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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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当初让周禄进士登科的文章?” 裴瑯道:“没想到原本竟在乐阳手中,这可是好东西啊,我当年有幸看过拓本,若非是真正用双脚丈量过那些疆土,是绝不会写出如此广博的文章。” 赵鸢道:“和尚四处游方,见多识广,若是出自玄清之手,也不稀奇。。” 赵鸢见裴瑯看得认真,也生出了好奇心,“让我也看看,究竟什么样的文章能让乐阳公主爱不释手。” 裴瑯将这本杂赋递给赵鸢,“拿稳了。” 赵鸢接过来,翻开一页。 裴瑯见她眉头蹙起,神色凝滞,以为她是为里面的描述所吸引。 赵鸢突然间连着翻了许多页,动作稍显着急。” “小心别弄破了书页,这可是孤品。 赵鸢怔怔抬起头来:“这不是出自周禄之手,也不是出自那个和尚之手,这是...是李凭云写的...” 裴瑯愣了一下:“为何这么说?” “我不会认错他的字。” 那年他春试的文章被招贴在尚书省门口,她趁着无人时,偷偷带着纸笔,趴在布告栏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描摹。 在她认识李凭云这个人之前,已经对着他的文章苦学了三年,不会认不出他的字。 为什么,明明是他写的东西,却和他毫不相干? “鸢妹,我看你就是太久没见着他了,疑神疑鬼的。” 赵鸢自言自语似地:“神鬼若是清白,何惧怀疑。” 还不等裴瑯理解她这句话地意思,赵鸢健步如飞,奔入雪中。 ... 马车的车轮在雪地里留下两条清晰的痕迹,夜已闭市,无人出行。乐阳坐在马车里,她已哭过一场,偏生又是个好强的性子,哪怕她不想回到那个地狱般的宫廷之中,也不肯再流一滴泪。 马车前进的速度突然变慢,乐阳慵懒地质问驾马的阿元:“为何慢下来了?” 阿元犹犹豫豫道:“公主...好像有人在追我们。” 乐阳以为玄清也对她有意,以为是他想明白,同意带她出宫了,她立马道:“停下来。” 马车停下,乐阳跳下马车,正要回头奔去,只见在马车后紧追不舍的,竟然是个女子。 她见过长安的千金们,她们是那般无趣又柔弱,不可能有这般矫健坚定、不顾一切的身影。 直到那身影跪倒在她脚下时,她才借着雪地反光,看清她的脸。 “赵鸢?可是玄清要你来的?” 赵鸢原本和长安的姑娘们一样,无趣而柔弱。她的无畏和坚韧,是这年夏日,在边关的太和县遇到李凭云那一刻才生长出来的。 她虽跪伏在乐阳脚下,却并不比乐阳低贱。 “公主,请您说服陈国公将卑职调任去吏部。” 乐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你说什么?” “卑职想要去吏部。” “你什么东西,竟敢再本宫面前提要求?” “卑职什么都不是。”白雪落在赵鸢的手背上,很快消融成冰冷的水珠。她的声音在这无人的雪夜里,格外沉静,“卑职只是个一心向上的读书人。” 吏部是六部之首,主管整个朝廷的官员,是朝廷权力的核心。 酒囊饭袋们在朝廷坐吃山空,李凭云那样有盖世之才的人却只能在边关游荡。 是他的不幸,是朝廷的不幸,更是百姓的不幸。 乐阳并不喜欢听朝廷里的事,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只要你能在这雪地里跪够七个时辰,休说只是在舅舅面前提拔你几句,你想要本宫的身份地位,本宫都能拱手送上。” 乐阳的马车离去,大雪如同一场诅咒,一点点,一片片积在了赵鸢的肩头。 第59章 守护李大人1 大年初三这天,长安西市开集,瑞雪纷纷,灯笼火红,几个穿着狐裘的胡商站在路边谈话,一辆马车驶过,溅起泥点子,弄脏了胡商的新袍。 他正欲喊住那辆马车,同行人拦住:“那是尚书省的马车,咱惹不起。” 那辆马车从西市行到东市,停在赵府门口。 赵鸢背着一袋子泥塑佛像下了马车,走进府邸,小甜菜来接应她,她将那一袋子泥塑递过去:“我今日陪礼佛节的高僧们去寺庙观摩,寺庙外头有卖佛祖塑像的,都是新款式,我挑了些给母亲佛堂做装饰。” 小甜菜问道:“赵大人,这些佛像开光了吗?” “小贩说都是开过光的,要不然我是不会买回家的,我很精明的...” 这时管家神情严肃地疾步走来,“小姐,老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赵鸢在礼部干活的时候,小甜菜就在赵府学读书认字,她十分机敏,很快就摸透了赵府每个人的喜好——除了赵鸢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父亲。 她替赵鸢捏了把汗,“大人,你是不是犯事了?” 赵鸢捏了把她的辫子,“没事,你别担心。今日尚书省官员调动名单出来了,等把参加礼佛节的僧人平安送出长安,你家大人就要调去吏部了。” 饶是小甜菜也知道吏部的威力,朝中文武百官,生杀予夺,全在吏部。 “真的?大人,我这就把好消息告诉夫人。” 赵鸢神色一顿,“还是由我亲自告诉母亲吧。” 随后她跟着管家到了赵太傅书房里,书房内,她的父亲正似一尊石像板正地坐在书案前。 赵鸢见过许多读书人,他们的仪态都和父亲一样,严肃、刻板、拘谨。不论是独处还是和别人在一处,他们的对面好似总有什么东西在监视他们。 如今赵鸢想明白了,那个监视着他们的东西,读书人将其统称为“礼”。对于有些人,礼是正义的戒尺,而对于另外一些人,礼是权势的阶梯。 在她见过所有的读书人里,只有李凭云一人对那所谓的“礼”不屑一顾。 “父亲。” 赵鸢刚往前走了一步,赵夫人突然破门而入。她不由分说,按住赵鸢的肩头,“给你父亲跪下。” 赵鸢一个抖擞:“娘...女儿犯什么事了?” 不待赵太傅开口,梁国郡主已经斥道:“你还敢说?你明知道你爹和陈国公之间的关系,为求他把你调去吏部,竟当众给乐阳公主下跪,赵家的脸面都被你给败光了。” 赵鸢在雪中跪了乐阳七个时辰,已是长安人尽皆知的事。 “阿耶,阿娘,这事不是女儿的错,首先,公主让我跪,我不能不跪。其次,爹和陈国公关系不好,指不定他把我调去吏部,是故意气爹的,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都是你们的臆想而已。” 赵鸢话音刚落,梁国郡主一巴掌落在了她脸上。 “陈国公都到你爹面前耀武扬威了,你还嘴硬!” 赵鸢立马捂住脸,双眼发红,似有千般委屈不能言。 梁国郡主道:“你德行不端,是我当母亲的管教不当。谨辞,娘来陪你了...” 眼看着梁国郡主就要撞向青铜花瓶,赵鸢冲上前抱住她的腰,“阿耶,一切都是我的错,您罚我吧,不要让娘做傻事!” 赵太傅冷眼看着母女二人,“鸢儿,带你母亲回佛堂休息。” 赵鸢道:“是,父亲。” 她将赵夫人搀扶回佛堂,母女二人松了口气。赵夫人抚了抚赵鸢被打的半边脸,“娘打疼你了么?” 柔弱不能自理的官家夫人,又能有多大的力气。看起来阵势大,实则赵鸢毫无感觉。 赵鸢摇摇头,“娘,我爹他听不见了,别演了。多亏你这一巴掌,我才不用被罚去抄书。我都这么大人了,挨巴掌总好过被罚抄书。” 赵鸢从小就善解人意,梁国郡主因谨辞的事郁结于心,常年食素,身体也不大好,她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赵鸢,赵鸢几乎是由府里的仆妇家丁们拉扯大的。 有些陈年旧事,她不想再提,可又怕赵鸢重蹈谨辞的覆辙。 “谨辞不像你这样谨慎,那孩子恃才傲物,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当年陛下未曾登基,陈国公任国子监祭酒,将你阿耶从国子监踢了出去,国子监的先生们纷纷声援你阿耶,二人梁子越来越深,你阿耶有先帝撑腰,他不能拿你阿耶如何,便从谨辞下手。谨辞和那个人的事,是他故意传给你阿耶的。他在你阿耶面前一套,在谨辞面前又是另一套,离间他们父子。别以为你阿耶他从不主动提起谨辞,是因为他已经走出来了。谨辞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那时,他是爹娘唯一的孩子。” 赵鸢也是第一次听母亲说起这件事,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若是她早知道这些恩怨,断然不会去求乐阳公主。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不是谨辞,分得清轻重,晓得父母恩情。 赵鸢抱住母亲的手臂:“阿娘,你放心,我若能进吏部,一定会踏踏实实,给你和父亲争回这口气。” “鸢儿,娘就想你这辈平平安安,能按照你的心意,做你想做的事,你不要顾忌任何人。” 这些无条件的呵护,只不过是在弥补对谨辞的遗憾,赵鸢心里都知道,但没有怨言,谁让她投胎得晚,生在了谨辞后面,分到的父母之爱都是谨辞剩下的。 夜里等赵夫人睡了,她悄悄来到佛堂,对着谨辞的牌位坐下。 “我若是个男儿身,他们把我当你也就罢了,可我跟你甚至性别都不一样,他们仍然把我当你,你让我怎能释怀...”她怅然道,“若是你在天有灵,知道我因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就请保佑我...前程顺顺利利。” ... 礼佛节已结束七日。离回程还有三日,玄清和其它僧人外出回到客栈后,小二单独将他拦住,“师傅,有人给你留了个纸条。” 玄清打开纸条,看到字条上的自己,震惊道:“你可见过留纸条的人?” 小二道,“当然记得,送纸条来的是个极其好看的公子,我现在都还记得他那张脸呢,那风姿,那些自诩长安美男的,没一个能与之相比。” 玄清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孤傲的少年形象来。 他将纸条捏在手中,唤了辆马车,将自己送去纸条上写的地点:西码头。 西码头是个废弃的码头,几近干涸的河道上,停着一艘古老的船,此外无人。玄清没来得及多想,立马登船,试探问道:“凭云?” 他很笃定一定是李凭云邀他前来的,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字条上的字迹,出自李凭云之手无疑;二是因为约见之地是一艘船。 李凭云的生父是个船户,船户以捕鱼为生,是贱民的一种,众生只能生活在船上,若敢下船,被视为违法。李凭云的父亲因为擅自下船,被官府衙役一刀砍杀。 船舱突然有了光亮,一个身影持灯从舱内走出来,“玄清师傅,李凭云不在这,请你来的是我。” “赵主事?” 不知是因玄清老花了眼,还是因照明不足,他竟在赵鸢脸上看到了李凭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