇猛无匹,被人赞为“虎子”,刚刚被吴王招为女婿。

    他们李家两代人,算是与杨吴绑定了。在外人眼中,就是吴王心腹亲从,将来要给他子孙保驾护航的——如果没有中途战殁的话。

    吴王,其实已经开始在为身后事做铺垫了,他已经放弃了北上逐鹿中原的梦想。

    诸军调动、出征,大权尽归于都虞候司,无令不得擅动。

    同时又新建亲军,交由亲信徐温等人统领,这是唯一可以无都虞候司之令便能调动的军队,直属于吴王本人。掌握了这支部队,吴王便对广陵诸将形成了巨大的优势,想杀就杀,想夺权就夺权——至于外州刺史,那是另一回事了。

    “邵贼建伪夏,声势喧天。”李神福说道:“泗州好歹也在吴王治下多年,你看那些军卒,已尽跪拜在地,何耶?”

    “伪夏禁军之势鼎盛,以洛阳数十万众威压天下?”李承鼐问道。

    “正是。”李神福说道:“吴王也在学习邵贼。广陵诸军大力整顿,不单朱瑄、朱瑾、拓跋仁福等外将没有兵权,便是李简、李厚等元从大将,亦被收权。再后面,就是我等了。你——尽快回广陵吧,陪陪新妇,勿要念着为父。”

    “大人……”

    “汝之弟妹,还居于楚州。”李神福看向北岸,道。

    身着龙袍,策马扬鞭,无数勇士在风中相随。

    马鞭所指之处,众军扑杀而至,毫不迟疑。

    邵树德算是做到天下所有武人朝思暮想的事情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邵贼现在是兵最强、马最壮的那一个。

    “大人,儿最近听闻,田覠、安仁义、杨师厚等人有些不太愿意被收兵权。”李承鼐说道:“尤以杨师厚为甚。他领兵攻下了衢、睦二州,打得钱镠闻风丧胆,但这两州都被吴王拿走了,杨师厚非常不满,而今又……”

    “住口!”李神福怒道:“有些事情,你不要掺和,取死之道。”

    “是。”李承鼐应下了。

    他受父亲影响,以前就倾向吴王,更别说当了吴王女婿之后了。在他看来,诸外州刺史之中,以宣州刺史田覠、润州刺史安仁义、苏州刺史杨师厚最为桀骜。

    朱延寿本来也很危险,但他现在没什么本钱了,越来越依靠广陵的协助。

    田、安、杨三人,弄不好就要刀兵相见。

    自从之前北征失败之后,吴王的精气神就泄掉了大半,身体似乎也开始走下坡路了。他现在最想做的,应该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铲平割据势力,收揽大权,为儿子铺路。

    有些事情吧,其实本来不用这么急。田覠、安仁义、杨师厚也只是桀骜,真未必有反意,至少以往多次出征,他们也出钱出粮出人的,算是服从吴王的统治了。

    但李承鼐也理解吴王,世子非雄主,就是个中人之资罢了。而且还有很多坏毛病,对文武旧勋也不太尊重,只喜欢提拔跟在他身边一起“玩”的幸进之辈。

    这样一个继承人,你确实得替他铺好所有路,不能有任何隐患。

    对岸突然驰来十余骑,至堤岸边停下,齐声和道:“听闻楚州李使君素有韬略。而行密无道,遍抽编户,专修城垒,大造甲兵,不欲与老兄弟们共富贵。战事一起,阖境之蒸黎愁沮,支郡之将帅骇怕,如此枭獍豺狼,使君苟无惧乎?李使君若举州来投,当升宠秩,式示优恩,君勿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