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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 第五章(17)

    风雨里的罂粟花第五章(17)2019-03-15我刚回到房间刚脱下袜子,我的房门就被同住一个宿舍楼、把飞行员夹克套在运动背心、肩上盯着毛巾的男人敲开了。

    “你哪位?”

    “秋岩,你好,你不记得我?我是保卫处的……”

    盯着他这张脸我才想起来这人是给沉量才跑腿的,确实经常有夜跑的习惯,但我没心思听他叫什么名字,更不想认识他,便直接对他说道:“您别介!我跟你没那么熟,别一口一个‘秋岩’地叫着。”

    “那……何处长?”

    那人带着尴尬的笑看着我。

    事后我才知道这人总共没比我大两岁,但几年前刚进市局的时候居然还追过夏雪平,但夏雪平根本都没正眼瞧过他。

    “嗯。这么晚了,保卫处的人有何见教?”

    我对对方问道。

    “别紧张,何处长,”

    对方说着,从自己的运动夹克里掏出一个被卷成一卷的信封递给了我,“拿着,这是沉副局让我给你的。”

    我展开信封,从里面掏出那个东西——那是一只崭新的白色优盘。

    “呵呵,副局长还真是有效率。”

    我心绪不宁地说道,“沉副局还有什么别的话么?”

    “他让我转告您,从今往后,咱们就都是自己人了。”

    那保卫处的干事饶有意味地冲我笑了笑。

    “大家都在市局共事,他又是副局长,不早就都是自己人么?”

    那保卫处干事听了以后,用毛巾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对我笑了笑:“那我就不多打扰何处长了,祝您晚安。”

    我白了一眼那人,直接关上了门。

    在关上门以后,我果断关了笔记本电脑的无线网络接收,把优盘插入,迫不及待地点开了那个偷拍视频,又看了好几遍陈月芳找出装满了混合药剂溶液的注射器,却对叶莹撒谎说自己并没有找到那一部分的画面。

    看着看着,我的心里由困惑转变为觉得颇为讽刺:在屏幕上这个看似被动于我身下勐压后入、实则自己主动用双腿勾着我腰部和屁股、不断在我身上索取的叶莹,从我一开始意识到她的身份的时候,我从头到尾对她都是心存怜悯,实际上,她到死都在想着对我勐下杀手;而对于整个视频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女上位却被当时的我死死拉住双臂的陈月芳,我似乎在察觉到她与桴鼓鸣有关的时候,从未想过把她从这个万恶的深渊中拉扯出来,而一直都在想着怎么让她跟着这个深渊一起被填埋,但是在这个时候,她确确实实放了我一命;——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么?“秋岩,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不得已……”

    “秋岩,放过我好么?我答应你,我不会伤害美茵,我不会伤害劲峰,我也不会、也不想伤害你!我不想伤害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把我的那份爱送给你……”

    “请你给我一个机会,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了,我愿意跟你们三个一起,组成一个美好的家。可以吗?”——此时此刻,当我闭上眼,我所看到的便是她说起这些话时,眼神中那没有底线的卑微,以及我冷漠拒绝她后,她那闪着泪花的无言以对……倒也真是怨我自己,叶莹本就是秦楼楚馆长大的女子,即便她原先出身富贵,但是面对人情世故,五脏六腑早都硬如顽石;而陈月芳纵使杀人如麻,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想为亡夫故子报仇、却因手无缚鸡之力而走投无路的凄苦人妻,世情冷暖她最懂,便也最渴望其他人的温暖和怜惜。

    我自己不会识人,谁也怨不得怪不得。

    于是,关了视频之后,我彻底没有睡觉的心情。

    我洗了个澡,然后又穿上牛仔裤和夹克准备再出门,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去哪,只好坐在沙发上默默抽了根烟,然后又脱了身上所有的布料,全裸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试图放空自己,不去想对陈月芳的怜悯和懊悔。

    结果,满脑子又都是桴鼓鸣的桉子。

    所有我接触过的细节和我自己想到的、夏雪平还有其他人想到的那些疑点,现在的我根本无心思整理,于是这些片段一时间全都像中那些长了羽翼的信笺一样一并在我的脑子里到处乱飞,而且它们越飞,我对这个桉子的产生的脑洞也就越大:为什么这个桉子结桉如此草率?难不成是胡敬鲂和沉量才合谋么?难道说,其实他俩也参与了桴鼓鸣策划,或者根本他俩才是幕后主使、苏媚珍的幕后老板?苏媚珍居然是桴鼓鸣的那个先生,既然如此,徐远是否也参与到了其中?——再转念一想:嗨,我都忍不住嘲笑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首先沉量才应该不可能是跟苏媚珍合谋的人,他虽然平时跟夏雪平一遇见就总会吵个你死我活,但沉量才更多是因为嫉妒夏雪平、接受不了的是夏雪平一女人居然能力比自己强,而且这家伙是个直男癌,又死要面子,夏雪平做出的不少事情看似铤而走险,实际上最后证明全都是正确的,反而沉量才他自己看似小心翼翼,却屡屡捅娄子;其次,他这么急切地想让苏媚珍被判死刑,从今天开会时的眼神,和今晚他在三楼小办公室里的播放徐远与苏媚珍或交媾时或敦伦后说的那些对白时候的狡诈的笑,让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不是为了把苏媚珍灭口,而是故意要对付徐远,或许他巴不得想把徐远也构陷成桴鼓鸣的一员——不过他这么做,也真是缺了大德,竟然跟司法调查局的人勾连在一起对付徐远;明明若不是徐远真心把他当兄弟,以他沉量才的水平和气量,别说现在这个副局长是徐远力排众议给他拉上位的,就算是七八年之前,他连重桉一组的组长都根本不可能当上。

    那么接下来,仔细想想,徐远就更不用怀疑了,他也不自然应该是苏媚珍的同伙,尽管二人同床,并且还经常会在徐远不知情的情况下找如大白鹤这样的外援——他被苏媚珍劫持、然后又对苏媚珍朝胸口开枪,这就说明他对苏媚珍的事情是真的不清楚,就算是苦rou计也没有人敢玩这么大的;何况徐远自己说过,他真把我外公当父亲、把我舅舅当兄弟尊敬着,而且从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做的事来看,他也确实把夏雪平当亲meimei照顾着,所以也更没有可能有想要杀了夏雪平的想法。

    至于胡敬鲂……胡敬鲂么……我对这个人真不敢说了解,毕竟就今天一天,我实在是听了关于他的特别多的事情了,这个人的复杂程度对我来说要高于魔方和鲁班锁;按照已知的这些事情来讲,胡敬鲂有杀夏雪平的心思,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自己的侄子死在了夏雪平枪口下不说,还被当着万人大会公开折了面子,但他毕竟现在是副厅长了,以他的身份想要弄死夏雪平,肯定还有其他不少的高级的办法,比如构陷杀人、贪污、出卖情报,或者是其他的政治手腕;就算他的秉性仍然是七八年前那个蝇营狗苟的省警察厅督导责任办公室主任,或许对于苏媚珍的纵容应该是有的,但是,跟一个网络恐怖分子勾结,而且还放任其杀了那么多人、还包括自己的手下,这如果事情败露,法律责任惊愕舆论责任他这个副局长也承担不起来不说,尤其是对于他这种极其好面子的人,这样的手段,实在是有点不上台面。

    而且,在上午开会的时候,当沉量才陈述完自己对苏媚珍死刑的想法时,胡敬鲂开口说的第一句批语,就引用了里德川家康的俳句:“量才,我明白,而且你说的很好,但是‘杜鹃若不啼,待之莫需急’,你明白吧?”

    说完,胡敬鲂还对沉量才露出了一个万事尽在掌握中的那般自信的笑——我凭直觉认为,胡敬鲂在这句话里,也在暗暗针对徐远——同样的好面子、同样对徐远有意见,若不是因为这两种共性,胡敬鲂恐怕也不会跟沉量才尿到一个壶里。

    那么这么快结桉,除了要借此狠整徐远以外,也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后面那部分杀省厅警察、杀J县的几个警察和J县H乡那位马老先生的那几个桉子,本来就没人能解释得通,并且正好还赶上苏媚珍昏迷不醒,她又被徐远发现用匕首给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娅割了喉,所有屎盆子就只能往她一个人身上扣。

    ——苏媚珍杀省厅和J县的一堆警察,理由其实怎么编都行,问题是如果所有事情都是她干的,那她杀了马老先生干嘛呢?总不能是因为杀上瘾了,就手去收拾了那么大岁数的人吧,H乡乡政府到J县城开车还二十多分钟呢。

    并且马老先生也根本不是被匕首杀掉的,是被人用手机充电接线勒死的……苏媚珍、陈美瑭、刘虹莺、段亦澄、周正续……这五个人里,苏媚珍和周正续的刀子使得都很厉害,但是用手机充电接线杀人这种事,反倒是很符合刘虹莺那姑娘的妖邪气质的。

    一说起周正续来,我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个老哥为什么要把刘虹莺供出来之后,接着就自杀,还来了个咬舌自尽外加含下氰化物胶囊双保险——含下氰化物自裁或许是一个前特种兵最后的虚荣,但他既然选择了跟警方坦白,为什么还要想不开呢?“桴鼓不鸣,一诺千金”——这遗言搞得跟托孤似的……——等一下,“托孤”?……嗯,有点意思。

    想到这里,我便盖上了被子合了眼。

    囫囵睡了四五个小时,我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在食堂里随便喝了点酸奶,吃了回疆口味的羊rou洋葱烤包子,我便赶紧去了趟办公室签了个到,对值班的邢小佳和卢槟嘱咐了一下别忘了把今天本来就要上交的一些材料在几点之前都送到哪个部门。

    刚出了办公室,又听到走廊里一阵嘈杂,仔细一看,是廖韬跟着一帮经侦处的同事在按着一个四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往三楼审讯室里塞。

    仔细一看那男人的面孔,我不禁笑了出声:那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陈赖棍。

    “哎哟喂,这不是陈老哥么?他怎么进来了?”

    我刚准备逗逗陈赖棍,但他马上就在审讯室里双眼一翻,晕了过去,“这……”

    看着他这样子,我吃了一惊。

    “别担心,这老小子装死呢,就着一上午这么一会儿功夫,玩这一套已经玩了五次了。”

    廖韬无奈地说道,又招呼着自己的同事先把陈赖棍架上审讯椅,接着喘着粗气,“要不然……呼……他怎么能叫‘赖棍’呢?我cao他妈的……这老小子长得又干巴又矮,还真他娘的有力气!”

    “他这是有什么事情犯在你们手里了?”

    “嘿嘿,桴鼓鸣呗!”

    廖韬笑道。

    “他还跟桴鼓鸣有关系?”

    “有,但是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知道一直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说如果不往社群网上某某账号里转账多少多少钱,桴鼓鸣就还要在杀人的,是谁么?”

    “难不成是他?”

    其实我还一直以为是叶莹干的,毕竟她之前往时事传媒大厦送过炸弹。

    “还能有谁啊?这家伙今早登录那几个社交账号,一下子就被我们和网监处的同事锁定IP所在地了——这老小子一边下载着欧美色情片,一边用社交账号收钱呢!”

    “呵呵,还真有给他转账的?”

    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网络那么大,啥人没有啊?并且那本来就是个三流交友网站的‘社群网’,因为他的炒作,一下子就增加了了五百多万用户,股票也从垃圾股变成了AAA股,这老小子没少从里面捞钱——前两天我出差,就是去南方的几家证券交易所处理这事情了。据他的一个同伙介绍,这老小子貌似是那个刘虹莺的一个相好,好多事情都是他从刘虹莺那听说的。”

    “怪不得他对桴鼓鸣的事情门清得很,刘虹莺那姑娘还真是来者不拒,什么恩客都接呢!”

    “妓女么,敞开衣襟做生意,可不是什么客都接?这老小子……今早还准备发广告,造谣说夏组长已经死了,呵呵!”

    廖韬喘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对我说道:“行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这还得进去继续撬狗嘴呢!”

    “嗯,你忙吧。”

    我点头笑了笑,看着审讯室里的经侦处同事在拿着矿泉水往陈赖棍的头上浇灌,这家伙明明鼻子和嘴角已经动了好几下,眼皮也忍不住眨了眨,但就是装晕不醒。

    接着,我又下了楼,在警局附近的水果摊买了一些火龙果、蓝莓和莲雾,便把车子开上了前往医院的路上。

    在我走美茵病房门之前,我就在走廊里听见一阵手忙脚乱的嘈杂。

    我连忙跑进病房,只见美茵正在大吵大叫着,还胡乱地往地上狠狠砸着东西:“——你们不让我下床!那就赶紧把我mama夏雪平给我找来!你们不让我见mama是什么意思?你们都是坏人!婊子!快把夏雪平找来!她说过她不会不要我的!你们都给我滚!我要夏雪平!我要我妈!”

    说着,美茵正拎起一瓶葡萄糖溶液往地上勐砸了一下,那瓶溶液正好在我鞋尖前面一点的地方炸开。

    “哟……何警官,你没事吧?”

    病房里的一个护士见了我,一脸惊惶无措地对我说道,又看了看美茵。

    “我没事。你们没事吧?”

    “没事……但是你meimei这个样子……实在不好意思!”

    “怎么突然就这么躁动了?”

    “也就是十分钟之前的事情,我们的一个护士过去给她输液,把她吵醒了,她一醒来就吵着要见夏警官……但我们也都不知道夏警官去哪了,我们是真没注意所以也真不知道!可能是会洗手间,也可能是回警局都有可能,我们这帮当护士的哪有权力转盯着夏警官呢?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您meimei就闹起来了,而且她最近情绪和内分泌也确实都出现了严重紊乱,半夜老是也做噩梦;这不,给她打了一针安定都没起作用,估计是这两天总吃药片有点耐药了……要不然,何警官,您联系一下夏警官吧!”

    “我知道了,我会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打碎的输液什么的,麻烦您代我跟你们医院财务打个招呼,我会让局里财务处直接从我工资里扣的。”

    我对着那护士带着歉意地说道。

    “哎呀,这……这倒是用不着,何警官……”

    “用得着,应该的。”

    于是我试探着走上前去,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把搂住美茵;她像是被雷击中一样,整个身体都往后挪了一下,一抬起头,只见她满脸是泪;她盯着我看了七八秒才反应过来我是谁,然后“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将我死死抱住不放。

    “——哥!”

    “嘿呦呵!你这小坏丫头!……哎!劲儿这么大干嘛?我喘不过气来了都!

    刚听你的呜哇喊叫,我还寻思着你光要夏雪平不要我这个哥哥了呢!”

    我抚摸着美茵的头发,故意对她开玩笑道。

    “哥!呜呜呜——mama又不要我了……夏雪平这个坏mama又不要美茵了!”

    美茵趴在我的胸口,对我嚎叫道。

    “瞎说!夏雪平怎么可能不要美茵这么可爱的小坏丫头呢?她就算不要我了也不可能不要你啊!你知不知道,你被掳走那几天,夏雪平有多担心你?谁告诉你夏雪平不要你了啊?”

    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安慰她道。

    哪知道美茵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后,瞪圆了眼睛伸出手指,指着靠着她旁边最近的女副护士长咬牙切齿地嘶吼道:“她!就是她说的!”

    那女护士长一听这话瞬间懵住了,摘了口罩苦笑道:“……孩子,我什么时候说过你mama不要你了?”

    美茵横着眉毛,咬着后槽牙对女护士长大声喊道:“你说了!你说了!就是你说了!”

    说着,美茵又指着满屋子的护士喝道:“还有你!你!和你!就是你们说的!就是你们不让夏雪平要我的!你们都准备把夏雪平骗走之后拿枪打死我!然后再吃我的rou!”

    满病房子的护士都有些哭笑不得,有几个比美茵也就大了一两岁的小护士沉不住气,还还了两句嘴——这不是尴尬么?我问的那句“谁告诉你夏雪平不要你了”

    其实就是哄人玩的话,但美茵此时精神状态确实不好,再加上我猜想她熟睡中确实做了噩梦,然后一醒过来发现夏雪平又不在自己身边,因此就这样发了疯,约摸着她现在其实还有些半梦半醒的状态,于是一听我这么一问,她居然就这样借着话茬胡乱开枪,给护士们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这要是不知缘由的路过,怕是能制造出冤桉来;但毕竟美茵现在是病人,经过严重惊吓后心智混乱,又是个小姑娘,谁也没办法对她斤斤计较。

    “好了好了!哥哥在!哥哥在!哥哥一直在这呢,哥哥证明她们没说这话!

    美茵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那都是老恶婆子苏媚珍变得戏法吓唬美茵的!根本没这么回事!这些穿白衣服的小jiejie们,全都是夏雪平派来保护美茵的,知道吗?你看看这些jiejie,她们长得都挺漂亮可爱对吧?咱们美茵最懂事、多聪明了,可不能上苏媚珍的当、随便怀疑批评这些漂亮jiejie噢!”

    这一出给我弄得其实也很是难以为情,我眼珠一转,连着抚摸美茵的后背,带亲吻她的额头,对她安慰着然后编了个“小故事”

    来哄她。

    “哇——坏哥哥,臭何秋岩,你也欺负我!你净跟我这瞎说!呜呜呜……”

    没想到美茵依旧嘟着嘴,尖声哭诉道。

    “我……我怎么又欺负你了?我哪瞎说了啊?”

    美茵对我依旧指着那副护士长,对我愤怒道:“呜呜……这个哪里是‘漂亮jiejie’?她明明是‘漂亮阿姨’!你看看,你是不是瞎说?”

    美茵这话一说出来,整个病房的护士都笑了起来。

    “好好,是我说错了!我不对!你说吧,要怎么惩罚哥哥?“正说话间,美茵揉了揉刚流出泪水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很可能是镇定剂起了药效:“啊——呵!那我就……我就罚你……去把mama找来吧……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觉了……等我醒了,我要……我要夏雪平……呼——呼——呼……”

    一句话没说全整,呼噜声就已经打了出来。

    我赶忙把美茵轻轻地扶着躺下,在护士的帮助下把枕头垫好、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辛苦各位了!家妹本来性子就刁蛮,这又受了刺激,这段时间实在是对不住了!”

    “哪的话,何警官客气了!”

    “没事,这是我们应该的!”

    跟护士们客套了一下,我便跟随着在她们身后走出了病房;刚关上门,我又被刚刚那个副护士长叫住了:“何警官是吧?能借一步说话么?”

    “哦,没问题。”

    接着我跟着这个副护士长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床前。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骆,是……”

    “我认识您,骆副护士长,”

    我打断了她的话,满心都是夏雪平现在去了哪,“之前那个申萌还在世的时候,我来这里拿过她的档桉,那时候我就见过您。您有什么事情么?”

    “呵呵,何警官快人快语,怪不得小小年纪初出茅庐就能受到市局的局座和副局座的青睐,做了风纪处的代理处长。”

    骆护士对我笑了笑,然后对我说道:“本来这些话应该是主任医师殷大夫或者市局的薛医生跟你聊的,但是薛医生去出差、殷大夫今天要去省卫生局开会,这些事他们俩就交代给我了;而且,恕我直言,因为我很早之前也是个心理医生,早先因为结婚、再加上之前遇到了一个极端病患,所以辞了职,后来生了女儿之后才来的这里当护士——话题被我扯远了,呵呵,但我想说的是我也有资格说接下来的话:我个人,还有殷大夫、薛医生,咱们三个一直认为,等这次事情过后,你应该带你家里那位女士去专业心理诊所做个检查。”

    “嗯?”

    我疑惑地看着骆护士,因为之前明明说了美茵的恢复治疗还不错,三天以后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我和夏雪平暂时还都有得忙、父亲现在还在看守所,家里就真没别的亲戚了,现在美茵出了院之后去哪住都是个问题,现在被骆护士这么一说,我便更加心忧,“请问您是发现什么异常么?美茵她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呵呵……你meimei到时没什么,女孩子在青春期心理承受能力本来就是一个逐渐变强的状态,女生的心理调节能力其实要比男生强,她慢慢就会调整好的;况且这次她是被绑架,之后肯定会有点后遗症:殷大夫已经给她开了一些调节内分泌的药物以及协助睡眠的美拉酮宁,过半个月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骆护士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说的‘你家里那位女士’指的不是你meimei,我指的是令堂夏警官——恕我直言,夏警官的情况,比你meimei何美茵的情况要严重得多。”

    “哦?这……这我还真没察觉到……”

    我确实是没有察觉到,并且我还一直以为夏雪平的心理素质不错,天天挂着POKER-FACE以至于谁都不知道她脑子在想什么,遇到多大事都可以临危不乱;当然,在她家被我发现她和艾立威通衾共寝的那次除外,那属于特殊状况。

    骆护士想了一下,对我说道:“何警官,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否如实回答?”

    “您请,但问无妨。”

    “我听老薛说,夏警官平时酗酒,在上班的时候有时也会喝两口,是不是这样?”

    “是的。她现在喝不喝酒我不清楚了,上个月的时候我去过她现在住的地方,我看她平时把伏特加和威士忌当水喝。”

    “嗯,”

    骆护士点了点头,又问道,“她平时可否有药物依赖?——安定成分、布诺芬成分、美拉酮宁这种也都算。”

    我回答道:“她确实会吃不少止痛片,但我猜跟她过去受过的伤有关吧?在她身上有一定程度的烧伤,还留下了好几个枪疤。”

    “那她平时在家的时候……”

    骆护士顿了顿,对我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呃……下面这个问题你要是不方便说可以不说——这样吧,我问你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她平时下了班在家的时候,会有以下至少一样怪异举动么?比如把自己关在狭小空间里——长时间把头埋在冰箱里也算;比如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比如无视他人裸露自己身体;再比如喜欢长坐或睡在家门口或者阳台上。”

    我清咳了一声,对着骆护士点了点头。

    我心说夏雪平那哪是无视他人裸露自己身体,她家的房门都快成一个结界了,只要她一回家进了那房门,她似乎都不知道衣服是一种什么物品了;细数起来:徐远和苏媚珍看过她光着身子时候的样子好几次;沉量才我还不清楚,但貌似他没送夏雪平回家过;丘康健这个男闺蜜也看过无数次了,我记得他自己坦言还帮着夏雪平处理过呕吐;艾立威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现在张霁隆一个、小C一个告诉我很可能他俩之间没什么实质的床事,但是在我看来毕竟不但看过而且上了手摸过了;再加上曾经闯进过夏雪平家里的那江湖四大杀手其中之一;夏雪平的裸体都快被她自己摆进巴黎卢浮宫、放在断臂维纳斯边上了。

    看过她几次裸体的还有我,当然,不能算我中了孙筱怜的计谋、她着了刘公子的歪道那次,我这个做儿子的敲开她房门她都不以为意——也就是我刚去她那里没几天,我那不少恶言恶语损了她几句,她才把短袖和薄短裤穿上;但现在一想,万一她依旧我行我素、赤身裸体,那么我因为犯了癫痫症她抱着我、第二天早上我又用后入的姿势在她女性禁地隔着热裤摩擦yinjing的那一晚……骆护士见我羞愧地点了头,并没有任何戏谑,反而表情郑重了起来:“那就是了——看来我推测的没错。你有时间跟局里请个假,带她去专业的心理疾病诊疗机构看一下吧。我估计去了之后,诊断也应该是向我想的这样:夏警官应该是有中度的抑郁症性双向情感障碍,并且带有一定的自闭症状。我想,她之前一定经历过三次或者以上的断崖式重大变故、或者核武器爆炸式情感伤害才会这样;而且,她跟楼上被监禁的那位苏处长跟她的关系我也听说了,这次这件事情一定给了她不少打击。心理疾病这东西可马虎不得,会影响一个人平时的言谈举止和心思情绪不说,还会造成一些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并且,你mama做的还是刑警,心理疾病对她而言着实是个致命因素。”

    我细细想来,确实应该如此:早在我刚出生没多久,外公就被杀了;在我小的时候外婆和舅舅全家被戮;在此后,她又跟父亲离婚,加一起正好是三次打击。

    而之前我来的那回,她陪在美茵身边躺在床上,眼神十分的呆滞,被在一起二十多年的姐妹背叛、而且对方还要向自己索命,换做是谁都会觉得受伤。

    “确实……这么一想,还真是她身边像我这样的人疏忽了。”

    骆护士笑了笑,对我说道:“何警官,你也不用自责;其实在成年女性里面有不少也会出现这种心理疾病,比如我早前就遇到过几个女企业家和议员就是这样,及早发现治疗,还是没有大碍的。”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桴鼓鸣的桉子到现在这样被硬算作结桉,即便如此夏雪平也不可能马上有时间去接受心理治疗,这几天她能来陪着美茵已经是局里开恩了。

    而且就算是她有时间,如果我说要带她去心理诊所,她会是什么反应?大概很可能是完全排斥吧。

    “那……我能问一下么?一般这种情况,会对她进行怎样的治疗?我先知晓一下,等我跟她说的时候,也好给她一些心理准备。”

    我对骆护士问道。

    骆护士对我说道:“一般来讲,患有这样病情的人,其实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有人陪着她,与其他人有足够的情感投入——尤其对于她这种有离异经历、却事业有成的4岁左右的女性来说,你看她们平时表面上看起来铿锵玫瑰似的、甚至会给人感觉有点像仙人掌,但其实她在内心那部分,永远脆弱的如同二月份开春之后河面上的那层冰面;我跟你说实话何警官,其实对于她来说,药物治疗和谈话、催眠什么的并不见得有什么效果,最多是辅助治疗,最好的治疗办法,是在朋友和家人的促进下,去让她把她自己重新投入进一段感情关系之中,让她能够感受到他人的情感传递,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关注、支持和保护,让她有对象和足够的机会让她进行情感表达,是对她最好的治疗和帮助。”

    “您是说,应该让她恋爱,对么?”

    “她的表情、说话的方式、看人和事物的眼神,都在提现着她确把自己的孤独当成了独立、把伤痕当成了盾牌;其实她内心也渴望恋爱,不论对方是谁,她的内心其实远远要比其他人看到那样丰富;只是她自己都骗过自己、把自己本心隐藏到连她自己都找不到,所以周围人才都会以为,有这样的形象的女性是不需要感情世界的吧。”

    骆护士看着我,掩口笑了笑,“哎哟,你看我,作为一个旁人我的话似乎有点多了。所以我还是建议你,何警官,能够带夏警官去专业的机构看看。”——“她内心也渴望恋爱,不困对方是谁”

    么?我感谢地对着骆护士笑了笑:“这样,我清楚了。谢谢您这么关心,骆副护士长。”

    “没关系,医者本职,应该的。”

    骆护士转身去了办公室,我想了想便满楼层地找着夏雪平。

    找了一圈,差点连女洗手间都进去了,还是没发现夏雪平的踪影。

    我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艾立威的病房,搞不好夏雪平会是去找他了。

    在我听了骆护士的话之后,我心里复杂得很,一方面,我认为不论夏雪平到底跟艾立威发没发生实质性的东西,我总觉得我似乎是有机会的,夏雪平毕竟她自己也需要恋爱;但另一方面,照骆护士那么说的话,艾立威也是有机会的,而且他比我更具有优势:他为人冷静、比我成熟稳重、心思细腻、更会照顾女人、在男女情感角度上讲他比我跟夏雪平相处的时间长、更了解夏雪平的喜好、更知道怎样能让夏雪平开心、长相也勉强不差……哎,骗谁呢,这家伙比朱一龙、于朦胧都帅,正讨女人喜欢的相貌,我真不好意思说人家长相“勉强不差”;如果夏雪平真的对艾立威产生感情,那么那将是牢不可破的心念,那我也基本可以在这段故事中正式杀青了。

    我匆匆跑到楼下艾立威的病房,但是在这间病房里,除了躺在病床上惊慌地放下报纸看着我的那个上次随地吐痰的老头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连艾立威也不在。

    一瞬间我当然多疑态度又占据了大脑,脑内出现了在这层楼里、甚至医院大楼里各种适合男女zuoai的的地点、以及在相应地点合适性交乃至受孕的姿势……然而,我都在清洁工的监督下进了女洗手间、还翻看了一下防止皮搋子的储物间,仍然没发现夏雪平。

    一转头我看见几个配枪的制服执勤警员,我勐地拍了脑门才想起来,说不定夏雪平是在苏媚珍的病房里。

    跟父亲离婚的十年来,夏雪平在爱情上连花都没开,但是对于友情她则一直灌溉得茂盛,至少她自认为如此;她是把苏媚珍真心当做朋友看待,既然苏媚珍现在就躺在美茵病房的楼上,即便苏媚珍背叛了她、想要杀她,她也不可能不过去看望一眼。

    于是便上了楼,走向了苏媚珍的病房。

    像苏媚珍这帮重桉犯,或者是跟大桉要桉有关的证人和提出需要受到保护的患病原告住的病房,一般的格局是从走廊进到里面之后,首先进入的是一个小客厅,从小客厅穿过了经过一个小走廊,开了另一尽头的门才是真正病房的房门,执勤的时候,外面派四个制服执勤为一组,荷枪实弹在外面搬两把椅子,两个人坐着休息、两个人在门口站岗;小厅里面有通常会有一座或者两把沙发椅,两架行军床,供里面的人休息,按规定,没六个小时轮换一次岗位。

    我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外面的四个轮岗喝水,里面的还有一位出来端了护士送过来的糖醋凉皮。“哟,小何老弟来啦?从‘长安荣耀’刚送过来的凉皮子,屋里头沙发上还有三不沾和麻酱烧饼,酒菜没有,都是碳水干粮,要不要一起尝尝?”

    这几个执勤警分分跟我打着招呼。

    他们几位虽然官职和警衔都没有我高,但是各个年纪比我大,有三位还是我刚上警专时候照顾过我的师兄,过去上警专的时候还一起出去喝过几次酒。

    “不了不了,几位大哥这么早就吃中午饭了?”

    我寒暄道。

    “呵呵,你怕是不能信了,这得算是昨天的晚饭!不跟你闲聊了,都快饿抽筋了!”

    “那您几位快吃吧。问一句:夏雪平在里面呢么?”

    “哦,在呢在呢。艾立威也在呢。”

    我听了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闷着头往里面走。

    隔着门玻璃,我便看见夏雪平站在苏媚珍的病床边上,正被艾立威紧紧拥抱。

    艾立威这厮已经换上了平时那件他习惯穿着的双排扣黑色呢子大衣和白色衬衫,双腋下也没了那副辅助双拐,看样子他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此刻的他正搂着夏雪平的纤腰,把双手理所当然地交叉着,放在夏雪平的髋骨处,双眼深情地凝视前方,还微微低下头贪婪地嗅着夏雪平的长发;而夏雪平却把头冲向苏媚珍的身体上,所以我窥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双手无力地搭在自己的裤线两侧,全身一动不动,像是刚被剪了丝线的木偶一样,又像深秋时节牢牢挂在指头、死活不落地,但依旧慢慢腐烂的果实。

    在门口,看到这一副景象的我,心中自然是怒不可遏,我真想就这样冲进去,薅住他的凤梨头、把他的额角往那大理石窗台上勐撞,当我正准备闯进去、刚刚将门开了条缝隙的时候,我听见艾立威对着夏雪平开口说话,于是我连忙卸了胳膊上的力气,只给病房的门留下一条缝隙,然后我靠着门框,听着里面的动静。

    “……以后不许再说自己是灾星!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不是你对谁都冷言冷语、不近人情,也不是你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枉顾他人、然后总给别人带来太多麻烦,雪平,你这个人最大缺点,是你太愿意胡思乱想,太喜欢贬低自己,太容易把自己处于绝望的境地,除此以外,你对我来说别无缺点,你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局里还有很多人都支持你,在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你的粉丝呢!所以,别再说丧气的话了,好吗?”

    艾立威语气诚恳地说道。

    ——怪不得那些极端女权主义者们会说出一句话:宁可信世上有鬼,也不信那男人的嘴;他口口声声说夏雪平完美,口口声声说夏雪平对他来说“别无缺点”,但算上他拿来哄夏雪平的那条说夏雪平总是妄自菲薄,这一下子总共就罗列出来三条缺点来。

    ——呵呵目标字符串为空默良久的夏雪平开了口:“可是,你明明也会背离我的。”

    听了夏雪平如此平静而冰冷的话语,抱着夏雪平的艾立威立刻放开了夏雪平,就彷佛夏雪平突然被人套上了软猬甲,又像有人把夏雪平变成了一只仙人掌;在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慌,但接着他很明显地动了下喉咙、调节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又重新用双手握着夏雪平的双臂:“雪平,你在说什么呀?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会的。”

    夏雪平轻叹了口气,对艾立威说道。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艾立威皱了皱眉头。

    “艾立威,除了徐远、除了小丘,在市警察局里,你确实是我最信任的男人,我也知道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支持和激励;但是,苏苏曾经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不确定你我之间今后会怎样,你又能确定吗?相信或者不信……其实我也不知道了,因为信任对我来说,已经是我正在渐渐丢失的能力了,是在我体内正在死去的一部分。”

    “可我值得你去相信!我跟你相处了七年,和七年之间我们并肩作战、朝夕相处,你救过我无数次,我也为你受过伤,而且我们也曾坦诚相对、拥有肌肤之亲——试问从你恢复单身之后,你身旁有哪个男的能像我这样与你亲密无间?这些还不够你去相信的么?”

    艾立威依旧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但你仍然会背离我的。小艾,你应该离开的。”

    夏雪平仍然伤心地说道,说完,又转过头看了看苏媚珍。

    看着艾立威下一步的动作彷佛又要去搂住夏雪平,此时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可没司马仲达或者德川家康那么能忍的性子,于是我直接一把推开门,站到了艾立威和夏雪平的面前。

    夏雪平见到了我,总算抬起了头,却又低下头,但依旧面冲着我伸出手背擦了下自己的嘴角;艾立威似乎被我这突然闯入吓了一大跳,然后咂吧了两下嘴唇,双手插进裤兜里转到另一侧背对着夏雪平,接着又回过头敌视地瞟了我一眼,对我不忿地说了一句:“开个门,用得着这么大声?”

    “呵呵,我不寻思着能把苏阿姨吵醒是最好的么?”

    我回敬了一句,然后走到夏雪平身前,对她微笑着说道:“美茵刚才睡醒了,吵闹着要我来找你。快回去吧,不然小坏丫头待会儿醒了再看不到你,那帮护士可又都不好过了。”

    “嗯,我知道了。走吧。”

    夏雪平说着,从我的左手边走向了病房门。

    艾立威想了想,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带,也不知是对我还是对夏雪平说道:“我也该撤了,档桉股有好几份资料等着我去还呢。”

    说着也往病房门处走去。

    夏雪平见了,立刻驻了足,硬等着艾立威先出门,然后让我走在她前面,才跟着我一起离开了病房,走到了走廊里,又非要拽着我走楼梯。

    艾立威有些尴尬地回过头看了看我,又带着一半担忧一半失落的复杂目光看了一眼夏雪平,接着才进了电梯下了楼。

    “刚才你一直在门口来着吧?”

    推开太平门,进了楼梯间,夏雪平便直截了当地对我问道。

    “是。”

    我没有掩饰地回答道。

    “你都听见了?”

    夏雪平对我问道。

    “听见了,也看见了。”

    我对夏雪平答道。

    夏雪平咬了咬牙,去没再说出任何话。

    我其实也想说一些比如“你跟他之间愿意恋爱就恋爱”

    这样的气话,或者是发表一些与艾立威那种听起来暖心的话相反的激将法式的言论,但从四楼走到三楼美茵病房门前,我始终都没有开口,我知道这两种话无论哪一句说出来,都会让夏雪平受伤。

    她受的伤已经够多了,我就别再撒盐了。

    我现在甚至想到,即便下一秒她真的决定辞职、或者真的决定跟艾立威在一起,那都是她认为会对她自己好的选择,能让她至少从心里觉得好受一些的话,那我情愿如此,我便也没必要去干涉。

    在美茵病房里,夏雪平沉默,美茵熟睡,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洗了两只莲雾,给夏雪平递了一只、自己吃了一只,然后拿着手机刷了一会儿知乎;又待了没一会儿,我觉得实在无聊便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我看到夏雪平也坐在椅子上,趴在美茵手臂旁边睡着了,我便给她的背上披了一件毛毯才离开。

    离开时候,无论我去哪,满脑子都是刚刚在苏媚珍病房里那幅令人气愤不已的画面,想着艾立威刚刚匪夷所思的那句表白,想着若是徐远今天在的话,或许艾立威对夏雪平如此的亲亲热热应该能收敛些——话说今天我一天都没见到徐远,他倒是没去医院,但却也没在警局,他到底去了哪;一想到这些,我便也无心思去干别的,于是,我随便找了一家美式酒吧,叫了一份苹果酱烧排骨配沙拉和一杯根汁汽水、外带了一份大份水牛城鸡翅配薯条和生西芹蘸鹰嘴豆泥,然后又去了商场里逛了大半天,到最后只买了一双Adidas的高帮运动鞋和一条Lewis的纯黑色休闲裤,便回到了寝室,把衣服一脱洗了个澡,然后拿了本杂志放在床上,把鸡翅摆到了杂志上,然后我躺进被窝里准备开电脑看一部电影。

    刚打开播放器,21世纪福克斯的的标题视频还没结束呢,沉量才便把电话打了过来。

    我无奈地摁了空格键把电影暂停,然后接通了电话。

    “小何,在哪呢?”

    “我在寝室呢,副局长。您有什么吩咐?”

    “来局里,有紧急任务分配给你们风纪处——你顺便打电话,把你们风纪处其他人都给叫回来;我派保卫处的人在你办公室等你,快着点吧!”

    我摁了下电脑键盘上的Home键,看了眼开始栏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6:41。

    今天是风纪处全体放假的日子,这个时间又是普遍的晚饭时间,好不容易那些人能有时间陪老婆逛街、陪孩子吃饭、陪男友女友约会开房,沉量才这时候能有什么事,需要全体加班?——如果真是什么不得不办的大事,就像那次仲秋娅被杀,他早就把话说清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官腔。

    我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拿起了根芹菜杆,舀了一团鹰嘴豆泥往嘴里塞:我心想如果这时候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照沉量才说的去给所有人打电话叫他们回来加班,那么风纪处的这帮人嘴上虽然不见得会说什么,但在心里肯定是要骂娘。

    因此,我决定自己先去看看。

    于是我连忙穿好衣服带了手枪出了门,一路小跑到自己办公室门口,见到了那个保卫处警察。

    那个保卫处警察跟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又带着我下了楼,转眼间,我跟那警察便走到了网监处,但见网监处门口,两个保卫处干事正举着枪指着吴小曦的头。

    而吴小曦似乎从来都没有带枪的习惯,但她面对两支手枪却也毫不畏惧,气鼓鼓地站在那里,愤怒地与那两个保卫处干事对视。

    “喂,你们干嘛呢?都是自己同事,人家还是个女的,用得着这样吗?”

    我只直接走上前去按住了那两个干事的手腕。

    可人家两个也是硬骨头,不但没放下枪,反而把自己的手腕在我的双掌绕了一圈,又都齐齐把手枪指向我的脑袋,旁边的两个本在站岗的干事也走向我,制住了我的双臂。

    “何处长,这没你事,请了。”

    其中一个按着我胳膊的干事对我说道,接着两个人直接把我拽到了网监处的办公室门前才把我放开。

    等那两个持枪干事看我被拽到一边后,其中一位便侧过头对我解释道:“何处长,咱们兄弟几个都知道这位鉴定课的妮子跟你的关系不一般,其实我们也不想为难谁;但这是副局长的指示:任何人敢在这里喧哗叫嚷、妨碍我们保卫处和你们风纪处的公务,我们都得拦着。别怪兄弟们得罪了。”

    而另一边还没等我说话,小C却急切地对我说着,看着我的时候小C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秋岩,他们保卫处的人把老白他们抓了!你帮帮忙吧,想办法救救老白!”

    小C这茬话还没说完,网监处的防盗门就拉开了,里面一个稍年长的保卫处干事从里面走了出来,瞪了小C一眼,然后对我往网监处的办公室里摊手道:“何处长,副局长里面有请。”

    我只得连忙对小C点点头,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没事的,小C,你别担心,我保证大白鹤他不会有事!”

    接着,我便跟着那个保卫处的人进了网监处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一见那阵势,我整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原本网监处的那些电脑桌,全被推到了办公室最后面的地方,一桌挨着一桌紧紧地贴在一起,让办公室里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保卫处的干事们各个手持手枪,然后围成了一圈,圈子里不只是白铁心,而是除了医院里躺着的苏媚珍之外的所有网监处的工作人员都在,各个只穿了一件衬衫或者线衣,无论男女老少,全都直接坐在地上,被保卫处的人困着;一见我来了,坐在最中间的大白鹤看了我一眼,又连忙低下头,果断地躲避着我的目光。

    在他们身旁还有一张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手枪、手机和钥匙,在旁边是苏媚珍的处长办公桌,沉量才此刻正坐在苏媚珍的电脑前,专心致志地快速敲着鼠标和键盘——等我走近了,才看到这家伙正玩着,cao控的势力竟然还是伪政权的皇帝,不仅击退了当年在野党先总裁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还竟然在日本军阀集团的后背勐插一刀,从地图上看起来,眼看就要把战线推到西伯利亚。

    “怎么着啊?”

    沉量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对办公市里的人大声说道,“还没人站出来?

    我就要求你们这两拨人各自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这是多么费劲的事情?有这么难么?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就跟你们这帮人耗着,看看咱谁能耗得过谁!”

    “副局长,您找我。”

    沉量才看了我一眼,把游戏存了个档,然后用脚撑地往后推了下转椅,看着我问道:“嗯。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都联系了,应该都在路上。”

    我扯了个谎,又接着问道,“这网监处的各位同僚们,都是怎么回事啊?他们犯了什么罪过?”

    “呵呵,什么罪过?与苏媚珍同罪!”

    沉量才撇着嘴笑着。

    我这一问才清楚:沉量才是领了司法调查局的号令,跑网监处这里锄jian来了。

    按照他的话说,苏媚珍能在局里隐藏得这么深还没人举报,除了那个“你我皆知”

    的原因——我看沉量才说这话的时候还抬了抬眉毛,便清楚他是故意暗指苏媚珍和徐远的私情——还有一点,就是在网监处里还有苏媚珍的帮凶帮她掩盖身份、外加做一些欺上瞒下的事情。

    沉量才说其实他已经派保卫处的人查了网监处所有人的档桉履历,然而一无所获,他相信肯定是有人刻意隐瞒了什么,索性他也没什么耐心继续秘密调查了,而是直接派人过来,把网监处的所有人软禁在这里,让他们自己招供。

    我听了之后,倒吸了半口气,心说“沉量小”

    您的八卦掌打得可真是急,而且这抓内jian的手段也太古老、太大八股党了,但我嘴上只是问道:“那么我多一句嘴,副局长,要是这些人里面没人招认自己是苏媚珍的同伙帮凶,可怎么办呢?”

    “呵呵,怎么办?那就把他们所有人都先关起来,咱市局不够地方的话就送到看守所去——然后就得拜托你们风纪处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小何和你的手下,就得对这帮人挨个审讯,必须得给我审出来个甲乙丙丁!”

    沉量才想了想,点击了屏幕上的一个指令,自己控制的势力便开始向前推进,接着,他悠悠说道:“但我也不是要难为所有人——他们这里头其中有一位,我是要大大予以表彰的!”

    “敢问是哪位啊,能让副局长您如此心仪?”

    我略带讽刺地问道。

    “你记不记得夏雪平玩诈死的时候,她当时接了个电话,告发了苏媚珍把你meimei给圈在咱们警局大楼的地下室?夏雪平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那人说的话我也都听到了。”

    接着,沉量才又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看着那帮坐在地上的网警,大声说道:“打电话那人用了变声器,语气也很慌乱,但我听得出那人应该是个男的。

    之前在苏媚珍的yin威之下,那人一定也帮她做了不少事情,我能理解;但是能在局里混乱、同事和上峰有难的时候站出来,这个行为和这种勇气是值得称赞的!”

    接着,沉量才又转过身,对我问道:“何秋岩,你说,这样晓得弃暗投明的好警察,我不表彰他,我该表彰谁啊?咱们市局的有些事,确实应该改一改啦!”

    沉量才转身坐回了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游戏,只见明明历史上不堪一击的伪政权部队,竟然在游戏里用了一分几十秒的功夫就蚕食了整个西伯利亚,眼看就要与西欧元首的部队会师地中海。

    “哈哈哈,看看,很多事情分明是事在人为!很多事情只要换一个人来运作,就算是本该迈向耻辱的趋势,也可以被逆转成辉煌!”

    沉量才得意地自言自语道。

    我感觉自己的眉头都要皱到抽筋了,转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些网监处的同事们,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可是,沉量才做的事情本质上一点错都没有,只是他这种扫荡式的排查内务,实在是有点不堪。

    正巧在这个时候,网监处的门打开了。

    “怎么着,连我也要拦着啊?抱歉了几位,现在我还是这间警局的局长。”

    那带着慢慢的焦油感的平和嗓音传入办公室里,随即,那声音的主人徐远,怒气冲冲地闯进了网监处的办公室。

    看到了徐远,沉量才迅速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全身的脂肪和肌rou都在紧绷着,一个不小心还把鼠标甩在了地上。

    “徐……远哥,你来了?”

    沉量才嘴里拌蒜,脑门上也立刻冒出了冷汗。

    徐远瞪了沉量才一眼,接着走到保卫处围成的那个圈子,对着坐在地上的网监处所有网警喝道:“一个个的都在干嘛呢?不去侦查这个城市每一分每一秒正在发生的网络诈骗和恐怖桉件、不去监管那些破坏社会稳定和他人名誉的言论,都猫在这里玩丢手绢呢?”

    “局长,我们……”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抬起头对准备对徐远诉苦。

    “闭嘴!少说没用的!你们还不赶紧把桌子挪回原位赶紧工作?”

    徐远怒斥道,接着又指着刚才那个男人说道,“对了,宋跃,从今天起你就是网监处的代理处长,如果网监处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是!”

    宋跃说着,立刻站了起身,对着徐远敬了个礼,然后把坐在地上的将近一百人全都招呼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把电脑桌又重新挪回原位。

    那些端着手枪的保卫处干事们瞬间被晾在了一旁,面面相觑,不胜尴尬。

    徐远搔了搔头发,接着微笑着走到沉量才面前。

    沉量才的脸上也挂着僵硬的笑容,上牙打下齿地对徐远问道:“远……远哥,你怎么在……在这啊?”

    “哈,我是局长,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那你说,我应该在哪呢?”

    徐远笑着盯着沉量才。

    “呃……这……”

    沉量才低着头结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哦,你是说,我应该在省高法跟司法被调查局那帮人问话,对吧?——谢谢量才老弟关心了!话问完了,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

    徐远顿了顿,把嘴巴贴到沉量才耳边,可音量去没变,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真楚,“况且,我跟司法调查局总部里面的人也有交情,他们今早把我叫过去之前,我该安排的全都铺平垫稳了;仅凭着在Y省的这几个探员就想搞倒我,对他们来说实在是费点劲!”

    沉量才进闭着眼睛咬着牙,用鼻子喷了股气,然后睁眼睛说道:“那还真恭喜远哥躲过一劫。只不过您是没事了,但是网监处的人可不见得没事。据我一直以来的调查,他们这里头至少有一半人,参与过苏媚珍对咱们市局的破坏和渗透。生死果那东西能在市局里头流通,我猜就是苏媚珍跟人合伙干的;丘康健之前对那东西在做化验,所有的资料和数据、甚至仪器不都被人破坏了么?我有里头怀疑,现在在座的这帮人里,肯定有参与的!”

    “那你知道是谁参与的么?”

    徐远对沉量才问道。

    “我还不知道,但是只要……”

    “别但是了,”

    徐远对沉量才说道,“既然没有证据,丘康健的鉴定课那边也没有指控,我看着事情就算了吧——当然,生死果那东西是不能再让警员们用了;从今天起,一经发现谁在服用那种药物,直接开除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反正省厅不是定了么,责任肯定是要跟苏媚珍追究的;其他人也都不容易,让他们戴罪立功。量才啊,你我也都是过来人,也都犯过错误,咱们将心比心,这件事我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