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甘小栗看了有些眼熟,抬手接了过去,仔细一瞅,金属牌上刻了六个字——“泰隆侨批-泉州”,他“呀”的叫了一声,险些失态将手中之物甩出去。且看林育政的嘴,还在一张一合: “姵芝说,是令尊的遗物?我还奇怪,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给她,或许是她记错了。” 甘小栗想起金属牌的主人,宁波樟树巷子里的那具头上带着窟窿的死尸,嗓子眼里像是卡着一团头发,他努力地想把它咽下去,可它横在自己胸腔上不断疯长。这枚金属牌本来只是他从宁波找到泉州的一条引线,没想到现在这条引线又把他引回了宁波,引回了樟树巷子的茅草棚,他想起自己孤注一掷要去寻找父亲时的决心,想起离开那个不属于他的家时放的那把火,再对照今时今日,他哀伤地发现,自己不止无法实现师父临终的嘱托,也没有像出发时计划的那样,找到自己的父亲。 他竟是什么也没有做成,而来南洋这日子自己一个劲儿在推卸的东西却全都找上门来了。 当初江姵芝想通过甘小栗见到张靖苏,而甘小栗想的是让胡纠蛮缠的小姑娘赶紧滚蛋,于是他扯谎说一定会带着张靖苏和她见面,还随手找了点东西当做信物。哪里知道江姵芝一直留着这枚“失信之物”,还落到了她丈夫手里,甘小栗虽然被勾起无数心事,但是惦记着江姵芝的颜面,不忍说她和张靖苏的事。 “有……有这回事吗?”甘小栗强颜欢笑道:“是不是以前在泉州我和林夫人开的什么玩笑被她当了真?这不是哪个批脚的工牌吗?” 林育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笑着将金属牌又拿回去,摊在自己手心了欣赏了一会儿,对甘小栗说:“那大概是姵芝记错了。没错,确实只是一个工牌,不过我听说拿这个工牌的批脚在差去宁波送信的时候失踪了,可能是遇到劫匪送了命吧。” 简行严冷哼道:“一个工牌而已,你知道的还真多啊。” “不巧本人就是喜欢在细小的事情上做文章,又有那个兴趣追根溯源。你看这不就牵出许多故事来了吗,不管是泉州还是宁波,都是小栗待过的地方。” 甘小栗被他说的坐不住,起身说自己还有事,失陪一会儿。江姵芝垂着眼睛一声不吭,林育政靠在沙发上一脸惬意,简行严见自己留下来基本上得和这家伙单打独斗,所以招呼也不打,站起来拍拍屁股也要走。 林育政不当一回事,甚至还招来佣人给自己和妻子续了一杯茶,然后才悠哉悠哉地拉起江姵芝,按简旌离席时建议的那样,带她在简府里四处转转。江姵芝被他领着,除了偶尔点个头之外,也不轻易发表个人看法,活像一个玩具娃娃。他们走到天井里,看见一个女佣正在捣香料,女佣脚边放着一个盒子,盒子上画着一个抱孩子西洋妇人。林育政自然认得那是一副圣母像,他停在原地盯着地上的盒子能有半天,对女佣问到:“这点心盒挺漂亮的。” “我滴个乖乖,是林秘书啊!这盒子是栗少爷要扔被我捡回来的,我就是看它好看。” 林育政点点头,他也想夸自己品味好,原来这盒点心,是他匿名送到张靖苏病床前的。 第109章 那畜生正要伸出利爪(四) 简行严和甘小栗怎么都想不到——张靖苏,这个表面上作为家庭教师出入过简府、实际上在华人和日本人中间都拥有一定动能的男人——怎么就悄悄滑进了林育政的心里。 倒也并非是什么“绮丽之想”,就是有一种瞧上一眼就照进心灵的单方面的共情,可能因为张靖苏的学者身份,也可能是因为长袖不善舞的凛然气质。不过林育政在听说张靖苏在日本人面前替爱国学生说情,还把他在黑田身边收集多年的各种资料情报代替赎金交出去之后,林育政就明白自己的这种共情真是有点大可不必。 他见地上画了圣母像的点心盒含冤蒙尘,再看看正捣香料的女佣,厌恶地吸了一下鼻子,张靖苏竟然把自己送去的点心转赠给了甘小栗。 他又狠狠把江姵芝拽到自己怀里,若说新婚的妻子对他有什么情义的话,也是过去式了。 在林育政的生活里,除了赚钱这一条,什么都是在演戏,给简旌当秘书是演戏,来简家吃饭是演戏,连“林育政”这三个字都是演戏。 林育政夫妇登门拜访之后的几天,甘小栗的消沉又持续了一阵子,林育政的追问搅得他心慌意乱,隐隐感到暗处好像有什么紧追不放的东西快要朝自己扑过来。夜里无法入睡的时候,甘小栗甚至爬下床开始收拾行李,本能在催他快些逃走。他把自己的体己物件打进一个干瘪的包袱,提在手里掂了掂,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往何处去,于是颓丧地把包袱皮抖开,东西在床上散得到处都是,寒光一闪,甘小栗用手挡住眼睛,透过手指缝他看到床上躺着一面只剩半块的镜子。 是他自己送给meimei的礼物。 也不知小桃此刻人在何处,过着怎样的日子,是他负了meimei,想到这里更是愁肠百结,珠泪千行。 转过天来简行严瞧见甘小栗红肿的双眼陷入了沉思,而后他想到一招:“今天我替你请假,白天不用跟着老简了,你陪我去散散步吧。” 于是简行严拉着甘小栗出门租了辆出租汽车,给了那司机几毫小费说:“只要车,用不上司机,你随便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吧,下午四点,你来简府找我,付车费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