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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无尽_7

    本书总字数为:769256个

    容易。所以啊……”白羽恒揉着洛洛的金发,叮嘱道,“你去了,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照顾好他,保护好他,记住了吗?”

    “嗯。”从小就十分听话的洛洛听到白羽恒的吩咐,顺从的点了点头。

    白羽恒见状,没再说什么,抬脚继续往界灵殿走,走了几步却发现洛洛并没有跟上来。

    “走吧。”白羽恒向洛洛招招手,“别误了转生的时辰。”

    洛洛依然没动,只看着白羽恒,突然跪倒在雪地里。

    “你这是做什么?”白羽恒大惊,忙跑回来要扶起他,洛洛却按住他的手,随后伏身在地。

    “洛洛拜谢白总教多年的管教之恩,今夜一去,洛洛……”洛洛刚刚止住的泪又开始无声滑落,“洛洛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只愿你……你能……安康长乐。”

    漫天雪花于寂静无声中飘落,落在洛洛跪伏在地的身影上,也落在白羽恒本就柔软的心上。白羽恒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抬起头迎着飘落的雪花,猛然察觉,今夜的雪竟然是暖的。

    “嗯。”白羽恒为洛洛拂去落在肩上的积雪,轻声说,“走吧。”

    一个转身,将神见之森的一切留在身后,就一路走到了转生湖。

    虽然苏晟早已升任总师,但仍兼任御神石章之的护法,此时正站在转生湖畔。白羽恒带着洛洛走过去,纳闷的问道:“恂王呢?”

    “还没到,御神正在界灵殿等他。”

    苏晟话音刚落,就听见有脚步声自上方传来。洛洛抬眼望去,正看到石章之引着周偈一同走下来。

    大雪夜,周偈竟未穿外氅,只着黑色锦棉常服,通体简素无章,惟领边用银线绣着皇家纹饰以明身份。乌发高束,鬓若刀裁,剑眉星目,不怒自威,微微抿着的薄嘴唇更是将“生人勿近”四个字无声放大。

    周偈跟着石章之走到湖边,未曾正眼瞧洛洛,只挥手免了苏晟等人的见礼,略不耐烦的问石章之:“能开始了吗?”

    石章之苦笑应“是”,看向洛洛。洛洛见状,默默走到湖边,一件件的脱衣服。

    洛洛拖着暗金色的长发,试探着迈入湖水中,果如白羽恒所说,真是寒刺骨啊。一步步深入,也未曾生出一丝涟漪,转生湖好似一点点的将洛洛溶入其中。等到全身没入,洛洛左右能看见的只有自己飘散的长发。一滴血落入湖中,湖水一下子就沸腾了,无数呢喃细语从四面八方传来,争先恐后的挤进洛洛的脑海里。

    “你来了?”一个缥缈的声音自湖底传来,“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洛洛诧异的出声相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来,到这来。”声音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快来,我等你好久了。”

    洛洛正要循声向湖底游去,却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拢住,那双手轻柔的抚过洛洛,暗金色的长发簌簌而落,四散在洛洛周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乌黑浓密的长发直扑到腰间。洛洛听到了周偈的声音自湖面上传来,又冷又陌生:“朝死暮生,暮色无尽,就叫暮色吧。”

    白羽恒为暮色穿好礼服,又挽起他的长发,借机凑在他的耳边小声问道:“冷吗?”

    暮色摇摇头,却忘记自己的头发还在白羽恒手里。

    “别动。”白羽恒忙出言提醒,仔细梳理敷贴,才小心的用缎带束好,左右端详了暮色许久,终于笑着说,“这样就好,先梳顺了再束就容易了,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暮色答应着拿过双刀,却被白羽恒夺了去。

    “这个得我来。”白羽恒蹲下身,将双刀绑在暮色腰间,起身又整了整他的衣领,才退后一步,轻声说道,“好了,去吧。”

    暮色向着白羽恒躬身一礼,然后走到周偈身前,跪伏在地,恭声说道:“暮色谢殿下赐名。”

    “不用多礼。”周偈的声音透着说不出来的漠然,“走吧。”

    暮色听闻,起身,向着石章之、苏晟和白羽恒又拜了一拜,跟上周偈出了界灵殿。

    殿外大雪依旧,地上的积雪已可没足。周偈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暮色也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行至官道,才发现周偈竟是骑马来的,而且只带了两名护卫。

    周偈从一个护卫手里接过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还是一言不发的提缰而行,暮色从另一个护卫手里接过周偈为自己准备的马,跟了上去。

    寒冬雪夜,一路归来,竟无一言。

    暮色纵马跟在周偈身侧,偷眼看着周偈的神色眉目,却发现,竟和自己记忆中的秋阳无一丝重合,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总如秋日暖阳般的笑容都永远的留在了神见之森。漫天大雪四散在周偈身边,将他裹挟在内,隔绝了周遭的一切。暮色依稀能感觉得到,似乎有一道高墙横在自己和周偈之间,高墙内的周偈正一个人躲在冰冷的角落里低声哭泣。

    暮色的心里疼了又疼,不由自主的向周偈伸出了手,却对上周偈莫名其妙的眼神。

    “别怕。”暮色脱口而出,“我不会伤害你的。”

    莫名其妙变成了凛冽呼啸的眼刀,直刺向暮色,暮色竟毫无察觉,仍将手搭在了周偈的手上。

    “啪!”

    周偈的马鞭稳准狠的抽在暮色的手上。

    “放肆!谁准你碰本王的?”

    暮色吹着手上的鞭痕,抬起微垂的丹凤眼看向周偈,委屈巴巴的说:“洛……不对!暮、暮色做错了吗?”

    “啊?”暮色的反应出乎周偈的意料,周偈心内诧异,“按常理不是应该吓得马上跪地抱大腿哭喊请罪吗?怎么不按套路来?这让本王该接什么?”

    “殿下?”暮色等了半天不见周偈回答,试探着又将手放在周偈手上,这一次还变本加厉的摇了摇,“殿下你怎么不说话?”

    “完喽!”周偈腹诽更甚,“这个吃货莫不是把脑子都吃没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长这么大,脑子竟然没长。”

    “拿开!”周偈命令道。

    言灵加身,暮色立刻收回了手,自己还十分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周偈也是第一次体会言灵的效果,当下忍不住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大雪,不知何时,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留戳,纪念点击数250,正正好好250,我喜欢这个数字。

    第20章 20. 乖张无常

    雪融春来,夏荷满塘,待到暑渐消,莲子就可以吃了。

    暮色跪在恂王府后花园的荷塘边,尽可能的向一株莲蓬伸出手,却总是差一点就碰到。几次三番累得满头大汗也没能成功,气得暮色狠捶了一下地,一边深恨自己手短一边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才看见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吴长安。

    暮色吓了一跳,心内不住的责骂自己:“真是不中用了,身后站了个人都没察觉,这可怎么行?”

    “吴长吏。”暮色擦着额头的汗,问,“你有事找我?”

    “你是想吃莲子吗?”吴长安问。

    “殿下最近火气有点大,我想着莲子可以清火,惦记弄些给他吃。”

    “殿下想吃莲子的话只要吩咐厨房一声就行,这些杂事不用劳烦暮色常随的。”吴长安又抬手指了指荷塘另一边,笑着说,“若想自己摘,那边有船……”

    “哦。”暮色神色尴尬的点点头,说,“多谢吴长吏相告。”

    “哪里,不用谢。”半妖常随身份特殊,吴长安有心讨好暮色,凑过来嘿嘿笑着说,“其实啊,但凡逢年过节,殿下的火气都大,不用在意,过了就好了。”

    暮色听闻仔细回想自己到恂王府的日子,果然如吴长安所说,逢年过节周偈的心情都不大好,还总是莫名其妙的生病,暮色猜测大概是周偈的八字和节日不合。

    正胡思乱想间,周偈的侍人跑过来,躬身向着吴长安和暮色行礼,话却对吴长安说:“吴长吏,殿下说明日要进宫赴宫宴,吩咐让早些准备。”

    “啊?”吴长安大惊,抬脚就往前院走,边走还边嘀咕,“怎么今年不作妖,乖乖去赴宫宴了?这么突然的决定,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啊。”

    “作什么妖?”暮色跟着吴长安快步转过回廊,不解的问,“谁作妖?”

    “本王!”周偈正站在回廊尽头,听到暮色问,冷冰冰的答。

    吴长安未想到能撞上周偈,大惊失色的退了一步,落脚处恰好躲到暮色身后,低着头不发一言。暮色却没觉出有何不妥,依然问周偈:“殿下为什么要作妖?”

    周偈只觉得一口血堵在喉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好半天才憋出三个字:“要你管?”

    “哦。”暮色想的很简单,既然周偈不让管,那自己就不多问了,当下也如吴长安般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一阵微风悄无声息的吹来,将暮色刚刚摘莲蓬时不小心散落下来的几丝长发轻轻撩拨,暮色似乎觉得有些痒,伸手挠了挠,又甩了甩头,却正对上周偈看着自己的目光。

    “殿下?”暮色看出周偈神色不善,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周偈,“暮色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没有。”周偈笑着向暮色伸出手,替他把散落的发丝轻轻捋到耳后,一转手,突然掐住了他的脸。

    “啊啊啊!殿下!啊啊啊!”暮色吃疼,不管不顾的大叫,“暮色知错了!殿下恕罪!”

    “你这张嘴啊!”周偈恨道,“不光能吃,气人也很在行啊!”

    “没有啊!”暮色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暮色不敢气殿下。”

    “不敢最好!”周偈冷哼一声松开手,语气十分严厉的说,“明日宫宴,你作为本王的一等常随也要赴宴,今晚好好跟吴长安学规矩,明日要是敢给本王丢人……”周偈凑近暮色,恐吓道,“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是!”不能吃饭的惩罚对暮色来说比要他命还恐怖,暮色吓得指天发誓,忙不迭的大声回答,“暮色一定好好学,绝不会给殿下丢人。”

    周偈看着暮色惊慌失措的样子,满意的转身走开。

    转日是七夕节,宫内特意为王公家的少女们举行乞巧仪式。因皇后久病,梁昭仪代掌六宫,坐在上首,笑呵呵的看着公主、翁主和女公子们穿针乞巧,游戏娱玩。

    七夕乞巧,女子们为主角,男子们权为陪衬,只不过借机聚宴,闲话两三而已。武兴帝和诸王公坐在阁内,远远看着少女们的游戏,开始还互相称赞几句令爱如何,只一会儿话题就彻底变了味儿,酒过三巡,更是唤上乐舞伎人以助兴。

    罗莎轻裙,蛮腰柔肢,席上气氛愈加高涨,但是暮色对这些都没有兴趣,他对周偈桌上的宫廷美食更有兴趣。只不过碍于前日周偈的警告,怕给周偈丢人后三天没有饭吃,这才按奈好奇,乖乖跪坐在周偈身后,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演着苏晟的千叶落来打发时间。成百上千的树叶被暮色用劲力激散,向着前方的周偈射去,周偈似乎有所感应,左右晃了一下躲开了。暮色大惊,心想着“难道我已经练到无叶境地了吗?”却发现周偈之所以左右乱晃,竟是偷偷将一碟荷叶酥推到了身后。

    暮色不知周偈是何用意,没敢动,就见周偈悄悄回转身,向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快吃。暮色这才放下心,拿起一块儿塞进嘴里。酥脆咸甜,还有一股荷叶的清香,好吃得很。暮色心下感激得要死,一边看向周偈一边又拿起一块儿放进嘴里,却正巧看见周偈冲他挑了挑眉,似在问他“好不好吃”。

    暮色冲着周偈狂点头,示意“好吃好吃”。

    周偈见状,趁着旁边周俍正被怀平公敬酒的功夫,一伸手从周俍的几案上端走了荷叶酥,依旧推到身后。百奈跪坐在周俍身后,看着周偈的小动作,轻咳一声。暮色听到,吓得收回正要去拿碟子的手,乖乖坐好。周偈却挑衅的瞪向百奈,百奈无语,只得向着周偈伏身拜礼,周偈这才罢休。

    可是暮色却不好意思再吃了。

    不知是因为百奈冲撞了周偈,还是因为暮色不再吃,总之周偈十分不开心,垂下眼眸、抿起薄唇,“生人勿近”四个字自动挂在脸上。

    “偈儿怎么了?”武兴帝发现了周偈的异状,开口问道,“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是。”周偈干脆承认,又嫌弃道,“舞也不好看,话也说不上,总之,我就不该来。”

    周偈如此直白,让武兴帝颇为不悦,但念在周偈难得出席宫宴的份上,武兴帝耐着性子问:“那偈儿想吃什么吾让人去做,想看什么,就让他们演什么,可好?”

    “不用了。”周偈站起身,向着武兴帝躬身一礼,朗声说道,“我本就不喜这种场合,待在这也是坏了大家的雅兴,请父皇恕罪,周偈先告退了。”说完不等武兴帝应允,竟直接退出了阁。暮色见状,慌里慌张的也向皇帝拜礼,追上周偈一同出了阁。

    一时间,阁内鸦雀无声,好一会儿后武兴帝才重重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如此乖张无常,不知像谁!”

    却说周偈出了阁并未直接出宫,而是行到女子们游戏的场地,站在一旁,看着惜缘。

    此时游戏刚刚结束,梁昭仪命人拿出一叠绢帕赏给众人。女孩子们都很高兴,挤在一起,左看看右挑挑。惜缘却躲在人群后面,眼中是明显的想要,但却一直踌躇在当下,不敢近前。

    “翁主。”锐儿蹲在惜缘身边,柔声说道,“翁主若喜欢,也去挑一条。”

    “嗯。”惜缘仿佛得了莫大的鼓励,高兴地走过去,似乎选中一条花色颇为素雅的,刚要伸手,却被旁边一位穿着粉衣的少女抢先拿了去。惜缘见状,默默退了回来,一边绞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轻声对锐儿说,“算了,我不要了。”

    锐儿的心像被川西隘的寒风刮过一般的疼,轻轻松开惜缘互相绞着的手指,哄道:“那等一会儿出了宫,锐儿带翁主到集市去买,想要多少就买多少,可好?”

    惜缘听闻,眼中重新燃起光,冲着锐儿点点头,随后拽过锐儿的袖子,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搓弄。

    “暮色。”周偈将一切看在眼里,指着粉衣少女,突然开口,“去,找那位女公子,把她的绢帕替本王要过来。”

    暮色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周偈甩过来的眼刀,暮色才咽了一下口水,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少女倒是没有为难暮色,偷眼瞧了瞧周偈,红着脸将自己手上的绢帕给了暮色。暮色拿回来呈给周偈,周偈却直接塞给了惜缘。惜缘被突然出现的周偈吓坏了,举着绢帕傻愣愣的站着,眼瞅着就要哭出来,锐儿忙将她护到身后,自己向着周偈躬身拜礼:“锐儿代翁主谢过恂王。”

    周偈居高临下的看着惜缘,惜缘吓得又往锐儿身后躲了躲,死死抓着锐儿的衣边。

    “恂王。”锐儿为难的说,“翁主性懦,请恂王恕罪。”

    周偈依旧看着惜缘,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长叹一声,丢下一句“真是一点都不像她父王”,转身走了。

    暮色却稍停了停,冲着锐儿笑呵呵的说:“锐儿,是我。”

    “你是……洛洛?”锐儿看到暮色右眼下的泪痣,认了出来,“你在恂王府?”

    “嗯,我现在叫暮色。你若得闲,来找我玩。”暮色丢下一句话,转身追上了周偈。

    “没想到……”锐儿望着暮色随着周偈一起渐远的身影,感慨道,“被上天垂佑的人竟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脑内小剧场】

    暮色:殿下,以后要绢帕这种事别让暮色去了,太难为情了……

    周偈:那如果让你去要吃的呢?

    暮色:(笑)这个可以有。

    周偈:(怒)滚!

    第21章 21. 心有深渊

    周偈翻身下马,怒气冲冲的走进恂王府,还不忘踹了大门一脚。暮色跟在他后面,偷偷向着大门拜了拜,权当赔罪。

    吴长安缩在一旁没敢露头,直到周偈进了书房,才溜出来,远远的向着书房门口的暮色招招手。暮色瞥了一眼书房,见周偈没动静,方一点点的蹭过来。

    “今日进宫……”吴长安向着书房努努嘴,“谁又惹他了?”

    “吴长吏你先等等,让我缓缓。”暮色做了几个深呼吸,仍心有余悸的说,“吓死我了。”

    “怎么了?”吴长安不解的问,“过几日就是殿下生辰,皇帝这时候召他进宫,难道不是赏赐而是训斥吗?”

    “皇帝的确是要赏赐殿下的,可这个赏赐一说出来,殿下就生气了。”

    “什么赏赐?”吴长安更加不解,还夹杂着好奇。

    暮色凑近吴长安耳边,低声说:“赐婚。”

    “哦。”吴长安了然,“难怪如此。”

    “为什么?”这次轮到暮色不解。

    吴长安未答,先反问暮色:“皇帝说了赐婚后,殿下说了什么?”

    暮色听闻,不情愿的回想起刚刚在紫微宫发生的一幕。

    “回禀父皇。”周偈一脸的不高兴,话更是直白的没有任何回旋,“我不要。”

    “放肆!”武兴帝怒道,“往日你乖张顽劣,吾念在俱非大节就不跟你计较了,如今婚姻大事,岂容你说不要就不要?”

    “父皇说的这个人我不想要。”面对武兴帝的怒意,周偈丝毫不惧,“难道父皇要硬塞给我吗?”

    “那你想要谁?”武兴帝赌气的问。

    “谁都不想要。”周偈干脆的拒绝。

    “你!”武兴帝大概是被周偈气昏了头,话都失了章法,指着周偈恨铁不成钢的说,“同为一母所生,为何你与佶儿竟相差如此之大?佶儿一向温良恭顺,十六岁就知道为父分忧,替父出征。你将弱冠,还是一团孩子顽劣,真是气死吾了。”

    “长兄确是人中翘楚,周偈比不上。”周偈冷笑一声,“可惜他已经死了,父皇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胆!”武兴帝彻底愤怒了,“你再胡说,吾不能容你!”

    “那就请父皇治周偈的罪吧。”周偈说着跪倒在地,嘴上依旧很硬,“反正我不要成婚!”

    “偈儿。”周俍看不下去,出言训道,“你怎么如此不懂事?成婚一事你都拖了几次了?每次你说不想,父皇都念在你年少忍让了。如今你满二十还不成家,岂非让世人笑话天家无节?”

    “行了,你别说他了。”武兴帝没好气的瞪了周俍一眼,“你年少时顽劣不在他之下,一样不让吾省心。”

    无辜被牵连,周俍很是无奈,嘴上却恭声说道:“父皇教训得是,是周俍不孝。”

    “罢了,重阳将至,吾不想与你多言坏了兴致。”武兴帝嫌弃的冲周偈挥挥手,“你回去闭门思过,待想明白了再来见吾。”

    “哎……”听完暮色转述,吴长安也是颇为无语,“为这事,殿下都跟皇帝怄了好几年的气了。”

    “那殿下为何不想成婚?”暮色不解的问。

    “这事你得问殿下。”吴长安神秘兮兮的说,“你没发现,这府里不光没有王妃,连侍妾家人子都没有吗?”

    “是啊。”经吴长安一说,暮色也觉出奇怪,“这又是为何?”

    “这事你也得问殿下。”

    吴长安虽如此说,暮色到底是没敢去问周偈。

    待到三日后,指婚的圣旨依然传到恂王府。周偈领着阖府众人接了旨,等使官一走,周偈直接将圣旨扔给暮色。暮色如同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倒腾了几下才拿稳,小心翼翼的装进锦盒里,交给了小吏。

    恂王府的大门还未关,挂着“慎”字车灯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前。周偈以为来的是说客周俍,未成想却是锐儿正从车内扶下惜缘。

    惜缘一下车就看见了周偈,有些惊惧,下意识的往锐儿身后躲,锐儿低头哄了两句,自己先躬身,又扶着惜缘往前走了半步。惜缘无法,战兢兢的也要下拜,却见恂王府的人忽然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异口同声的高呼:“奉川翁主安康永昌。”

    惜缘彻底被吓到,直接躲到了锐儿身后。

    “起来!”周偈冲着一群人怒道,“都滚进去!”说完未理惜缘,自己先走进了府。

    暮色颇为歉疚的向锐儿笑一下,引着他和惜缘进了府。

    “恂王今日心情不好吗?”锐儿询问道,“我来的路上看到了宫里的使官。”

    “不好。”暮色实话实说,“刚接到指婚的圣旨。”

    “怪不得。”锐儿苦笑一下,说,“快到重阳了,今日翁主是来拜节敬寿的。临出门的时候慎王也说了恂王近日苦闷,还吩咐翁主多和恂王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是你看恂王和翁主的样子……”

    暮色明白了锐儿的意思,心里不由自主的骂了周俍一句,让一个小女孩来触鬼见愁的霉头,真是过分。

    “暮色。”锐儿手搭上暮色的肩膀,贴到他的耳边低声求道,“我们也不会多留,就让翁主把该说的说完,回去有个交待就行。一会儿你帮帮忙,哄住恂王,让他少说两句,别吓到翁主,怎样?”

    “额……”暮色也不想触鬼见愁的霉头,颇有些为难,但看着惜缘怯弱的样子,心下不忍,咬牙答应了。

    “你俩勾肩搭背的是要干什么?”周偈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三人都是一个激灵。

    “锐儿见过恂王。”锐儿从自己身后拉出惜缘,拢在身侧,向着周偈躬身拜礼,“重阳将至,又逢恂王寿辰,翁主特来拜节敬寿,祝恂王安康长乐,福寿永昌。”

    “什么都要你替她说。”周偈满脸的不悦,“难道她是哑巴吗?”

    一句话刺得锐儿心疼不止,却又无法反驳,只得蹲下身来,一边轻轻往前推着惜缘一边哄道:“翁主别怕,恂王最喜欢翁主了,七夕那日的绢帕就是恂王送给翁主的,翁主可还记得?”

    不知是锐儿的温言相劝还是那条素雅绢帕起了作用,惜缘竟敢抬起头看着周偈,随后伏身下拜,学着锐儿对周偈说:“奉川贺叔父重阳寿诞,祝叔父安康长乐,福寿永昌。”

    “嗯。”周偈脸上看不出喜怒,“说完了?”

    惜缘愣了一下,回头看看锐儿,锐儿冲她微点点头,惜缘又接着说:“父王和奉川说,叔父不日就要大婚,父王让奉川贺叔父大喜,愿叔父纳得良人,长相厮守。父王还和奉川说,叔父近日不大愉悦,奉川不知叔父有何愁思,但将大婚,总是喜事,奉川望叔父能宽心长乐。父王说,叔父到冬日,常有咳疾,此症最怕寒凉,让叔父定要多加注意。父王说……”

    八岁的惜缘,长相已不同婴孩时分,眉眼口鼻多肖周佶,虽为女子,却自有一股谦谦之态,墨瞳无邪、唇红齿白,一口一个“父王说”,端是一副乖巧懂事,旁人看了不由自主心生怜爱。可在周偈看来,惜缘的身后似乎站着周佶,正被“父王说”这三个字刺得遍体鳞伤。

    “住口!”无边恨意怒吼着从冬夜的坚冰下升腾而出,将秋日暖阳吞没。周偈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无半分顾忌的对着只有八岁的惜缘吼道,“什么父王说父王说,谁才是你的父王?!”

    “恂王!”

    “殿下!”

    锐儿和暮色一同出声制止周偈,但,来不及了。

    “你的父王早已含冤诏狱!你却认敌作父,枉度人生,耻活于世!”这么多年被周偈小心藏在高墙内的恨意突然爆发,撕开了周偈心底破烂的伤疤,撕掉了他最后一层理智的铠甲,看着呆立无措的惜缘,周偈扬起了手。

    一道寒光闪过,周偈下意识的撤手,却还是未能快过锐儿,收回来的手上已多了一条血痕。周偈未及觉疼,就见一道身影自旁里闪出,挡在自己和锐儿之间。

    如同野兽对峙,锐儿一手将惜缘护在身后,一手紧握佩剑怒目而视,寒光自剑刃溢出,不住的嘶吼恐吓。暮色却丝毫不惧,手握在刀柄上,全神戒备,平日里的温顺全部不见,森寒杀意自微垂的丹凤眼中流出,随时准备扑上去撕碎猎物。

    一时间,天地如止,是惜缘的一声大哭打破了可怖的沉默。

    “锐儿!”惜缘不顾一切的扑进锐儿怀里,边哭边抖。

    “翁主别怕,锐儿在。”锐儿收起佩剑抱紧惜缘,瞟了一眼周偈手上的血,躬身一礼,“是锐儿大不敬,改日锐儿再登门谢罪。”说完不等周偈应允,抱起惜缘出了府。

    暮色扶起周偈回了房间,手忙脚乱的找伤药。周偈整个人如同中了邪,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血,沉默得可怕。

    “殿下……”暮色一手捧起周偈的手,一手拿着伤药,心疼的说道,“忍一下……”

    “我都干了什么?”周偈看着暮色为自己仔细缠好净布,突然抬起另一只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殿下这是做什么?”暮色大惊,将周偈的手抓进怀里。

    “没用的是我……”周偈却迎着暮色担忧的目光无声泣下,“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主内平安,阿门。

    第22章 22. 人心难猜

    慎王府内。

    锐儿跪在院子中间,忍受着一下又一下的鞭打。

    惜缘躲在婢子怀里,心疼又不敢看,偷眼瞅见锐儿背上越来越多的血痕,惜缘终于忍不住,挣开婢子,扑倒在周俍脚下,哭着说:“求父王放过锐儿吧,都是奉川的错!”

    “不关、翁主的、事。”锐儿咬着牙说,“是锐儿、冲、冲撞了恂王。”

    “不是!”惜缘拽着周俍的衣边,边哭边说,“是奉川不懂事,惹恼了叔父,锐儿怕叔父责罚奉川,才冲撞了叔父的。”

    “翁主……”

    “好了!”周俍示意停止,伸手拉起惜缘,虽柔声但仍不失威严的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事出何因,既做错了事就要受罚,这是规矩。锐儿既是因你受罚,你若心疼他,下次就不要再做错,懂了吗?”

    “父王教训的是,奉川知道了。”

    “锐儿。”周俍又命令锐儿,“明日你自去恂王府请罪,若恂王看在本王已罚你的份上原谅你,你要谢恂王的宽宏大量,若不原谅你,本王也无法,你明白吗?”

    “明白。”锐儿伏身在地,“锐儿谢慎王体恤。”

    “今日之事当引以为戒。”周俍对着左右众人说道,“无论何人,敢坏我慎王府规矩的,都不可轻饶。”

    一叠声的应诺自院子四处响起。周俍环视一圈,背着手走了,众人也随之四散。

    同为奕王府旧仆的婢子柳芽跑过来扶起锐儿,担心的问道:“可还受得住?”

    “无事,三天就好了。”锐儿捡起自己的外衣披在身上,走向还站在原处哭泣的惜缘。

    “锐儿。”惜缘仰头看着锐儿,哭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用!”

    “不怪翁主。”锐儿伸出手想安抚惜缘,待要触到惜缘的头顶又停下,看着惜缘已无童稚的脸庞,锐儿收回了手,半跪在地,柔声哄道,“今日翁主没有做错事,虽然恂王为何发怒锐儿也不知道,但锐儿能肯定,与翁主无关。”

    “真的?”惜缘擦擦脸上的泪,问,“那叔父为何说我父王含冤诏狱,锐儿你不是说我父王是病逝的吗?”

    “那时候恂王也是个孩子,他记错了。”锐儿依旧笑着说,“可锐儿不会记错,翁主不信锐儿了吗?”

    “信,我只信锐儿的。”惜缘伸手摸着锐儿的脸,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向叔父请罪。”

    未曾想惜缘会说出这样的话,锐儿奇道:“翁主不怕恂王吗?”

    “怕!”惜缘依旧摸着锐儿的脸,好一会儿后将自己的脸埋在锐儿肩上,更加小声的说,“可是我更怕叔父为难锐儿,若是锐儿被责罚,我会伤心的。”

    锐儿忽然觉得,背后的鞭伤不疼了。

    折腾了一日,受了惊吓又大哭几场,惜缘早早的就沉睡入梦。锐儿等着她睡熟,又吩咐柳芽好生照看,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一路行至周俍的书房,锐儿躬身行礼:“不知慎王唤锐儿何事?”

    “今日在恂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惹得你如此冲动。”周俍冷眼看着锐儿,声音不大但语气颇重的又补了一句,“本王要你一字不漏,说实话。”

    “是。”言灵加身,锐儿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周偈的话。

    “认敌作父?”周俍嗤笑一声,问,“他以为长兄一案和本王有关?”见锐儿未答,周俍又问道,“你也这么认为?”

    “锐儿不知。”锐儿说的是实话,虽有怀疑但却无证,臆测的事情也算不知。

    “真是可笑,本王那时候要是有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周俍的语气里多少有些无奈,“还会在意长兄的存在吗?”

    这倒是实话,锐儿想想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本王真想知道那呼风唤雨的人到底是谁。”周俍轻笑一声,问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