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姜雍容觉得自己在做噩梦。 事实上,很久很久以后,她还总是会梦到那一刻的场景。在梦里她无论往哪个方向逃,前方都是傅知年血染白衣受刑的一幕。 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有马蹄声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那里望去,姜原也不例外。 姜雍容注意到他的脸色变了,嘴角微微冷笑,额角隐隐暴起青筋。 这是父亲极怒时的征兆。 阳光耀眼,纵马而来的,是先帝。 他一脚踹翻了刽子手,连同监斩官在内,所有人齐齐跪了一地。 他要救傅知年么? 姜雍容忍不住想,心底最深处有这丝期盼,同时又因为自己竟然存着这种期盼而深深觉得对不起父亲。 先帝拔出了佩剑。 姜雍容一颗心提了起来,以为他要斩断绳索。 然而下一瞬,先帝的剑闪电般刺进了傅知年的心窝。 傅知年却微微抬起了头,对着先帝,下巴的线索微微敛开,那似乎是……一个笑容? 然后,他的头便永远垂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姜雍容完全呆住,全身发凉。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杀人。 “呵呵呵呵呵……”姜原的低笑声在马车里回荡,显得愉快极了,“倒是吓我一跳,还以为没能将他驯服。” 他含笑抚着她的头顶,“阿容,你可以准备好当皇后了。” 一切就如父亲所言,她很快成为了皇后,而傅知年和新法则被彻底抹去,最后,只剩这一幅云龙图。 隔着五年多的时光,当时的惊心动魄都被岁月冲洗得发白,到了嘴里,只变成:“……傅知年变法失败,引动众怒民愤,百罪并罚,被先帝斩杀。” 这也是最官方最为大众所知的说法。 她的肩头忽然被风长天握住,风长天一点没费力就将她转了个圈,让她面对着自己。 他认认真真地端详她:“雍容,你不高兴?” 姜雍容:“怎会?” “唔,不是不高兴。”风长天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然后道,“是有点难过。” “这就更加不会了……” 姜雍容刚说到这里,整个人便被他带进了怀里,他稳稳地、满满当当地抱着她,“不高兴也罢,难过也罢,来,给爷抱一抱就好了。” 姜雍容想抗拒,但终究还是没有。一来因为他力气大,二来她也不敢太过挣扎免得牵动他的伤口,三来……他这次终于没有穿铠甲,身上不知道是梁嫂从哪里翻出来一件蓝色棉袍,袖口短了一截,肩膀更是紧绷,结实的胸膛好像要从襟口里绽出来。他周身的热力透过棉袍,棉袍暖极了,也舒服极了。 且像是才晒过,透着一股阳光的清香。 风长天的胸膛忽然微微震动,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满意与笑意:“雍容,爷是不是真的很香?” 姜雍容:“……” 又来。 “你这脸上的表情,就跟那晚拉着我不肯松手时一样。”风长天的声音喜滋滋的,“我还以为是铠甲香,原来不是,原来香的是爷自己,哈哈哈哈哈,这下不用穿铠甲睡觉了!” 姜雍容无言以对。 她实在想不起自己闹醉的时候到底干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当时真说他香,一定是指他铠甲上沾染的腊梅香。 一定是的! “陛下抱够了么?”姜雍容问。 风长天:“没。” 姜雍容叹了口气:“陛下,妾身的头发还没有挽好。” “哦哦!”风长天嘴里答应着,但软玉温香满怀,全身心都舍不得放手,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松开她,继续替她挽发,战斗半天,在镜前留一个歪歪斜斜的发髻。 自己看了看,首先对自己提出了表扬:“嗯,比上次的还要好!” 人都说到这份上,还能拆台咋地?姜雍容只得顺着他道:“确实如此。” 跟着起身去收了那幅云龙图:“此画对妾身来说只不过一时好奇而已,对林大人却是贵重之物,陛下还是还给林大人吧。” 风长天接过来,正要卷起来的时候,“咦”了一声,“这里有两条龙,为什么只有一条龙尾?四只爪子?” 姜雍容道:“名为云龙,自然是云间之龙。正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定然是被云掩住了……”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 一直以来人们都是这样解读这幅画的。 她也不例外。 但风长天的话给了她另一种思路,如果云雾只是障眼法,云后根本没有另外四只龙爪和龙尾,这画上,是不是只有一条龙? “一条龙,却有两个龙头,着实奇怪。”风长端详半天,点头赞许,“看来这个傅知年当官虽然不行,画画倒是很在行,能画别人没画过的东西。” 他说完,忽然发现姜雍容怔在当地,脸色发白。 他一愣:“雍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姜雍容回过神来,心头兀自狂跳。 一龙二首。 一国二主。 原来这幅让先帝一眼看中钦点傅知年为状元的画,说的是这个意思。 “阿容啊,起了么?”梁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清粥,几碟小菜。 梁嫂笑吟吟道:“天冷,你是有身子的人,万一冷着就不好了,今后就在屋里吃吧。” 姜雍容连忙接过来,一面道谢,一面略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早些跟梁嫂解释清楚得好。 “哎哟我的娘,阿容你怎么挽这么个发髻,哪怕是鸡爪子挽的也比这强些!”梁嫂一面说,一面上前,“我替你好好梳个头,保管比宫里那些娘娘还好看!” 不—— 风长天伸出手,还是晚了一步。梁嫂已经拔下姜雍容的发簪,姜雍容的头发如缎子般散开,重新披了一身。 风长天单手捂脸,痛心疾首。 他好不容易才挽好的…… “是我疏忽了,你是从宫里出来的,想来都是由人侍候惯了,哪里会自己挽头发?”梁嫂的手与口角一样麻利,转眼便给姜雍容梳好了发髻,朝镜子道,“瞧,这才配得阿容你嘛。方才那个是什么玩意儿,走出去还要吓着人。” 然后还征求风长天的意见,“阿天你说是不是?” 风长天:“……………………” 不是! 当然不是! 坚决不是! 第36章 . 舅哥 我倒是不想挂怀,可是忍不住。…… 清粥小菜摆上桌, 风长天拉过一只凳子就要坐下,梁嫂道:“去去,上外面吃去, 这是专门给阿容做的。” 然后就把风长天连推带搡弄出去了。 姜雍容:“……” 姐你知道你推的是什么人吗? 梁嫂不单把风长天轰走了,还把门关上。 姜雍容知道她定然是有话要说, 也不急着动筷。果然略聊了几句闲天之后,梁嫂问:“阿容, 你家阿天在羽林卫是个什么官职?是不是林鸣的上司?” 姜雍容心道:不单是上司, 且还是最最顶头的那一个。 “是略高一个品阶。”姜雍容答。 “只高一阶?”梁嫂狐疑, “你家阿天让他留他就留了,我从来没有见他那么听话过。” 姜雍容只好道:“好像是欠过阿天人情。” 这么说梁嫂便信了,顿了顿, 又问:“林鸣在宫里,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倒不曾听说。”姜雍容有点讶异,“为什么这样问?” 梁嫂的脸红了红,她本来就生得娇媚,这一红脸, 当真是娇艳欲滴, 她索性豁出去:“我也不怕阿容你笑话,我虽恨他恨得牙痒痒, 但也是前世的冤孽, 不管他怎么冷着脸, 我心里就是放不下这么个人。” 当梁嫂还未嫁到小梁巷的时候,叫宋颜。 宋家与梁家父辈交好, 自小定了娃娃亲,宋颜的未婚夫向来体弱,完婚之后还来不及圆房, 便一命呜呼。当时街头巷尾的人都说宋颜克夫,还是梁家长辈一力护持。 后来长辈去世,宋颜独力支撑起酒铺,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认识了林鸣。 那个时候傅知年尚未有那场惊世骇俗的探花,林鸣家道中落,就在巷口卖文为生,十分清寒。宋颜总觉得凭他那单薄的身子很可能随时都会倒毙街头,因此时不时会给他一张热饼,一壶小酒。 但林鸣从来没有收下过。她每一次给他的东西,他都原样放回酒铺门口。 后来林鸣的文章被送到先帝面前,得了先帝青目,入了太学,宋颜便想着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巷口会突然多出一具尸首了,事情就丢开了手。 可从那个时候起,林鸣却是下了学就往酒铺跑。 他前途无量,将来太学结业,出来就是官身,与之匹配的自然是高门大户的贵女。宋颜不想耽误他,可无论她怎么给他冷脸,他都不以为意,后来还有同窗取笑,师长责骂,可他愣是听不进去,宋颜怎么都赶不走他。 后来傅知年倒台,林鸣跟着落难,他又开始疏远宋颜。 这回反而是宋颜上赶着陪他,无论他怎么冷言冷语都不放手。 他的第三次大起很快来临,就在这条巷子里,先帝遇到刺客,林鸣有救驾之功,一朝飞上枝头,成为帝王近臣。 宋颜起先觉得自己是寡妇,这下两人身份悬殊,她不好高攀,心里想着是不是该断掉来往。可还没等她先断,林鸣比她干脆得多,索性再不登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