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一时间,怒骂声,吵闹声,哄笑声,乱作一团。 杜超群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居然咂摸出了一丝人情味,真是见鬼。他视线茫然地向外一扫,看见了一个身影。 黑衣劲装,红带束发。那人穿过闹哄哄的人群,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壶酒,灌了两口后,拎着酒壶一晃一晃地走远了。 第89章 灵元珠篇(一) 唐九宁拎着酒壶跃上屋檐,曲着一只腿,又晃着另一只腿,坐在上面喝酒。 万魔窟的景象一览无余,像是深夜里的荒原,空旷又寂寥。明明是未时三刻,入眼处皆是漆黑一片,没有日月,也没有星空。 底下的人吵吵闹闹,因为他们,让西泽幽冥多少有了点生气。一浪高过一浪的欢笑声将黑雾撕裂,似乎有点点亮光蓦然倾泻进来。 还真是欢乐,唐九宁支着下巴想。 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己的身世避而不谈,但在万魔窟不一样,没人会因为她父亲犯下的大错而怪罪于她。万魔窟多得是随性而活的人,他们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唐九宁曾问过戚明山,九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戚明山说,九阎强大,自信,无坚不摧。不难看出,这位大护法敬仰他,不,或许是畏惧他,臣服他。 唐九宁又问,当年九阎屠杀了张岭镇万人,炼出了人间地狱,将整个万魔窟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大护法对此有何看法? 戚明山沉默了很久,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像是拿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锈迹斑斑,蛛网缠绕,而打开它时,又满是对旧物的惋惜。 他说,当年九阎用炼魂阵,是为了救白婉。 九阎依靠煞气为生,原是不可能与他人生下孩子的。但是白婉做到了,十月怀胎,以凡身之躯护住了孩子,自己却耗尽了精气。将近临盆,白婉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衰竭了下去。 九阎阅遍古籍,发现了唐逸元早年研制的炼魂阵,可以提炼精元,重塑rou身。但唐逸元只在各类禽兽上试验过,还从未有“炼人”的先例。 于是九阎在原阵法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人的精元难炼,他便利用张岭镇上万人的躯体,只盼能提取出一缕可用的精元,给白婉续命。 世人皆知,魔尊九阎一向战无不胜,这次却失败了,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就连妻女的最后一眼都没看见。 唐九宁的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短促间是一阵呼吸困难。 “老夫无法评判对错。因为在老尊主的眼里,千万人的性命都不及其夫人一人。”戚明山道,“尊主心里若是没有这样一人,自然无法理解。” “……原来是这样。”唐九宁半晌才平复下心绪,转眼间又想到了什么,“大护法,既然炼魂阵已经启动,为何还是没有救回我娘?” 戚明山皱起眉头,回忆道:“那一年,仙盟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知道了炼魂阵一事,不日便杀上了接天崖。当日我们几位护法守在接天崖,而老尊主守在张岭镇的阵眼处。厮杀正激烈时,阵法毫无预兆地启动了,想必是遭遇了谢阳的阻拦,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才导致炼魂阵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唐九宁略一点头,她思来想去,只觉往事过矣,追忆无益,便不再多问。 …… ——“尊主心里若是没有这样一人,自然无法理解。” 伴随着回忆,唐九宁的思绪越飘越远,酒壶渐渐见底,一丝熟悉的疼痛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像是在伤口里碾过碎石。 自从解了封印之后,体内煞气反噬经脉的次数比以往更频繁了些,唐九宁运功压下,疼痛稍缓,但是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她闭了闭眼睛,对着半空忽然说道:“萧护法。” 黑暗中果然传来回应的声音:“在。”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落在屋檐之上。 “你抽个时间跑一趟玄天阁,去找一个叫钟星的丫鬟,跟她说……”唐九宁招招手,萧鸷低下腰,凑上耳朵细听,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尊主就这么肯定江珣知道灵元珠的下落?” “嗯,师父肯定告诉他了。” 萧鸷皱了皱眉:“万一他将灵元珠的下落告诉了仙盟的人……” “不会的。”唐九宁仰头将最后一口酒灌下,风吹过面颊拂乱了发丝,“他舍不得我死。” 萧鸷目光微动,随即敛下眼皮:“既然如此,何不向他追问灵元珠的下落,尊主的身体拖不得太久。” “这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了,怎么可能轻易拿出来?”唐九宁似在回忆什么,嘴角一笑,“依照他的行事作风,定会跟我耗到最后,但我又是个胡来的性子,届时只能看谁熬过谁了。” 唐九宁说得轻巧,但萧鸷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 萧鸷立在她身后,目光望向远处:“属下以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什么?”唐九宁没听明白,转头问。 “尊主做事一向喜欢堵上性命。”萧鸷看她,平静的眼神下流淌过一丝不解,“为了万魔窟?还是为了给唐真人报仇?在我看来,这些都不值得。” 唐九宁轻笑一声:“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倘若是萧护法身陷险境,我也定当以命相救。” “……”萧鸷一怔。他看见那桃花眼轻轻一掀,明亮澄澈,一如初见时那般古道热肠。萧鸷忽然觉得,她改变了许多,却又什么都没变。 “我不是为了万魔窟。”唐九宁转回头,瞥了一眼底下打闹嬉笑的一群人,有感而发道,“他们深陷牢笼,心却是自由的,何必再给他们缚上枷锁。” “那是为了给唐真人报仇?”萧鸷问。 “报仇无非是杀人,但人是杀不完的。”唐九宁转着酒壶,垂下眼眸,“当日在清心台下,看着那一双双陆续举起来的手,我恨极了,却在崩溃的边缘想通了一件事。” “这世间充满了掠夺与被掠夺,即使躲在制度的保护下,也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既然如此,何不撕毁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教人好好看看,真实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唐九宁抬眼远眺,望进一片漆黑之中。 “且等着看吧,压住头顶的那座大山,终究会自我崩塌。” …… 两年后。 谢南靖踏入太清山侧殿,步履匆匆,神色冷峻。 谢阳落座于软塌,桌案上满是铺开的文书,他一一翻看,眉头紧皱。殿内还入座了几位掌门和长老,皆神情凝重。 众人商议了一日,却得不出一个好的结果,气氛有些沉闷。 谢南靖行了一礼:“父亲,接到消息,东冀虎渊山有一门派满门被屠,全派上下二十人无一幸免,根据现场留下的气息,应是仙门中人所为。” 谢阳的声音有些沉:“是私人恩怨?” “看样子不像,屋内有翻找的痕迹。”谢南靖皱眉,“恐怕是为了抢灵石。” “砰。”谢阳一拳砸在桌上,怒火四溢间声陡然拔高,“灵石……又是灵石!屠门夺宝之事,这个月已经是第三起了。” “盟主息怒。”百炼山的洪长老叹了口气,劝道,“自从万魔窟赠送灵石之事被传开之后,会出现这样的后果,也是意料之中啊。” 两年来,赠送灵石一事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三五天就有小门派前去万魔窟讨要灵石,来的人不算多,但一年半载过去,累积下来,送出去的灵石也有十之七八。 收了灵石的小门派本就鲜少与仙盟打交道,平日里行事更是低调,从不四处招摇,以至于仙盟过了大半年才察觉到此事。 有心生嫉妒者当日便上太清山找盟主,提议要杀上万魔窟,被谢阳一句“是想当众抢劫不成”给堵了回去。的确,仙盟此刻出手,倒像是赶着去抢灵石似的,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盟主没点头,那便只能忍着,这一忍便是两年。 两年内,修真界内大大小小的冲突发生不断。明着不抢,便在暗地里使手段的门派不在少数。论修为力量,小门派比不过大门派,被抢夺灵石后,也只能愤愤咬牙,无处申冤。 谢阳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没想到,竟闹出了人命。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眼里盛着怒火:“给我查,务必揪出是哪个门派做的。” “是。”谢南靖应声,顿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事,今日又有两个门派提出申请,要退出仙盟。” “……”沉默的气氛在殿内蔓延。 洪长老摸摸胡子,瞥了谢阳一眼,添油加醋道:“前两起事件都还没有眉目,眼下又增一桩。唉,再这样乱下去,只会令人对仙盟愈发心灰意冷。” 谢阳的脸色果真更黑了。今日聚在太清殿本就是为了商议此事,不仅没讨论出一个对策,事态还愈演愈烈。 一手建立起来的制度与约束,终究战胜不过人的欲望,在一点点地崩塌毁灭。 谢阳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默了片刻后才道:“辛苦各位跑一趟了,今日便先到此罢。南靖,送客。” 洪长老没想到,谢阳会在这种时候赶人走。他目的没达成自然不肯走,张嘴又说道:“盟主,此事不能再放任不管了,依老夫之见,还是得去万魔窟将剩余的灵石一一讨回来。” “送客!” 一阵强烈的气浪随着谢阳眼眸一抬,汹涌而至,差点掀翻洪长老眼前的桌案。 洪长老心里一颤,知道谢阳动了真怒,慌忙应声退下,心里却在暗骂。其余人见气氛不对,也纷纷起身告辞。 直到谢南靖送走各位长老再次回到太清殿,谢阳握拳的姿势依旧没有动过。 谢南靖也知道此事难以解决:“父亲,不如和万魔窟当面谈一下,或许他们……” 谢阳抬手打断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头道:“万魔窟这么做,就是要分裂仙盟,仙家越乱,他们越高兴,怎么会收手。” “……”谢南靖垂下眼皮,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某个身影。两年未见,她坐在魔尊的宝座上,不动一刀一枪,却挑起了修真界的腥风血雨。 “但是还有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谢阳又突然道。 谢南靖一怔,问:“是什么?” 谢阳的目光垂在书案上,回忆起一些远久的事:“你可知灵元珠?” “灵元珠?”谢南靖思考了一瞬,“听说过,传闻灵元珠汇聚了天地灵气,是传说中的宝物,但无人见过。” “不。”谢阳看他,声音笃定,“灵元珠确实存在。” “我看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 第90章 灵元珠篇(二) 空旷的石窟内点着香,几盏油灯燃着幽幽的光,在青色的石壁上将一个个人影拉长。 底下坐着两排万魔窟护法与门主,皆认真地听着戚明山汇报情况。 “粗略估计,我万魔窟内灵石还剩下三万左右。各位可能没有概念,打个比方,三万灵石放在仙家,可开山立派,供养百余修士绰绰有余。” “另外,根据前阵子暗探传回来的消息,仙家近日不算太平。有门派被抢夺灵石,甚至发生了屠门惨案,虽然仙盟极力压下消息,但我们差人将风声漏出去之后,眼下已有门派聚集至太清山,要求讨个说法。” 戚明山捋了捋胡子,神态洋洋得意:“这回是把仙盟逼得无路可走了。” 他脸上挂着满意的笑,捋了七八回胡子也没听见首座那人接话,再一看对面坐着的门主们,个个挤眉弄眼,却不出声,用手指点了点一个方向。 戚明山目光一转,只见首座上那人,单手支着额头,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看来睡得正香。 戚明山瞬间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出一声,他朝外歪了下脑袋,使了个眼色,所有人立马会意,皆蹑手蹑脚地起身,踮着脚尖往外走,生怕吵醒了熟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