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0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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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默默听着军士们发自内心的话语,面露微笑。 前阵子他让人送了数百匹緤布至营中,给军士们裹伤用。 细緤(棉布)在唐代也是一种纺织品,因为稀少,一度卖得比大部分丝绸贵。主要来自南方,也被称为白緤、桂管布。 军中裹伤,目前主要还是用麻布、杂绢,其实效果不太好。 细緤柔软、透气、吸水,做成的绷带,比其他种类的织物都要好。 如今需要做的是降低緤布的成本,这就需要扩大种植面积了。邵树德觉得,可以在南方试一试。 棉,大致有五个品种:草本棉、木本棉、陆地棉、印度木本棉(亚洲棉、树棉)、海岛棉。 灵州的司农寺田庄内小范围种植了部分棉花,其实就是草本棉。应该是北朝那会,由粟特商人带到敦煌,落地生根。 敦煌那个干旱的地方,其实不太适宜种植这种极为费水的经济作物。 棉花需要光照和水源,同时有这两样东西的地方不多。邵树德记得后世中亚乌兹别克斯坦种植棉花,搞得河流水位大降,生态压力极大。 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在长江流域开种更好一些。 社会经济发展,会反哺军队——这是已经发生的事。 军队实力强了,对外征战,获取资源,再反哺经济——这件事以前一直在发生着,邵树德就是靠这套起家的,今后他还想继续维持住。 要做的事很多啊! “陛下!”夏鲁奇在帐外招手。 邵树德知他性子谨慎,没有事定然不会如此,因此缓缓起身,平静地走到外面。 “有听望司急报。”夏鲁奇伸手递过木盒。 邵树德接过,检查了一下密封,然后打开,仔细阅览。 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道:“让陈侍郎来见朕。” ※※※※※※ 陈诚也跟着过来了,就住在营中。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小吏给他点上了蜡烛。 “再点两根。”陈诚眯着双眼,努力看清奏疏上的蝇头小楷,看了半天,终于怒了:“好你个贼胚,字写得那么小!别让老夫抓着把柄,不然有你好看。” 小吏默不作声地又点了两根鲸油蜡烛,移近了点,帐内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后若没了鲸油蜡烛,老夫晚上还办不办公了?”陈诚搁下毛笔,叹道。 “师长,少府制了几万根蜡烛,可用很久呢。”小吏说道:“若没了,陛下定然再行赏赐。” “去岁有不少人眼红赏赐,出海捕鲸,一无所获。甚至还有两条船没能回来,生死不知。”陈诚喝了口茶,道:“御史台那边已经有不少人上书谏止了,这鲸油蜡烛,或许用一根少一根了。” 其实吧,目前确实有人上疏弹劾,但多是小鱼小虾,人也很少。至少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之类的重量级人物还没出手。 弹劾的理由很正当:有伤天和。 出海的人眼里只有赏赐,要钱不要命。他们不爱惜自己的命,愿意以命换富贵。但御史们看不下去了,觉得这样搞下去,出海的人越来越多,万一一年沉个几十条船,要死多少人? 这不是有伤天和是什么? 他们也知道这不是圣人下的命令,因此没把矛头对准圣人,只求朝廷下诏禁止这些亡命徒出海。 但圣人的脾气也不一般,看到奏疏后,直接在上面朱批一句:“尔事何多!” 陈诚看到朱批时笑了。 在建极元年的时候,满朝文武在圣人面前都战战兢兢。但在建极六年的今天,许是圣人一贯以和蔼的面目示人,朝臣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差点忘了圣人是个下朝后就直接练重剑砍人的武夫。 “这个就要看运道了。”小吏笑道:“据平海军的人说,他们曾经在海上看到过大鱼。只不过当时军情紧急,未及捕捉,后来再寻,却已不见了踪影。” “也是。”陈诚放下茶盏,刚想继续办公,却见夏鲁奇走了过来。 “陈侍郎,圣人有召。”夏鲁奇躬身行礼道。 “何事?”陈诚下意识问道,说完,摆了摆手,道:“老夫孟浪了。” “无妨,圣人遣我告知侍郎详情,尽快与他一同入河东。”夏鲁奇说道:“五日前,李克用突然自病榻上起身,众皆惊骇。克用令厨下献饭,吃喝完毕后,欲出雁门关。李袭吉、李嗣昭等人劝阻,克用不听,最后乘马车出了晋阳,向北而去。” 陈诚缓缓点了点头。 李克用是个要强的人。北地风气勇烈,高官、大将出行,若乘轿或坐车,必遭人诟病。李克用若非身体实在虚弱,定然策马而行,不可能乘车的。 而他北出雁门关的目的地大概也知道了。 金城镇! 李国昌曾在金城当官,那里曾是沙陀三部的牧地,也是李克用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第033章 调动 镇州城西的大营内,紧张的交接正在进行。 关内道州军都指挥使李柏带着大批兵马,从北城开赴西城,接替防务。 佑国军军使丁会刚刚接到命令,汇合铁林军符存审部,向西入井陉。 丁会是“文化人”,当然知道这份命令意味着什么。 井陉这个地方,可真是河东咽喉之一。 秦始皇十八年,攻赵,王翦下井陉。 三十七年,始皇崩于沙丘,秘不发丧,又从井陉抵九原。 韩信击赵,亦下井陉。 安史之乱时,河东、河北军队亦反复进出此通道。 这么一个“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李左车语)的咽喉要道,居然让人随意进进出出,实在不应该。于是,唐肃宗乾元年间于井陉置承天军(今娘子关西南),算是将这个咽喉要道给堵上了。 要从井陉入河东,必过承天军。那么问题来了,晋兵让你过吗? “军使,圣人既有令,通关当无碍。如今河东这个样子,守军多半也无斗志,半推半就降了也不稀奇。”副使孔勍走了过来,说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丁会说道。 手底下满打满算就一万两千人了,实在不想再起战端。如果能和平解决,那真的再好不过。 本钱,谁都不会嫌多的。 “接应使到!”远处驰来十余骑,领头一人赫然便是刚被任命为井陉承天军接应使的符存审。 “丁将军!” “符将军!” 二人相对见礼。 “儿郎们可已集结完毕?”符存审马鞭遥指已在旷野中列好阵的佑国军武士,问道。 “佑国军皆在此间了。”丁会答道。 “那就请丁将军拣选精锐为先锋,昼夜兼程,赶往承天军。”符存审下令道。 “孔勍!”丁会也不犹豫,直接喊道。 “末将在。” “你领两千精兵,当先开道。” “遵命!” 孔勍是丁会老部下了,也是沙场宿将,闻言立刻点了两千战兵,打着旗号西行,直奔井陉县。 “符将军,铁林军……”丁会迟疑道。 “圣人有令,铁林军亦要西行。”符存审点了点头,解释道:“其实并非要战,承天军镇将李承约本燕人,早有降意。我军兵至,则开城请降矣。” “那守军是否愿意降?”丁会问道。 这年头一座城降不降,守将说的可不一定作数,还得大头兵们同意才有用。 “承天军将士半为燕人,亦愿降。” “如此,大事济矣!”丁会笑道。 笑完,又回头看了看高大的镇州城,呸了一口,道:“这鸟城,坑死老子了。待料理完河东,再来收拾王镕。” “料想那时镇州贼子也灰心失望,无甚战意,可一鼓而破。”符存审说道。 镇州、太原之间,四五百里的距离,过了承天军,再无雄关险隘,可轻松开至晋阳城下——如果你忽略沿途河东州县的话。 事实上,符存审也很好奇。当他们这三四万大军开过去时,河东军民会是什么反应。 主动进攻?作壁上观?还是据城死守? 没有人能回答,一切都得边走边看。 ※※※※※※ 镇州城头,王镕手扶女墙,死死看着城西夏军的营垒。 这会是战斗的间隙,相对比较平静。不然的话,王镕也没那个心情上城头鼓舞士气——鼓舞个鸡儿! “夏人要去哪?”王镕看了半天,不得其解,问道。 “向西的话,必去井陉县、天长镇。”判官周式很肯定地说道。 “天长镇……”王镕嘴里发苦。 那是他的伤心地。 天长镇就是他重修的,为了堵住从井陉下山的晋军。前唐末年,晋军围攻天长镇,他率军三万救援,结果在叱日岭为李克用大破,损兵折将。 当年的李克用,叱咤风云,勇不可当。刚刚吞并了昭义镇全部,随后把目光放在了成德镇身上,与义武军王处存联兵合攻,若非幽州李匡威来援,可能会让李克用进薄镇州城下。 但这才过了十来年,风云变幻,世事无常。李匡威已然不知道死在哪个荒郊野岭,李克用也一病不起,留下他艰难应对,左支右绌,甚至连投降都做不到。 “过了天长镇,六十里至娘子关故城,再十里至承天军城,夏人这是奔河东去了。”周式摇了摇头,道:“他们如此笃定,定然已安排好了一切,大帅……” “我看得出来。”王镕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