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月折瞬时懂了,如此一来,林昌邑还要如何说一句她遭人玷污?但是…… “林昌邑见过我。”月折想迅速掐灭林卿卿的幻想。原也是如此,最初林昌邑下了此单,便是她来上门交涉。她与林昌邑,见过两面。 “那也无妨。”不妨林卿卿仍旧无谓的模样,“他还能当着众人说出真相不成。” “他可以反咬一口,”月折道,“说我掳走你。” “月折。”林卿卿仍是温和地笑着,末了,身子前倾,附在月折耳边低语几句。 月折思索片刻,这才松了口:“如此,倒可以一试。” 第20章 对峙 林卿卿偏头看了眼外头长街:“你帮我看着外面。”这条小巷甚少有人经过,但还是小心些。 月折微微点头,林卿卿便是猛地蹲下身坐到地上,又以手肘抵在地面反复摩擦,脸上也些许抹了点灰,看得出潦草,也看得出她是谁。 待她重新起身,竟是勉强有些受尽苦厄的模样。 两人一道丢了面纱,走至最近的公示栏处。一衙役正好走来,正预备将往后都用不着的告示揭下。 “等等!”月折上前一步,“公差,这告示我揭了。”说着,径自错过那衙役先一步将告示取下。 衙役原是不解,目光落在月折身后的女子身上时,忽的瞪圆了眼睛。 “你你……”他张着嘴,不能囫囵说话,只伸手指着林卿卿。 这告示日日贴着,还日日都是他来换新。画上的女子,怕是再没人比他看过的次数要多。 不是说已然死了,林家正办着丧事吗?怎么好生生站在这里?莫不是鬼魂也可站在阳光之下? 衙役呆愣着,另一只紧握着官刀的手亦是不停地打颤。 月折没去管他,拉过林卿卿的手腕,便是向着不远处的绸缎庄走去。 一进门,月折便是放开林卿卿,她自个双手环胸,搁在外面那只手还紧握着剑。不管周遭人群吵嚷,月折气运丹田,扬声道:“老板娘,给这位姑娘找身干净的衣裳。” 月折一身黑,气质凛冽,又手握长剑,一看便是身手了得的江湖中人。 那老板娘赶紧近前来,满脸堆笑:“不知姑娘喜欢什么布料的衣裳,是柔软……”她说着,便是去瞧月折身边的女子,这一瞧不打紧,亦是如那衙役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老板娘经营这锦缎庄多年,自比那衙役经事。悄然喘了两口气,便是不确信道:“这是……林家的二小姐?”老板娘说着,眼睛不自觉将林卿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个遍。 姑娘一身破旧,满身脏污,但那模样却是林家二小姐无误。 林卿卿不常上街,但这间铺子却是她难得来过多次,且这老板娘是正正经经的认得她。 遂是颔首问好:“老板娘,许久不见。” 老板娘猛地深吸一口气,抚住胸口,若非身后便是柱子,险些直直栽过去。 青天/白日/见了鬼了? “你这是……还活着?”老板娘仍是呼吸不平,不可思议地凝着她。 死而复生,寻常人哪经过这个?尤其方才月折进门便是一喊,早惊动了其他买衣裳布料的姑娘小姐,此时人群渐渐将目光聚集过来,只是都不敢近前。更有甚者,还悄然退了几步。 林卿卿原本柔柔弱弱地站着,此刻那老板娘一问,似乎顷刻被勾起了伤心事。她抬眼望向月折,眸子已是腥红,要垂泪一般。 “多亏这位女侠相救,才使我免于落难。” 老板娘瞧着林卿卿那泪珠挂在脸上,真真切切。终是上前一步,小心摸了摸她的手腕,一面说着:“真是幸事,幸事啊!” 触及指尖温热,老板娘彻底放下心,赶忙带着林卿卿去挑了套素白色的成衣。又着人打了盆水,让她将脸也洗干净。 只是待林卿卿换好衣裳,老板娘才乍然反应过来。方才她只以为这林二小姐往日买布料都是素净的颜色,且她肌肤莹白如玉,眼珠漆黑,穿干净的颜色应最是好看。偏偏忘了,今日林宅那葬礼,可是办得满城皆知。 方才她只念着这姑娘大难不死,竟忘了这事。且林小姐自个,不知是否知道此事呢? 老板娘原地徘徊,瞧一眼女侠姿态冰冷不敢搭话,又不好在林卿卿换衣裳的档口进去,只得在外焦急踱步。 她心下想得清楚,稍后林卿卿出来,不论如何,都要给她换一身才是。 鲜艳夺目的不合适今日,便选素一些的蓝色,或是品竹。怎能一袭白,仿佛回家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然林卿卿踏出来那一刻,老板娘一时惊愕,竟忘了言语。 眼前女子白衣如雪,恍若仙子临世,哪是参加葬礼所着的素衣白绫?尤其腰间唯一异色,那暗红色锦带,缠住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 甚至周遭之人,亦是满眼惊艳。怪不得,毅王府的世子会有那一句“卿世无双”。 老板娘迟钝了片刻,还是依着方才的念头道:“这衣裳小姐穿着好看,只是,可要再挑挑?” “不用了。”林卿卿摇头,“我很喜欢这件衣裳。” 言罢,月折便是结账。 临出门时,老板娘迟疑了片刻,到底是上前一步:“小姐若是没有别的事,便尽快回家吧!” “嗯。”林卿卿依旧是温和柔顺的模样,“我只是怕爹爹担心,他看我衣裳破烂,定会以为我吃了许多苦,这才央着女侠来带我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老板娘一口气卡住,愈发不好说什么,只附和着笑了笑。 林卿卿亦是温和一笑,只是错开眼那一刻,目光打老板娘身后不远处一位小姐身上掠过。 进门时,林卿卿便望见她,那是郑家小姐,是三meimei林瑶瑶的密友。在江城,她因着父亲是一城知府,也是有些美名与才名。 从前郑小姐所办诗会,瑶瑶每次都去。只不知,这间锦缎庄在江城并非数一数二,最有名的是如意楼附近那间,缘何郑小姐今日来了这里? 林卿卿无意猜测,只知进门时,郑小姐身侧丫头犹在,这会儿却是不见了踪影。 林卿卿与月折走过长街,一人端庄大家闺秀,一人仗剑江湖义气,全不在意周遭人谁撞了柱,谁被揪了耳朵,还有谁满眼好奇又吓得腿软。 直至前方硕大一片空地,两人还未走至那牌匾之下,就被忽然冲出的衙役团团围住。 “给本官拿下!” 忽的一声冷喝传来,林卿卿与月折对视一眼,没有抵抗。 待被压到堂下,惊堂木猛地一落,便是声音都震得所有人一颤。堂上之人更是厉声道:“大胆贼人,还不从实招来。” 林卿卿与月折皆被迫跪在堂下,月折的长剑与那张告示一并被收。此刻月折便是仰起脸:“民女不知,何罪之有?” 月折音色铿锵有力,一眼便知是底气十足,不怕盘问。 然堂上之人哪管这些,当即道:“我看你是不知好歹,来人,上刑!” 说罢,两名衙役便是手执水火棍向月折走来。林卿卿忙仰起脸,慌里慌张道:“大人饶命,女侠待我有救命之恩,不知女侠所犯何罪,民女愿代为受过。” 林卿卿心知,林昌邑做得那一番父女情深,日日要人换着告示。若非他给予了郑知府好处,便是两人有所勾结。 郑知府见过林卿卿,却也不过那么一两回,从未细细瞧过。这时女子蓦地抬眼,像只慌张的小鹿一般,偏偏眼圈还泛了红,竟是比他素来见过的那些红倌人还要惹人怜惜。 这冰冷僵硬的声音在喉咙里转了一转,随即软了半分:“林小姐,你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你呀,是被人诓骗了。”说罢,便是睨一眼立于两侧的衙役,“还不快扶林小姐起身!” 郑知府这般处事,林卿卿便是附和着一脸迷茫。 却是仍跪在地上的月折冷哼一声:“我看大人不妨将林老爷请来,看他这半副身家是否不打算兑现?” “还不用刑?”郑知府转向月折时,又猛然变了脸色。 两名衙役上前来,毫不迟疑就要将月折摁倒在地,林卿卿忙扑过去:“不要!”她挡在月折身前,一副若要打了月折,便连同她一起打了的姿态。 意欲摁下月折的衙役一时有些迟疑,此刻公堂外也聚集些人,又是议论。 郑知府顿了顿到底是摆摆手:“好!本官便给你一个机会,我只问你,是何时在何处救下林小姐?”此番若强行将人打了,或是屈打成招,未免落一个暴戾的名声,实在于他官声有损。 月折不疾不徐道:“一个月前,都城楚京。” 自楚京至江城,乘马车缓行确是要约摸一月光景。 “你是楚京人?”郑知府惊异道。 “民女江湖人,四海为家。在烟雨阁落脚时,听得邻座言谈,知晓他们掳来一个女子,正商议要将女子卖一个好价钱,我便将人救下,辗转送回江城。” 郑知府年前便去过楚京,天子脚下,无尽繁华。确有烟雨阁,烟雨阁内也确实有红倌人。 “你既行侠仗义救了人,缘何不将林小姐送回林家?莫不是你贼喊捉贼,自己将人掳走,反过来又要得一笔赏银。” 果真是反咬一口的说辞。 这便是月折最初担忧,只不曾想,不是林昌邑质问,而是官府要借此定罪。 “我本这么打算,但……”月折特意停顿片刻,轻笑一声,“告示在那显眼处贴着,我瞧见了,顺带得一笔银两,有何不妥?” 郑知府厉声道:“何人作证你是清白?” “何人作证我将人掳走?”月折轻飘飘反问。 堂上一时陷入僵局,郑知府满腹气愤,偏又瞧着下面女子理直气壮,这气直冲天灵盖,撒也不是,憋也难受。 一侧的林卿卿见此情形,颤颤地抬了抬手,小声道:“民女或可作证,女侠是清白的。” “民女虽从未去过楚京,但自全然昏暗的麻袋中挣脱后,女侠也曾带着民女在街上行走。这一路走来,用了近一月的光景,还请大人还女侠一个清白。” 郑知府紧握成拳,愈发气得不打一处来。再多说,也不过是“林小姐,你被人诓骗了。”如这女子无法自证一般,他也无法咬死这事。早知如此,他便不该出这个头,随即与一侧的师爷一个眼色。 不一会儿,林卿卿便听得一个声音自远处而来,像是穿过人群,一路奔波。 “卿卿,我的女儿呀!” 来人声音沙哑,仿佛将将才痛哭过。他跌跌撞撞,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满身疲惫。 林卿卿乍然听见,这声音熟稔得要她喉头不自觉涌上一股酸涩,她下意识就要拼命压抑,转眼一瞧眼前情景,索性全然释放出来。 泪水滂沱而出,似大雨倾盆般xiele满腹委屈。 她猛地跪在地上,如走过的那一世一般无二。来人疾步奔来就要紧握她的手,却是在林卿卿那一跪里,手指落了空。 林昌邑僵硬不过一瞬,随即蹲下身,扶着林卿卿的手肘将她托起。 “我的女儿,你受苦了!”林昌邑一身素白,似是过于焦急连白绫都不及褪下。他转身就看向月折,“可是这位女侠救下小女,林某感激不尽!”说罢,便是正经一拜。 死而复生,失而复得,这一幕为公堂外的人们瞧着,不免都有些感慨,偶有几个,眼睛亦是泛了红。 “罢了!”堂上的郑知府随即道,“真相既已明了,你们便自去商量吧!” “大人稍后!”月折道,“民女记得那张告示上可是盖着您的大印,林掌柜的承诺,还需您监督一二。” 郑知府正欲离去,这时缓慢地转过头来,那眼色,恨不得将月折千刀万剐。 林昌邑做得一副好人模样,赶忙道:“女侠莫急,此事不需劳烦大人,你将小女救下,不说半副身家,便是要了我这条性命,也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