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两处
顾氏一肚子劝慰小女儿的话憋了回去,暗想自家翩翩放下得快自然很好但会不会太无情了些。 顾氏略坐片刻,见女儿没事,便不打扰她刺绣,起身离开了。 顾明月低下头,眼底却有些湿润,暗自说道:我只是投入太多,慢慢地就不会难过了。 穆蕴在牢里,顾明月两天前就知道了,当时是甲三现身说的,她初闻时又惊又担心,没来得及多问什么便急急忙忙收拾财物想要去帝京替他打点,走到门口时,她才想起来问甲三一句:“他因为什么被抓的?” 甲三吞吞吐吐半晌,说道:“爷那晚离开,很伤心的样子,到帝京后,去青楼故意找事,因为言语间得罪康家的人,双方就打了起来,爷便被关到牢中了。”说着低下头来。 “青楼?”顾明月眨了眨眼睛,笑起来,“这件事我应该管不了。” 甲三立即跪下,恳请道:“顾姑娘,求您去接爷出来吧。” “我和他没关系”,顾明月一样样把东西放回原处,“他的事我管不着,更不想管。你们也都走吧,我不会把他的事告诉别人的。” “顾姑娘”,顾明月正想着当日,乙二出现在房内,直接就跪在地上道:“请您去看看爷吧。” 顾明月转头,笑道:“你们怎么还没走?秦大管家已经说了,他只要交十两罚银便可以出来,何必要我过去!” “爷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样了,您当真一点都不心疼?”乙二说道,“姑娘,别因为年轻时的赌气到以后让自己后悔。” 顾明月心口一顿,看向乙二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她不相信穆蕴会出事。 乙二道:“属下看得出来,姑娘还在意爷,既然在意,又为什么要分开?爷当日被姑娘逼走,其状如狂,在野外无头苍蝇般飞了足有半个时辰。顾姑娘,属下真的不明白,爷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对爷这么狠心?” 顾明月抹掉眼中不觉间滑下来的泪珠,说道:“我不是狠心,而是明智。他刚和我分开便能去青楼,也未必有多看重我。” “顾姑娘”,乙二严肃道:“我们庚辰组六年前组建完成,爷从未向身边人透露过一字半句,却毫不隐瞒地全都告诉您,还让我们随时保护,如果这样您还觉得爷不看重您,属下不服。”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照霜说着走进来:“小姐,午饭好了。” “嗯,你先出去吧”,顾明月说道,“我马上就去。” 照霜也算摸清了小姐的几分性子,知道她不喜人打扰,点点头便转身先出去了。 蝙蝠一样隐没起来的乙二落下,继续保持着刚才的跪姿,低声道:“爷已经在狱中待了六七日,姑娘真的要我们这些下属,一再求您把您最亲近的人接出来吗?” “你很会说话”,顾明月低头别好绣针,看向乙二道:“我不会跟一个曾在心中怀疑我的男人来往,更不会跟一个跑到青楼中发泄怒气的男人来往。请你转告穆蕴,别让我看不起他。” “她真的这么说?”黑暗的牢房内,穆蕴靠坐在墙边的姿势几乎没怎么变,他苦恼地拽了拽打结的头发,沉默半晌,对跪在不远处的乙二道:“退下吧。” 乙二进来时就放了迷魂散,此时关着十几个犯人的牢房中呼噜声此起彼伏,但为防万一,他的声音还是很低:“爷,您什么时候出去?大哥说各处都有急报传来。” 穆蕴说道:“我自有分寸”。 威势散开,乙二连头都抬不起来,告罪一声便闪身离开。 一日阴沉半日风雨,第二天晴光朗朗。 “姐,你的菰米是不是熟了?”顾明月正开窗刺绣,顾熠拿着一把菰米穗跑进来,递到她眼前,“你瞧,我一晃它们都自己往下落呢。还有啊,这个米仁外面的壳怎么还是青青的?” 接过来看看,顾明月笑道:“可以收了,菰米都是离开根才会变黄,熠儿,你让照康他们去收吧,先扛到家里一些脱粒,我给你做新鲜的菰米饭吃。” “jiejie,你不一起去吗?”顾熠皱着眉毛,不太开心的样子,“你天天刺绣,也该出去走一走。” “我着急绣呢”,顾明月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中午给你做菰米饭就是玩了,你快去叫人收菰米。” “好”,顾熠拖着声音离开。 顾明月没绣多久,窗外又有声音传来:“顾明月小姐是住在这家吧?” 看去是一个走商模样的人,顾明月想到前几回炼大哥让来帝京卖货的商人捎来的家书,起身出门,说道:“我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哎呀,小姐,真是您啊!”李秋河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前,“您还记得小人吗?当时小人去县衙的碧玉豆腐作坊进豆腐,您和大人一起去的!” 顾明月接过信,又看向此人,片刻后笑着点头:“想起来了,李老板,生意还好吧?许县的作坊怎么样?” “好”,李老板激动地拍拍大腿,“小姐,您是没看见,我们县里现在和几个月前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说着又竖起大拇指道:“您大哥,我们大人,真是好样的,我离开许县的时候,大人正带着县里的农户种地瓜呢。据许管事说,县里已经筹备着开粉丝作坊呢。” “这就好”,顾明月笑道,“李老板,请坐吧,我让家人给你准备一些饭食去。” “李老板这边请”,说话间,照玉端着凉茶和糕点出来,示意李老板坐到廊下。 李老板摆手,“我还得去给大人的父母送信去,就不在小姐家中叨扰了。” “劳烦您专门过来送信,总得喝口茶水吧”,顾明月说道,“李老板略坐片刻,待会儿我让人带您去我大伯家。” 不说让家里人帮忙送,是觉得概大伯他们肯定想亲口问问炼大哥的情况,昨天下午三奶奶来她家玩,老人家说起炼大哥还不由得抹泪呢。 李秋河推辞道:“小姐,您太客气了,小人进村时已经打听过顾老爷家所在,自己去便行。” 说着摆手快步离开。 顾明月笑笑,不再多留,送人出了大门:“李老板慢走,但请多在我大伯家留些时,我还想给大哥写封回信再稍些东西呢。” “行”,李老板站住脚步,侧身笑道:“小人走时过来取也行。” 他看这家里只有几个小姑娘,一个大男人怎么好留下吃吃喝喝? 顾攀吃过早饭就带人去场里碾麦子了,顾氏半个时辰前过去送水,照花几个小丫头要跟着去地里拾麦子,家中便剩下顾明月和顾熠,还有欧阳端几人。 而刚才,顾熠喊上照康照游照峰这三个留家里看家护院的人去收菰米,欧阳端在后院给西红柿和辣椒浇水呢,这才让刘老板觉得顾家只有几个小姑娘。 顾明月直接坐在廊下看大哥的来信。 虽然只有寥寥两张纸,顾炼却把许县的一些事写得极为有趣,顾明月看完笑了笑,对旁边的照玉道:“回房帮我把笔墨纸砚拿来。” 欧阳端端着一个小竹筐从后院出来,见顾明月坐在廊下,远远便道:“明月,你的草莓红了。” 顾明月闻言,微微怔住,欧阳端走近了几步,看她神情不对,因为她终于出来休息而略放松的心情又绷住,迟疑道:“草莓结了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 如果他知道这草莓是那位几日不出现,据说逛青楼而丢官的穆大人送给明月的,他绝不会提半个字。 “不看”,顾明月低头继续看信,“这些草莓…先放到厨房吧。” 话还没说完,顾灿拖着两根挂满青果的棠梨枝跑进门来,喊道:“翩翩姐,我想吃炸鸡腿儿。” 顾家人去帝京那两三天,顾灿是由照云几人看顾的,而二伯他们回来后,翩翩姐也不像之前那样喜欢给他和熠哥做好吃的东西了,顾灿早就馋鸡腿儿,这两天便是一见翩翩姐的面就忍不住要鸡腿儿吃。 “阿端哥,筐子里是什么好吃的东西?”顾灿扔下棠梨枝,甩着肥腿跑过来,扒住欧阳端的腿道:“我要吃。” 顾明月觉得有些头疼,说道:“吃鸡腿便不能吃这个。” “鸡腿”,顾灿立即放开欧阳端,扑到顾明月面前的桌子上,“翩翩姐,我要吃鸡腿。” “好,那先让照云jiejie带你洗洗脸换身衣服去”,顾明月说道,“我等会儿就去给你做。” “为什么不现在做?” “我要给炼大哥写回信”,照玉把笔墨纸砚在桌子上摆好,顾明月提起笔来边写边道:“自己洗手洗脸,洗干净,否则没有东西吃。” “灿儿知道”,顾灿答应得很爽快,照云笑着过来牵他,他忙把手递过去,“翩翩姐,你快点写,我很想很想吃你做的炸鸡腿呢。” 顾明月好笑地答应,写好信封好信封,连着一些不易坏的蜜茶和酱菜放在竹篮中,叫照兴提着送到村里概大伯家,随即洗洗手进了厨房。 她这边刚腌上鸡腿,顾攀夫妻两个带着下人们谈着话回到家来。 虽然众人被晒得脸色通红,但因为今年麦子打得多,他们一个个儿都是笑容满面的。 “闺女儿,今天怎么舍得离开你那绣架了?”顾攀到厨房来喝凉茶,见女儿在灶台前忙碌,笑着打趣道。 “灿儿闹着吃鸡腿”,舀两勺面到瓷盆中,顾明月开始放调料,“爹,你午饭想吃什么?” 顾攀看看女儿,总感觉她不像前些日子那么欢脱,他不知道怎么劝女儿,便笑道:“把这炸鸡腿给爹也做两个吧。” 顾明月不知父亲的想法,说道:“这个不能当饭吃,熠儿和照康他们收菰米去了,我说给熠儿做菰米饭吃,爹觉得怎么样?” “好”,顾攀连喝两碗酸梅汤,放下碗道:“爹也去看看那菰米怎么收的。” 菰米脱粒耽误一些时间,顾家的中午饭直到未时才开始。 “比大米好吃”,顾熠扒一筷子米饭送到嘴里,点点头又去夹菜,红烧茄子刚吃下他就忍不住吐了出来,连吃两口米才道:“这个红烧茄子是谁做的啊,怎么这么咸?” 坐在旁边的欧阳薇看了顾明月一眼,夹些西红柿炒鸡蛋放到顾熠碗中,示意他尝尝这个。 顾熠疑惑地夹起来吃下去,这次忍住没有吐出来,看向正常吃菜的jiejie道:“姐,这些菜不会都是你做的吧!你吃着不咸吗?” “翩翩姐这次做的鸡腿又辣又咸,一点儿都不好吃”,顾灿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刚才吃鸡腿的时候二伯娘还不让他说。 顾攀拿筷子敲了敲碗,瞪着眼道:“有饭给你吃就不错了,挑什么?”继而对不怎么说话的女儿道:“翩翩,别听他们瞎说,爹吃着咸淡正好。” 顾熠心想,jiejie果然心情很不好。 顾氏看女儿一眼:丫头还是在意穆蕴的事啊。 “我老想着那幅刺绣”,顾明月又填到嘴里两口菜,才站起来端着菜盘子,“让小薇姐再去炒两个菜吧。” “爹就爱吃闺女做的这个西红柿炒鸡蛋”,顾攀把盘子接过来放回桌子上,抬手示意大家都吃,“送饭吃的菜太淡了可不好吃,快吃快吃。” 欧阳端夹一大筷子西红柿鸡蛋放到碗里。 顾熠吞口唾沫,也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茄子。 …顾明月莫名觉得心里暖暖的,好笑道:“咸就不要吃了,再做两个菜也很快。” “这么热的天你好容易做好的菜,哪能倒掉?”顾氏说道,“吃饭吧。” … 顾森顶着太日头回到家中时,孔三娘刚吃过饭坐在树荫下和面。 “不是说了让你歇着?”忙摘下肩上的搭链,顾森快步过去把她扶起来,“生意才开始,我自己做面来得及。” 孔三娘递给他一条手帕,说道:“和个面还能累着我?今天卖得怎么样?” “一块儿都没剩”,顾森指指被随手放在椅子上的搭链,那里面塞着一个空麻袋,他说起来充满着干劲儿,“这两天那些划船的搬货的都吃咱的面,说比餐馆儿的面实惠多了,味道也好,两文钱买一碗面,再买两个馒头,跟镇上的人家借碗热水一冲,三文钱比到馆子里吃得还香。” “对了”,他顾不得擦脸,说着从缝在腰带内侧的口袋中掏出一角银子,递给孔三娘笑道:“这足有五钱呢,中午我蹲在船头吃泡面,旁边恰好经过条官船,据说是哪个大官家的夫人带着孩子回娘家,人家孩子闻到我这面香,特地让管事来买的。当时还剩十几块面,那管事就都给包圆儿了,直接给我五钱银子,我便把那几包牛rou粒的配菜全送给他们了。” “是该这样”,孔三娘见他一脸我办事如何的自豪模样,点头笑道:“我们虽然赚的是小利,但做生意却不能小气。对了,我前天腌的黄瓜能吃了,你分别捡两碟子给你大哥二哥家送去。” “两碟黄瓜怎么送的出去?”顾森摇摇头,“我先去弄碗饭吃吃,明天从镇里回来时捎两块好布,你给翩翩做件夏衣,再一起送吧。” “听你的”,孔三娘也想谢谢丈夫这个侄女,闻言很是乐意,“锅里剩着饭呢,你自己盛出来吃去吧。” 顾森端着饭出来时,孔三娘又坐在树荫下和面。 “你就不能歇会儿?”饭碗上面盖着冒尖儿的炒豆角,咸香酥软,顾森心情愉快地吃起来,还不忘对孔三娘道:“你跟灿儿他娘真是两个反面,一个勤快得闲不住,一个懒得动都不愿动。” 孔三娘闻言笑道:“那你喜欢勤快的还是喜欢懒的。” “当然是喜欢你这又勤快又漂亮的”,顾森毫不迟疑答道,“不过三娘,你以后打我的时候轻点儿就更好了。” “我不打着,你早晨能爬起来?”孔三娘翻了个白眼。 顾森嘿嘿一笑,低头专心吃饭,等他吃完饭,孔三娘已经把面揉出了大概的样子,对他道:“你去捶打这些面,我再和一盆,这个东西能放,趁你今天回来的早,咱们多做些。” 顾森让她去歇着,孔三娘没理。 夫妻二人一边做活儿一边闲话,夕阳斜挂林梢时,院中的竹排子上摆满了方方正正的面块。 顾秀萍端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猪骨rou进来时,正看到父亲给那个女人擦汗,再看看十分干净的小院儿,她心中无比复杂。 “小萍来了”,孔三娘看见顾秀萍,笑着站起身,“我们晚饭吃豆腐花,你稍等会儿在家里吃吧。” “我已经吃过了”,顾秀萍板着脸,把盘子放到桌子上,说道:“焕大哥的作工房里煮的大骨头,给家里送来一盆子,这是奶奶让我给你们送的。” “说话时不会带个笑模样儿?”顾森忍不住呵斥,“怎么跟讨债的一样?” 顾秀萍低下头不说话。 “你少说两句”,孔三娘腾出盘子,又舀满满一瓷盆豆花出来,递给顾秀萍道:“给你大伯家的人吃,添些白糖或者腌黄豆便可。” “嗯”,顾秀萍轻声答应,拿盘子盖出瓷盆,便捧着盆子走了。 “你这个女儿是个好孩子,往后别动不动就训斥”,孔三娘看着顾森道:“我不是亲娘,不好解劝。她又是大孩子了,你吼来吼去,让孩子的脸往哪放?” 顾森哼一声,有些不耐烦道:“吃饭吃饭。” 天刚亮,顾森吃过早饭,便扛着一麻袋面块儿步行去镇里,但今天他却是不过一个时辰便挂着搭链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三娘”,进门口扔掉搭链,顾森一把抱起正在捡豆子的孔三娘转了个圈,“来大生意了。” “你消停点,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孔三娘扶着他站好,问道:“怎么回事?” “昨天我不是给你说有官家的人买了这面吗?今天那管事又找过去了,直接把一麻袋面块儿全都要了”,顾森平静些许,才喝一口水慢悠悠道:“管事说他们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很喜欢吃这个泡面,买这些回去是要给族里人分呢。以后还让咱们每个月给他们府上送去二三百块,这不,连下个月的定金都给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到孔三娘手里,“咋样?” 孔三娘忍不住想咬咬银子,生意才做几天啊,竟然已经赚到八两银子了,这还有个长久要货的。 “行,洗洗手,我们接着做面”,她收起银子笑道。 顾森答应,突然拍拍额头道:“忘了给翩翩扯布啦,不行,我再去镇里跑一趟。” 孔三娘想了想道:“快去快回,再给你二钱银子,别扯太不像样的。” “好咧”,顾森走前交代道:“你别着忙,等我回来一起做。” “我先把面筛一筛”,孔三娘笑道,她觉得日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盼头过,然而面还没筛一箩,就见顾森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道:“三娘,这回真有大生意上门来了。” 说着抬手请进来一个身着锦衣的玉面公子。 方云里摇着扇子进门来,四下观察这农家院儿,暗自感叹还是父亲说得对,高手在民间啊。 … “公子,请用茶”,孔三娘小心地送上来一杯茶,随从忙接过来,方云里笑道:“婶子莫忙,您有身孕,还是坐一旁歇着吧。” “公子善心”,孔三娘笑着答谢。 顾森扶着凳子让孔三娘坐下,对方云里道:“公子,家中简陋,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没什么”,方云里说道,“生意能谈妥便成。” “您真是帝京四富那个方家的公子?”顾森心想虽然询问身份可能会得罪人,还是得问清楚。 “正是”,方云里点头,随即从荷包中掏出一枚玉质印章递上前,“这是在下的印章,对了,我家还和你们这村子里的顾攀老爷家认识,大叔如果不信,可以先去问问。” “谁谁谁?”顾森差点咬到舌头,也不顾接什么印章了,满脸惊讶道:“您怎么认识我二哥?” “二哥?”方云里闻言更惊讶,好片刻他才拿扇子敲敲手心,自言自语道:“要说新奇吃食,有谁能比得过顾姑娘啊!” 暗想此人是顾姑娘的叔叔,那他们想一笔买定方子的做法可能行不通。若不然,顾姑娘肯定就直接把方子卖给他们家或张家了啊。 寻思片刻,方云里否定掉原先的打算,对顾森道:“恕小侄唐突,不知这泡面可是顾姑娘教会您的?” “是啊”,顾森说道,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光知道侄女和张家的人认识,没想到还认识方家,这两户人家都是金银堆儿啊。 “果然如此”,方云里笑道,“其中隔着顾姑娘,生意该怎么做,咱们不如去问问顾姑娘的好。” 父亲一再交代他要对顾姑娘客气有加,方云里觉得这事儿还是经过她比较好。 而且这人是顾姑娘的叔,他不能直接卖走方子,一时之间还真难想出什么好方法。 “问我?”听完方云里和三叔的来意,顾明月好笑地看看手中茶杯,沉思片刻道:“由我三叔家做面,以三个铜板两块的价格交给你们家售卖,如何?” “价格我没意见”,方云里静默片刻,说道,“只是顾姑娘,我家的食铺子全部加起来少说有两千家,便是一个铺子一块,也不知你家三叔做不做得出来?” 顾明月笑道:“方公子想把这生意一下子做开吗?” “正是,家父昨日吃过泡面,便有意直接在各地开始建作坊”,方云里暗示自家想买方子。 其实顾明月是想让三叔把这个泡面的生意由小做大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方家的人注意到了。若是合作,一点资金都没有的三叔可不沾光。 且与方家这种巨贾合作,一二万银子根本连牙缝都塞不住,顾明月手里是有四五万,但她不可能给三叔拿出这么多银子。 “三叔,你觉得呢?”顾明月看向顾森,“此时吃些苦,以后能壮大成一个家业,若把方子给方家,或是让他们一次性买断,或是每年拿分利,都够你们以后衣食无忧了。” 顾森琢磨明白侄女的意思,拍手道:“我觉得现在做这个生意挺有趣儿的,方公子,我目前一个月能给你们一万块面,不知道您觉得成不成?” 一万块。不多,但也足够方云里惊讶,心知他们定然有专门做面的工具,光凭手擀一天可做不出几百块。除非雇人,可雇人的话又划不来。 方云里本想即使不买断,也能和顾姑娘的三叔合伙建作坊,如今看顾姑娘的意思是防着他们上手以后把她三叔吞掉呢。 “我回去问问家父的意思吧”,方云里心中已经接受这个方案,但还是想端端架子。 顾森脸上有些失望,却很快放开,笑道:“成,这么大的买卖,是该商量商量。” 事情告一段落已经接近中午,顾氏便留方云里用午饭,方家是有意与顾家交好的,因此即使生意谈得不美,方云里还是笑着道了声“叨扰。” 午饭后,大家各自散去。 “我倒觉得把方子给方家,咱们吃分利挺不错的”,回到家后,孔三娘对顾森道:“咱们还可以与方家商议好,以后自己依旧做面往村子周边卖。” 顾森摇头道:“要不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有这做面的方子,还有焕子给咱做出来那压面机,攒个十来年的银子,咱能把作坊建到各省府。往后一代代传下去,得成多大的买卖。” “你想得倒美”,孔三娘哼道,“大生意哪能这么容易做?越大需要打点的地方越多,一不小心便是得罪人,你还得劳累这十几年。” “那有啥”,顾森不在乎道:“只要想想我以后也可能把生意做到方家那么大,啥难都不怕。” 这天傍晚,方一清父子便再次到访顾家,与顾森签订每月至少供应他家一万块面且以后优先向他家供应泡面的契约后,方一清放下五百两的定金,就带着儿子到村外顾明月家中名为拜访实为蹭吃蹭喝蹭生意来了。 “顾姑娘,多日不见,怎么清减许多?”方一清与顾家夫妻闲话过,便笑着对顾明月道:“以后有什么好生意,千万要派人和我说说,你是不知道,现在张家那帐篷生意就快要做到草原外面了。” “您方家的寿司也很有名啊”,顾明月说道,“此次教给我三叔做泡面的生意,是因为家中长辈所请。以后有好主意,会和你们说的。” “哎,顾姑娘,老夫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方一清忙笑着摆手,继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天色这么晚了,不知能否叨扰一顿便饭?” 顾攀说道:“方老爷客气,翩翩她娘早就让人开灶了,正好我家年前做的梨酒还剩一坛,这都是我和闺女做的,请你们尝尝。” “好好”,方一清正盼着呢。菜肴上来之后,几人便吃吃喝喝地聊了起来。 方一清见人家丫鬟一大堆,不得不失望地暗忖以后恐怕很难吃到顾姑娘亲手做的菜了,好在顾家厨娘的手艺也不差。 这边宾主热闹,顾明月见没自己的事了,就回房继续刺绣,刚绣一会儿,几天来例行轮流出现的亥二现身。 “顾姑娘,您和爷这么别着,何尝不是让自己不开心?”这些天的情况亥二也看见了,他真不明白,顾姑娘心里明明还记挂着爷,为什么能这么淡然处之?想到哥三商量出来的办法,他说道:“姑娘,牢中食物都是腐臭掺砂砾的,到现在,爷已经将近十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听兄弟说,爷下午吃了点,却都吐了,吐出来的食物中还带着血。您去看看吧。” 顾明月手指微抖,一滴血落在将要完成的绣图上。 她皱眉:“我说了,以后不要来与我说他的事情。” 亥二目力极好,看见渗到海雾中的红色,顿时不敢再说,虽然他们是为爷和顾姑娘好,但万一把顾姑娘刺激大了,以后爷肯定不能轻饶他们啊。 “顾姑娘,那属下告退了,您好好想想吧”。 话落,人已经毫无影踪。 顾明月看着即将完成的绣图,双眼酸胀难受。这是她十天来几乎不眠不休绣成的,就这么毁了。 心像打结一样难受,顾明月呼吸微紧,泪珠子欲落未落时,伴随着呼哨声一道打趣在门口响起:“翩翩,怎么对着烛火垂泪?难不成你还跟嘉怡给我念的那什么诗里一样,有什么愁肠百结的事?” “没有”,顾明月侧头,抬起手指揩下实在眨不掉的那颗大泪珠,声音不大自然道:“焕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顾焕在顾明月旁边坐下,掂着她的手看了看,摇头道:“这不鸡爪子吗!咋你们到帝京回来后,你就不爱说话还瘦成这幅德行了呢?” “我要刺绣了,没事不要和我说话”,顾明月笑了下,正身端坐,片刻就运针如飞起来。 “别忙着绣这劳什子”,顾焕起身说道,“我给缝纫机改装了一下,上一次劲儿能够缝半个时辰呢,过来瞧瞧。” “那和之前的有什么差别吗?”顾明月头也不抬。 “年纪轻轻怎么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对什么都不好奇?”顾焕上前按住她的手把针夺走,看到绣布上氤氲的血迹,狠狠皱眉道:“别绣了,再绣眼睛要花啦,看过缝纫机,咱叫上熠儿和灿儿去外面捉萤火虫。” “我已经很久没好好刺绣了…”顾明月说道,人却已经被顾焕拉着来到外间,照霜几人正围着缝纫机好奇地碰碰摸摸,见他们出来,忙都站直身体。 照云问道:“焕大爷,我们能试着缝缝衣服吗?” “都拿布去”,顾焕爽快挥手,转头对顾明月道:“翩翩,现在上一次劲儿可能做好几件衣服,上劲儿也更轻松。你说定个什么卖价好?” 之前的缝纫机都是十两银子一台,顾明月看了看这个改良的,外观比之前的也更显厚重,便道:“十五两吧,之前的那种可以适当降价。” “我打算把原理图找几家名声不错的木工卖出去,让他们做,做的人多了,价格自然就会低下来。”顾焕笑着挑挑眉,“大哥这个主意怎么样?” “是我死板了”,顾明月说道,“这样一来能让更多人受益,大哥,你想得很好。” 顾焕弹弹她的额头,“我就说你刺绣绣呆了吧。” 照云她们四人果真都拿着裁好的布过来,把缝纫机上足了劲儿,一个挨一个地坐下来试用。 顾明月觉得有些无聊,但还没开口呢,顾焕已经道:“你们四个在这儿玩,我带翩翩去捉萤火虫。” 顾焕算半个主子,四人见小姐没说什么,纷纷点头答应。 顾柏刚才和儿子一起到的,再加上之前过来的顾森,这时客厅内正劝酒声高谈阔论声不断,将夜色中的农家院儿渲染得十分热闹。 顾明月和顾焕出来时,客厅内正传来方一清的笑声:“…好好一个礼部侍郎,就因为逛青楼给丢了,这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应该戒色啊!” 继而是畅快的大笑声。 顾明月皱皱眉,向前走两步又退了回来。 “走走,捉萤火虫”,顾焕听到什么青楼,暗想酒桌上的话还是不能让翩翩听的,便拉着她往门口走去,“熠儿,灿儿,都出来,我带你们去捉萤火虫。” 在外面转到戌时,顾明月提着一手帕荧光回来。 顾焕把他们三个送到门口便往家去了。 “捉这么多!”顾氏出来,看见女儿手中比灯还亮几分的一兜萤火虫,笑道:“系好挂到床柱上吧,晚上不用点灯了。你今天早点睡,别再刺绣了。” “嗯”,顾明月见客厅中照云几人正在收拾杯盘,便问道:“方老爷回去了?我爹呢?” “你爹喝得有点高,睡去了”,顾氏说着牵住连连打哈欠的顾灿,“熠儿,你快去睡,这两天别光玩,翻翻书,过明天就该去县学了”,看着儿子回房去,她才对女儿道:“方老爷家有船在镇里泊着呢,定要告辞离开。刚才…娘听那方老爷说,穆蕴现在可是整个帝京的笑话…” 以前看着多优秀的一个孩子啊,如今竟成了帝京的笑话,顾氏想想,心里挺不落忍。 但两天来女儿的样子顾氏又不是没看见,她怎么还提那穆蕴?再不落忍也不能拿女儿后半辈子的幸福去填啊,更何况她心里对穆蕴的偏见不可能完全消除,若不然刚才的语气里也不会带着隐隐警示女儿的意思。 这时顾灿低声嘟囔道:“二伯娘,我困”。 “咱们就去睡”,顾氏摸摸他的头,笑对女儿道:“看娘说这个干什么,都是和我们家没干系的事儿。翩翩,睡去吧,今天不许再熬夜了。” 顾明月不觉皱着眉点点头,回到房中,她把绣帕系在灯架下面,看着一闪一闪的荧光不觉中发起呆来。 “小姐,这一兜萤火虫真漂亮”,照云端着洗脸水进来,“您怎么不系到床上,或者放到帐子里,睡觉时看着不好吗?” “会弄脏被子”,顾明月回神,对照云道:“我还不困,你睡去吧。” 照云有些迟疑道:“这几天您都没好好睡了,夫人今儿还问照玉您昨晚何时睡的,刚才我进来时,夫人要我劝您早点睡呢。” “你们就说我早早地便睡了”,顾明月说道,“我困了自己还不会睡吗?” “可屋里亮着灯…”照云顿了顿,才道:“小姐,您要是因为穆大人的事情难受,不想老爷夫人知道可以和我们几个说说啊。” “拉上窗帘吧”,顾明月低头拿针,“我爹娘问起来,就说我晚上关着灯睡不着。” 后半夜的时候,顾攀出来起夜,看到女儿屋里的灯还亮着,走到门前唤了声:“翩翩?” 照云虽睡在外间,但因顾攀喊的声音不太高,两声之后她才醒来,看看内室,低声回道:“老爷,小姐已经睡着了,小姐说没有灯睡不着。” 顾攀没再多问,转身回房。 女儿这几天的异样他岂能看不出来?大多数原因可能还在那个穆蕴身上,但他就是把女儿养一辈子,也不可能叫她嫁给一个会在青楼打群架的男人。 所以这些天他都装看不到,现在心里却有些不安。 闺女若是犯傻,他们夫妻两个能舍得逼她? 躺在床上,顾攀不自觉间低声道:“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大半夜你一个人说什么呢?”顾氏迷迷糊糊问道。 “没什么”,顾攀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