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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日子,江迢其实已经记得不怎么清楚了,每天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害怕、想家、难过,却还要硬撑着,宫里有后妃找她的麻烦,她不能反击,只能忍,白天的她有多淡定,晚上的她就有多崩溃。 琼娘是她背后坚实的支柱,那时候的琼娘可坚强了,一滴眼泪都不掉,做的比多年待在皇宫的宫女都好,她是江迢身边唯一的武器,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有时候,其实挺恨的。 恨老皇帝,恨那些对江家遭难无动于衷的朝臣,恨把一切祸事引来的爹,恨早早就死掉、留她在世上的娘。 更恨顾风弦。 恨他年少时和自己说了那么多豪言壮志,恨他哄得自己信了,如今却又一条都做不到了。 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嫁给顾风弦的。 而顾风弦要继承他爹的衣钵,去做大将军,于是,她跟娘学,学着怎么打理家务,怎么做一个将军的妻子,娘说将军夫人要厉害,那她就收起软绵绵的性子,变得横一点,娘说将军都是榆木疙瘩,需要夫人来帮忙开窍,那她就多看话本,先让自己开窍,然后再去逗弄这个不懂风情的未来夫君。 娘死得早,但是她说的每句话,江迢都认真记下了,她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爹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了,那以后顾家和江家,都得由她来管,一个爹,两个不懂事的弟弟,还有一个就会练武的夫君,唉,她一定会累死的。 摸着大门上生锈的铺首,江迢又是一笑。 真是孩提啊,一点都没想过,人生如何过,并非是她一人能决定的。 江迢在大门这待的时间太长了,琼娘总算发现了一点问题,她们根本没钥匙,这门锁上了,可怎么进去? 她正傻眼着,身后有人慢慢走过来。 “要进去吗?”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琼娘比江迢更早回头,这一眼,她就震惊了,“姑!——” 她其实想说姑爷,江迢十二岁时,和十四岁的顾风弦正式定了亲,当时说好,等江迢十五及笄就成亲,可惜,就差一年。 琼娘捂住嘴,不敢再说话了,江迢看见顾风弦突然出现,也愣了一下,可她第一个问的问题是,“你能进去?” 顾风弦今天换了一身常服,他走上台阶,来到江迢身边,两人距离很近,江迢低下头,看着顾风弦从怀中拿出一串钥匙,顾风弦一边开门,一边说道:“另外两把,一把是我家的,一把是军库的。” 打开锁,这门很久没被打开,顾风弦用了一点力气,才把它推开,江迢望着荒芜的院落,没有立刻进去,她先抬起头,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顾风弦垂眸看着她,笑了一笑,“江遂给我的。” 江迢还想再问,可看着他翘起的嘴角,还有他脸上被风霜留下的痕迹,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抬腿走了进去。 顾风弦也跟着进去了,琼娘站在外面,很有眼力见的后退两步,站在门外,她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赶紧傻兮兮的笑起来,也不敢多笑,没一会儿,她就收起了表情。 里面比外面还破败,屋子没人住,不消几个月,就会失去最后一丝热乎气,这都多少年没人来过了,也难怪变成了如今这个景象。 江迢走到哪,顾风弦就跟到哪,而江迢也不拦着他,把整个宅子都转了一圈,她才转过身,问顾风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风弦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看见你今天下山了。” 江迢皱眉,“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下山了。” 顾风弦抿了抿唇,“因为我住在山下。” 江迢一愣,“你不是住在将军府的么?” “白天有时候会回去看看,晚上,我都是住在山下的茅草屋里。” 除了江遂逃跑那几天。 江迢回忆着山下的布局,可她实在想不起山下哪里有茅草屋,然而不管在哪,一个将军像山野村夫一样住茅屋,这像话吗? 她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住在那座山上开始,”顾风弦平静的回答,“只要不打仗,我就在那里住着。” 江迢呼吸一窒,她睁大双眼瞪着顾风弦,可后者完全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抿唇偏过头,江迢不去看他。 责怪他,不忍心;劝慰他,不情愿;推开他,不舍得。 对着江遂,她一个劲的强调自己过得有多好,一点都不苦,可轻松了,然而这些话,在顾风弦面前她根本不想说。直直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胳膊,撸起半截袖子,给顾风弦看自己小臂上的伤疤。 “进宫以后,老不死的皇帝翻了我的牌子,我不愿意,跟他反抗,他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胳膊碰到烛台,被烧了一下,就成这样了。” 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粉色的伤痕,看着实在触目惊心,顾风弦盯着那道痕迹,既心疼又痛恨,明明已经暴虐的想要杀人了,可是,他天生不会说话,于是,只能干巴巴的道一句对不起。 江迢眨掉眼里的水光,轻笑一声,放下袖子,得意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厉害着呢,他一根汗毛都不敢动我。我跟他说了,只要他碰我一下,我立刻就去死,哪怕把我绑起来都没用,人要是想自杀,谁都拦不住,我倒要看看,如果我不在了,我爹还能不能让他这个皇位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