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暂时没有了。” “这……”老赔抓了抓脑门上纠结成团的头发,说:“这从何找起?” “槟榔屿很大吗?” “我说后生,你对槟榔屿一无所知嘛。槟榔屿嘛,倒也没有很大,中国人多半集中住在城里,城外是没开垦的树林子。但是总归不是一户两户,顺着敲门就可以找人的。” “再说吧。”甘小栗身子往下一缩,整颗头颅浸入水中,他被老赔的话弄得有些黯然,可即将离开检疫站又让他充满了期待。这一路从宁波到圣约翰岛,他的心在不断的起起伏伏中也渐渐的习惯了、麻木了、释然了。 下水的人越来越多,浴池空间有限,大家被迫挤在一起搓澡,免不了要碰到旁边人,虽然有人骂骂咧咧,但是大家都想到洗过澡就要离开检疫站,心情免不了格外阳光。 过了一会儿甘小栗洗好出来,皮肤白了一截,脸上飘了两朵红云,找到自己的衣服,正要穿上却发现衣服遭人动过了,叠在衣服当中的布包露了出来。他连忙拿起布包翻开来看,里头信纸和镜子都在,唯独零钱少了许多,一着急就顾不上许多,大叫了出来:“我的钱被偷了!有人偷了我的钱!” 他这一叫,引得不少人也慌慌张张从浴池爬出来,手忙脚乱开始清点自己的财产,点来点去,其实谁都没多少钱,丢没丢一目了然。有人说丢了,有人说没有。 “你们,统统闭嘴!”马来亚守卫闯进来冲他们吼道。 这帮人这才想起自己还是检疫站里的新客,乖乖闭起嘴巴,老老实实把自己原本那身破衣烂衫穿起来,只有甘小栗还光着膀子蹲在地上里里外外地翻看自己的布包和衣服,半裸的身影在人群中特别扎眼。 “(发生了什么事?)”浴室门外有人用英文问守卫,先是幽幽地露出一双杏仁眼,然后密斯特简的脑袋才出现在门框离地面一百八十公分的地方。 几名守卫“唰”地立正站好,虽然密斯特简不是他们的上级,但是这儿人人都知道这个黄皮肤的男青年是检疫站长官女儿的“亲密伙伴”,天天都能见着这一男一女形影不离、打得火热,英国人对密斯特简尚有几分嫉妒和嫌弃——那是出于他们的“人种自负”,可马来亚守卫倒是很看得起密斯特简。 “(先生,只是一点小乱子。这一批通过检疫的正在洗澡,然后就能滚蛋了。)”一名守卫这样回答。 密斯特简朝浴室扫了一眼,从一群人挑出甘小栗,吩咐守卫:“(麻烦把那个光着的叫过来。)” 守卫照办,连赶带轰把甘小栗弄了出去。 甘小栗提着衣服站在密斯特简的面前,本来丢了钱心里老不痛快,加上不知为何又被密斯特简叫出来,眼看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万一横生枝节,他满脸写着“不高兴”。 密斯特简瞅着甘小栗,见他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那水沿着肩膀流到光溜溜的胸膛上,一股洗澡后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密斯特简突然难为情地后退一步,说:“你要走了?” “可不嘛。”甘小栗没好气地牵动嘴角,左脸颊上的梨涡在密斯特简眼前轻快地跳了出来。 “你要去哪儿?” 甘小栗眯起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心说这位少爷想打听什么?难道是之前还想报复我?我也没做什么呀…… 密斯特简等不到回答,于是又问:“那你刚才在嚷什么?” “我,我钱丢了,就在我洗澡的时候。”又一滴水从发梢滴下来,顺着眼眶画打了个圈。 “这样吗……”密斯特简掏了掏裤子口袋,摸出两个硬币,递了过去,“那你拿着这个吧。” 这是两枚1先令,甘小栗自然不认识,他盯着密斯特简的掌心不敢接。 “拿着吧,一点小零钱,我身上就剩这些了。”密斯特简说着把钱塞到甘小栗手里,“我也不知道值多少,你看着使。” 甘小栗瞪着两枚硬币,犹豫着要不要说声谢谢,密斯特简已经转过身,用充满韵律感的步伐走远了,从背后看,今天这颗大油头梳得不够服帖,有一小撮毛朝天翘着,随着步伐的交替,那撮毛也一弹一跳。 “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甘小栗把两枚陌生硬币抛起又接住,回浴室里去了。 穿好衣服,大致收拾了一下剪短了头发,他和其他人一起被守卫带到检疫站的一处关卡,每个人都需要在这里登记基本资料,然后正式放行离开。等候的时候甘小栗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曾经住了十天的观察室,从他的角度只看得到观察室一侧的窗户,他看见窗户上正趴着一个人。 甘小栗认出那个人是祥仔。 祥仔歪着头正目送大家,他还将继续在检疫站待下去。 不知为何,甘小栗觉得祥仔看到自己的时候脸上浮现了一种“大获全胜”的笑容——到底是在什么方面获胜了呢?他无心去想,跟随着队伍往前走,走到一登记处停了下来,一名马来亚守卫坐在桌子前拿着笔用中文问他:“叫什么?” 甘小栗的鼻子尖已经闻到了检疫站外头自由的空气清甜芬芳,活泼泼地回答说:“小栗,甘小栗。” 第17章 槟榔屿风云乍现(三) 一船的男女老少经圣约翰岛辗转到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已接近1940年12月下旬,船停靠在槟榔屿乔治市的港口,出了港口就是商业区。十七岁的甘小栗头一次见识到异国世界,双脚已经实实在在踏在土地上,心还在空中跳跃了半天。透过情绪的滤镜,四周风景在他眼里显得色彩浓烈,明媚如画,他竟忘我地往前边走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