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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412节

    真正让洞庭水贼伤筋动骨的,其实还是邵树德的老丈人折宗本。折家相当一部分人从关北麟州南迁,移居鄂、岳二州,随后又以威胜军为骨干,大肆剿杀洞庭水匪,最终平息了这股匪患。

    不过,听闻这些年洞庭水匪又有死灰复燃的架势,这会湖广道正调集万余州兵乘船围剿,逐岛清洗,甚至就连周边各县与水匪有勾连的百姓,也被抓了一大批,力度空前。

    但水匪好杀,自然环境的改变却没那么容易。鄂、岳二州要想发展,还需要时间。

    “陛下若想充实湖南户口,臣这就着户部督办。”萧蘧回道。

    邵树德看了他一眼,笑道:“却也没那么急。”

    “是。”萧蘧不明所以,但还是应道。

    “先紧着移民辽东吧。”邵树德打了个哈哈,说道。

    事实上,他也就是刚看到如此荒芜景象,下意识发问罢了。但这会想了想,却觉得没什么。

    这是天然的人口泄压阀啊!

    若按明清标准,湖南、湖北二地可养大几千万人,此时不过二百余万,比处女地强不了多少,没能利用的空间太多了。

    “但有件事需要先做起来。”邵树德又道。

    “请陛下吩咐。”萧蘧说道。

    “朝廷手里要掌握足够多的公地,哪怕是山林水泽,放那荒着,也得明确为公地。”邵树德说道:“另者,驿道、堤坝、沟渠、陂池先动起来。动静也不宜太大,有点模样就行了。”

    “遵旨。”萧蘧应道。

    邵树德随后便不再说话,专心看着湖南风物。

    想当年,王师攻马殷,在这片土地上还是爆发过连场大战的。

    他没亲自指挥,但从各种军报中看到,马殷的部队还是挺能打的,甚至还占过几次便宜。最后投降时,也并未到彻底山穷水尽的时候,算是被揍了一顿后迫降的了。

    如今战争的痕迹已然消散,百姓恢复了安宁的生活状态,至于内心之中是不是还仇恨朝廷,那就两说了。

    不过——谁在乎呢!湖南才几个人?马殷等人若能在江东、江西站稳脚跟,又怎么可能远窜湖南呢?

    一路行经之城、镇、乡、村,百姓尽皆跪伏于道旁,山呼万岁。

    邵树德看了一会后,便放心地回到了马车上,随手处理公务。

    泰封国派使者入洛阳,奏报新罗、百济两国收留泰封“叛臣”及其他种种不法情状,请求发兵讨之。

    得知泰封使者入京后,新罗、百济使者相继而至,反告弓裔野心勃勃,不断生事,有不轨之心。

    总而言之一句话,实力相对最强的泰封国想吞并新罗、百济两国,那两国也不是傻子,于是抱团指责泰封——当然,百济、新罗也有矛盾,前者屡次摩擦生事,试图占领更多的新罗土地。

    邵树德没想到这帮家伙如此烦人。

    大夏东莱镇军都就位了,怎么还不消停呢?

    他现在都有点后悔把王建要走了。

    这个功高震主的家伙一走,弓裔似乎有点肆无忌惮,前阵子的大清洗就不说了,很多官员、军将逃到了新罗、百济,随后国内爆发叛乱,年初才平定。这才过多久?就又要南下攻灭另外两国了,就这么执着?

    百济也他妈是脑残一个。

    实力本身就不行,不想着联合新罗,反倒想先吃下他们,增强自身实力后,再与泰封对抗。甄萱也不想想,弓裔会给伱这个机会吗?

    朝鲜半岛三国,一点都不稳定,有乱战的可能性。

    邵树德想了想后,决定派使者再跑一趟,申斥三国。

    东莱镇军要做好战斗准备,防止突然爆发战争,措手不及。

    至于泰封国北境,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征召府兵,毕竟这是要花钱的,多征召几次,府兵也被折腾得不轻。

    想来想去,还是先观望下局势再说,实在不行的话,征召两万以上的府兵,聚集至乐州,给弓裔点颜色看看——高丽降将尹瑄奏,他查探到有泰封细作潜入乐州,试图勾连当地大族,届时或可一并料理了。

    处理完半岛之事,他又顺便看了看辽东的情形。

    朝廷在当地的工作重心仍然是给府兵提供部曲。天威军那批人是分下去了,但部曲不够,仍然需要予以解决。

    邵树德了解到,枢密院的人长吁短叹,提着刀四处巡视,就是找不到造反的人。

    到了最后,还是六郎给解决了。

    他直接上疏,请调驻屯禁军、云南道州兵,联合他的滇国兵马,以修缮昆州—交州驿道为由,大肆清理东爨部落,俘获众多。

    恰好此番江南之行,也清理了一大批与匪徒勾结的百姓,一并发往辽东。最后算了算,还差两万多户部曲,不由得长吁短叹,太难了。

    七月十七日,圣驾抵达潭州理所长沙县,宣告正式进入湖南。

    第071章 湖南行之二

    若说长沙给邵树德的第一印象是什么,那肯定是湿热的气候了。

    传闻柳公绰贬湖南时,他就以“湖南地气卑湿”为由,请求将母亲留在洛阳,不带去湖南。

    又有“春或多雨,而夏至则疎,夏或过炎,而至秋不杀”,“三时皆成夏,一雨便如秋,言其地湿而多热”等说法。

    简而言之,湖南春天就比较热了,夏天、秋天更是热得要死,也就冬天舒服——此时的湖南冬天,应该不像后世那般阴冷。

    此时正是盛夏,邵树德年纪大了,便感到有些不舒服,草草接见了一批官员后,找了个相对阴凉的地方,休息几天再走。

    秘书郎送上了有关湖南的各种书籍、账册,供其翻阅。

    湖南境内,大致有两条主要水系,即湘水和资水,北边还有洞庭湖,水资源十分丰沛。

    这个条件,按理来说非常适宜发展农业,可能不比江西差了。

    但湖南有个致命的问题:土壤质量差。

    “湖南地方民财,不与江西等。大抵美壤少而瘠田多。”

    南宋真德秀亦提到“嗟尔湘人,为生甚勤,土瘠而硗,俗窭而贫。”

    邵树德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倾向于认为是开发程度不够。

    土壤为什么贫瘠?除了诸如“黑土地”这种天赋异禀、营养元素十分充足的土地外,其他土地都是需要“调教”的。

    湖南开发程度不够,基础设施不完善,水灾频发等等,可能是重要原因。

    所以说,泄压阀也不是随便就能当的,前期投入很大,要消耗海量的物资乃至人命。

    这还是湖南,如果是岭南、安南甚至台湾,又该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反正邵树德是不会往南走了,长沙的湿热气候他都适应不了,更别说广州、桂州、邕州等地了。

    但湖南的交通运输确实方便。

    前唐藩镇割据时代,因为淮西老是叛乱,漕运受阻,荆襄水道的重要性有所降低,取而代之的是鄂州水道,并迅速进入黄金时代。

    唐代宗时,鄂州一度成为东南钱粮转运的枢纽,专门负责转运钱粮的侍御史穆宁甚至加鄂州刺史的头衔,可见一斑。

    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湖南的各色商品经湘水航道北输,最终一样是在鄂州集散。

    “气候、土壤、交通……”邵树德将文册都放在桌案上,闭目养神之余,默默思考。

    其实,来了以后,他就知道湖南没有造反的条件,甚至整个湖广道都没什么造反的基础。老底子差,人烟稀少,物资不够充沛,怎么造反?

    理解这一点后,他非常欣慰,开始认真琢磨起了湖南的未来。

    采矿之类的都不急,就湖南这个薄弱的底子,干啥都不好使。现在最需要做的,其实还是加强交通基础设施的建设,主要是湘水、资水两大水系的清淤、疏浚,提高航运效率。

    任何时候,交通基础设施都是极端重要的。

    交通方便,则政令畅通、调兵迅速。

    交通方便,则商业繁荣、人文荟萃。

    交通方便,还能充分发挥商品经济中的“比较优势”,降低物价,提高购买力。

    湖南,朝廷不打算重点移民,但需要先把基础设施完善——主要是水运体系——然后可以坐看民间百姓的自发移民,把成本降到最低。

    想到此处,他也不打算在长沙逗留了,决定休息调整完毕后,就沿着湘水航道北上,前往岳州。

    ※※※※※※

    七月二十二日,临行之前的邵树德召见了特地赶来述职的湖广道转运使李愚。

    李愚是建极末上任的,年头也不短了。与翁承赞一样,即将升任江西道巡抚使。

    能脱离湖广,前往相对富裕的江西,对他而言,是仕途上的重要一步。

    高大的漕船航行在湘水之上,顺流而下,直趋洞庭。

    邵树德走出了房间,来到甲板上透透气。

    这是个阴天,还起着风,倒是驱散了不少热气,让他感到非常舒服。

    “听闻李卿在过去几年一直忙活两桩事,一曰茶,二曰瓷,可有成效?”邵树德问道。

    转运使并不仅仅负责赋税征收,事实上民政都归其管理,故邵树德直接发问。

    “回陛下,臣在岳州新开茶园数千亩,司农寺亦派员前来协助,已有六七年,初见成效。”李愚答道:“瓷器之事,长沙铜官窑年久失修,荒废大半,战乱之中又损失了大部分工匠。臣遣人遍访乡里,将工匠都请了回来,拨款修缮,现有窑15处、陶工千余人。赤竹窑稍小一些,亦有九百陶工。”

    湖南共有两大瓷窑。

    其一为潭州铜官窑,位于长沙县,因当地盛产陶泥而兴建。初唐年间就开始生产青瓷,中唐时逐渐发展,晚唐时趋于鼎盛。

    其二为岳州赤竹窑,位于岳州湘阴县,几年前刚搬到赤竹城一带,故得名。这个窑的历史比较悠久,南北朝时期就有了,洞庭水匪邓氏兄弟占据岳州时受到严重破坏,现已恢复。

    其实,这两大窑之间只相隔数十里,理论上来说位于一个窑区,使用的是同一片原材料产区,生产的产品都以青瓷为主。

    李愚认真考察了江东、江西的产业,觉得湖广较为落后。

    茶叶或可搞一搞(主要位于岳州),但不一定能竞争得过人家。于是,他把重点放到了瓷器上面,利用潭州、岳州交界处丰富的陶泥资源,花费大代价恢复两大窑的生产,对外销售。

    就目前而言,整体情况还算不错。

    铜官窑、赤竹窑的生产日益稳定,产品除本道消费外,每年还向南方的岭东、岭西二道外销三万余件。

    邵树德避免直接评价李愚选择的突破口对不对,就他自己而言,似乎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更何况,愿意做事的官员又如何能够过多苛责呢?

    “除茶叶、瓷器外,李卿还打算做些什么?”邵树德问道。

    “臣请陛下迁移河北织户南下。”李愚郑重说道。

    “哦?想多产丝绢?”

    “是。”

    “李卿都要离任了,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