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小说 - 历史小说 - 皇姐为妻在线阅读 - 第77节

第77节

    不能弄清楚她眼下的心思, 穆宴便生出些不安来, 解释说是李静涵自己来紫宸殿, 自己并未见。

    “朕已经交代了他们,日后再有无关的人来紫宸殿, 一律不见。”

    穆染原本只是同对方说起这么个事,也没放在心上, 眼下见了他似乎很不喜那李静涵, 不由地纳罕。

    “我记得你幼时落水,是她救的你, 你怎的对她如此不喜?”

    穆宴眼色一沉。

    “救命之恩当初便已经报了, 再者, 这恩情也不是让她用来邀宠的工具。”

    穆染听后指尖一顿,接着便明白了。

    难怪先前待选时,身为家人子的李静涵几次三番地接近天子。

    照理说,未册封前, 家人子不能随意走动。

    可李静涵不同,她身后的李太妃, 自己本身对幼时的天子有救命之恩,所以比之旁人,她始终是高了一些的。

    穆染并非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

    只是她一直以为穆宴是记着李静涵曾救过自己, 才会一再地纵容。

    眼下看来……

    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思及此,穆染看了眼身边的人。

    “那李静涵云鬓酥腰,色如春晓,你竟一点心思都没有?”

    她原本是随口一问,谁知话音刚落,忽地感觉指尖一疼。

    下意识要抽回指尖却发现根本动不了,穆宴将她的手指紧紧攥在掌中,很是用了些力气,似有不悦。

    “皇姐说的什么话?”穆宴微微低头,同她对视,眼底带着晦涩的情绪,“你很希望朕对那李静涵上心?”

    穆染张口要说,却忽地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似有歧义,看了眼跟前人的神情,到了喉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半晌后方重新开口。

    “手疼。”

    轻轻浅浅的一句,让原本阴郁的穆宴顿了顿,最终慢慢松了手下的力道,只是依旧将对方的指尖握在掌心之中,并不放开。

    穆染这才缓声道:“适才是我说错了,你莫恼,我知道你对李静涵没什么的。”

    其实莫说李静涵,便是旁的女子,穆染都知道,穆宴对那些人没什么兴趣。

    这么些年来,她同穆宴几乎朝夕相处,在对方仍是储君时,她便亲眼见证了穆宴是如何将身边伺候的宫娥全都遣离,且自那之后身边再也不留一个近身伺候的宫娥的。

    这个习惯一直到登基都保留着。

    先前的穆染并不会多想,可不代表她不知道。

    因此方才问的那句不过是一时之间的玩笑罢了,谁知她竟忘了穆宴是这样的性子,将她的话当了真。

    “你若是不喜欢,日后不提她便是,不必为了无关的人闹得自己不高兴。”

    穆染在这方面倒是想的清楚,李静涵不过是外臣之女,就算眼下在李太妃的慈安殿,可到底是女官的身份,也不是宫嫔,穆宴真不想见,李静涵便是位列四妃,也入不了紫宸殿,更别说眼下还只是个女官的身份。

    而她也不想因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导致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嫌隙。

    原本穆宴的性子便有些异于常人,想事情时总会更极端一些。

    正要因着这样闹起来了,不知又要如何收场。

    穆宴听了她的话后,有些郁燥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往旁边稍稍挪了挪,接着伸手环住了对方纤细的腰肢,下颚半靠在穆染肩胛骨处,半晌后才低低开口:“皇姐,若有一日,朕的后宫真的有了那些女人,你会如何?”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出来。

    这话在他心中压了好些时日了,他其实一直都想知道答案,可他不敢问,怕问了后听到的是令他不能接受的回答。

    可眼下也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结果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忙道:“皇姐还是别回答了,就当朕没问过。”

    可话已出口,又岂有收回的理?

    穆染听了后沉默了半晌,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你都问出来了,我又怎么当没听见?”她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穆宴问的有些急。

    “让我出宫。”穆染的声音听上去如常,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说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阿宴,你要知道,人总是有自己的傲骨的,若是真有那一日,你就让我出宫,敬我为真正的长公主。”

    “皇姐!”

    “你别急,听我说。”穆染见他急了,便缓声安抚,“你虽然未同我说过世宗和赵国大长公主之间的事,可我却猜出了几分。他二人之间只怕也不简单,史记大长公主是因为放不下刚继位的世宗,因此才没去高宗为她选定的封地,反而留在了皇城,之后更是薨于明安殿。也就是说,她自从世宗继位后,便再也没独自离开过皇城,至于原因,你定然是清楚的。大长公主薨逝时年仅三十,原因不详。她出身江湖,照理体质应当强健,不应这样早走。诚然,许是染了恶疾猝然薨逝也未可知,可她走了后不到一年,世宗也重症不治而亡,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大长公主同世宗都不是身子不好的人,为何接连逝世?”

    穆染说着,伸手将穆宴压在自己肩上的头扶起,接着正视对方。

    “这世上什么样的病都能想法子治,只要好好用药,总会有痊愈的希望。可唯独心病,是怎么也治不好的。”

    “大长公主为何年仅三十便薨逝,世宗同他的姑母之间相差了六岁,为何只隔了不到一年便同样离世?因为他们都有了心病。”

    世宗的心病是大长公主,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愈发严重。

    而大长公主的心病却是自由。

    两人所求不同,自然要有一人妥协,可两人都是不会轻易让步的人,便只能看谁更狠心。

    而从结果来看,那个人显然是世宗。

    所以才有了这明安殿底下的巨大地宫,才有了大长公主三十而薨。

    从小生活在自由之中的人,忽然有一日被囚困于华丽的牢笼之中,想走而无法离开,一日日折磨之下,自然会越来越失去了生的希望。

    世宗原本可以治好大长公主的,可他不愿放手。

    他宁愿将对方折断羽翼囚在自己身边,看着她一点点枯萎凋零,最终彻底败落,也要将那只原本翱翔天际的鸟儿死死攥在掌心之中。

    大长公主的悲剧是世宗一手造成的,他不仅害了对方,也害了自己。

    若是他能稍稍往后退一步,都不至于落得那样悲戚的结局。

    “大长公主走了不到一年,世宗便也跟着一道离世,阿宴,如果是你,你觉得世宗对大长公主究竟是占有欲,还是爱?”

    穆染看着他,慢慢问道。

    穆宴被她问的一怔。

    他以前曾经想过这事的,在偶然间得知了世宗的事后。

    他觉得世宗同自己简直太像了,都是身为帝王,而得不到自己心爱之人,都在求而不得的深渊之中挣扎痛苦。

    所以他曾经用了和世宗一样的方式和他的皇姐相处。

    可后来他才醒悟了自己同世宗的区别。

    世宗狠心,可以不顾自己姑母的意愿,宁愿看着她痛苦,也要把人留在身边。

    可穆宴做不到。

    他甚至连看见皇姐稍稍露出毫无生气的神情时,心都疼得要裂开一样,更不必说像世宗那样,将人囚在不见天日的地宫之中。

    他是很想得到穆染,可他更不想伤害对方。

    所以曾经的他再想到世宗的行为时,便下意识觉得对方对大长公主也许只是占有欲在作祟。

    若是真的爱她,又怎会忍心看着她日益凋零枯萎?

    可近些日子来,穆宴又忽然觉得似乎不是这样。

    因为他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他和世宗之间曾经有个非常大的区别。

    ——世宗是曾经拥有过,而他以前根本没有体会过。

    大长公主身为世宗名义上的姑母,曾亲自照顾过他一段时日,据穆宴所知,那段时日世宗得到了大长公主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可以说同对方之间感情深厚极了。

    而穆宴从见到穆染的第一面起,基本就没见过她的笑,更不用说她的温柔和耐心了。

    细算起来,穆染曾经对他最好的,也就是他幼时落水的那回了,可那次穆染也只是因为觉得有些愧疚,而选择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罢了。

    正要论起来,曾经的他和世宗所得到的是不一样的。

    所以两者做的选择也会不一样。

    因为曾经得到过自己姑母所有的好,所以当发现对方开始将视线放在旁人身上,或者想要离开自己时,世宗才会变得那样不能接受,进而做尽癫狂之事。

    而穆宴在变了和穆染的相处方式后,反而意外地得到了自己求了这许多年都没求到的一切,自然心境就不一样了。

    可越是如此,穆宴就越是理解了世宗。

    因为得到过,所以不能忍受失去,一丝一毫都不行,更不用说是所有。

    不要看眼下的穆宴似乎很安于现状,可他的心也开始一日日变得贪婪起来。

    以前的他,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皇姐能同自己好好的说说话,只要不这么抵触他就好。

    可如今的他,却想得到这个人的一切,想要看着她在自己跟前笑,在自己跟前哭,想将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掌控在掌心之中。

    他能感觉得到,皇姐越来越纵容他,所以他才会愈发地得寸进尺。

    因为他在一点点试探,好慢慢占据对方心中的位置。

    人就是这么不会满足的生物。

    他也好,世宗也好,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

    只是因为世宗是得到了再失去,而他是从没得到,到了慢慢得到。

    穆宴想,若是有朝一日,他也忽然失去了眼下的一切,他会如何?

    ……也许他不会比世宗做的更好。

    因为光是想着有朝一日皇姐再次变回先前的那副冷漠的样子,他便觉得不能忍受。

    穆宴的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一丝不显,他只是慢慢开口,说了句:“……也许,是爱吧。”

    “当然是爱。”穆染的话要坚定得多,“但他的爱是有前提的,他对大长公主的爱重夹杂了浓烈的个人情感,占有欲占了极大的部分,甚至盖过了他对大长公主的爱,所以他才会这样用手段逼迫,最终导致了大长公主的薨逝。”

    穆宴听后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咽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去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