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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玩车的朋友打电话来,方显觉得没意思,也推了。 他抓着钥匙和包从办公室里出来,外面的员工早走了,分析部门的大办公室里空空荡荡。 他路过一排排架着多显示器的办公桌时,顺手将粗心的下属留在工位上的食品袋拿走。 长鲸规定员工下班前要收拾好自己的食品垃圾,不能留在工位过夜,被抓住了就要罚钱。 长鲸姓谈的那个老板是个强迫症加工作狂,所有反人性的规章制度都出自他的手笔。 姓方的那个老板长得帅脾气又好,是全公司女性找男朋友的模板。 方显拎着满手薯片袋子和空奶茶罐往外走,一股脑塞进大厅的垃圾箱,再转头坐电梯去地下车库。 一辆明黄色迈凯伦 650s 停在高层的专用停车位上。全身加换过的碳纤维车身,宽吻凶狠的标志性前脸。这是当年方显用自己赚的第一桶金买的,买的时候方显他哥还笑话他,家里那么多车不开,非要拿那点工资买辆装逼用的起步档跑车。 方显原本打算直接回家,但离家还有一条马路远时突然改了主意,扭了把方向盘,转到附近一家他常去的酒吧。 回家也没什么意思,最主要是回去看到对面永远也敲不开的门,让人心里不舒服。 他揣着钥匙进了酒吧,打眼就看见沈之川摇摇晃晃地站在吧台前,正举着杯子作势要砸人。 沈之川今天破天荒地下班跑来喝酒。 他上午在办公室看到论坛与会者名单的时候还很镇定,但那份名单就像个潜伏期中的埃博拉病毒,快速地吞噬着他的内脏,到下班时,他已经被啃得五内俱焚,坐立难安。 兰大承办了今年六月的世界高能物理学术论坛,世界各国的学者都会聚集在这里。 Carson Cox 作为这个领域的翘楚,名字就在名单的第一页,沈之川想装作看不到都难。 兰大承办这一届学术论坛的事情是早就定下来的,沈之川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就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崩溃了。 当年从别人那里得知被背叛的事情后,沈之川没吵没闹,也没摊牌。 他开始连续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于是他在 Carson 入睡后,无声无息地爬起来,整理自己的简历和论文,给所有还招博后的研究团队发申请信。 他还写了一封给高盛人事部门的邮件,存在了草稿箱里。 拉西拉天文台的比邻星研究团队是第一个给他回信的,那时距他知道 Carson 出轨的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沈之川等着 Carson 来解释,来道歉,来告诉他那是假的,是造谣,是意外,是喝醉了,是什么都行。 每一回 Carson 严肃地开口,沈之川都以为他终于要说那件事了。 但 Carson 没有。他只是突然变得殷勤起来,每天都带着一束新鲜的矢车菊回家,抢着做家务洗碗,不停地谈论去荷兰结婚的事情,甚至还有一天问沈之川,要不要请他的朋友来家里玩。 答辩结束的当天,Carson 提议出去庆祝,沈之川配合地吃完一顿饭,期间有说有笑。回程的路上,他坐在副驾驶,手插在口袋里,攥着那枚玛瑙戒指,在手心里压了一个深深的印子。 就是那天晚上,沈之川终于把草稿箱里的邮件发了出去,请高盛取消自己的实习职位,又给拉西拉天文台的团队回了确认邮件。 收到拉西拉天文台回信的第二天早上,沈之川开车去了学校。 他的毕业证还没有发下来,他请学校工作人员开出一封证明信,然后在palmer 广场前和约好的买家碰面,一起去MVC *给车过户。 车的买家是个年轻女孩,刚进大学,想买一辆二手代步车。女孩人很好,办完手续还特地将沈之川送回家。 回家后沈之川买了最近一班的回国机票,晚上十一点从纽约纽瓦克机场起飞。 他给矢车菊换过水,把自己的牙刷毛巾和拖鞋用垃圾袋装好,拿到楼下扔掉,然后把钥匙托给邻居,请他转交给 Carson,最后提着只装了一本聂鲁达的诗集和几件当季衣服的小行李包,离开了公寓。 在前往纽瓦克机场的火车上,他收到了 Carson 的信息,问他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邻居,问他现在在哪。 Carson 不断地发信息来。 沈之川想,如果在他到机场之前,Carson 主动提起那件事,他也许还可以回去和对方谈一谈。 沈之川坐在吧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酒吧里响着轻音乐,人声喧闹,灯光迷离,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节昏暗的车厢里,焦虑不安地等着对方一句解释。 沈之川忽然意识到,原来十年过去了,他非但没有从这场背叛里走出来,反而变得满心怨恨。 十年,他发表了那么多论文,参加那么多场学术会议,在世界各地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哪怕他再也没有去过普林斯顿,但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和普林斯顿的学者们交换自己的联系方式。 他提供了一万种能让 Carson 找到他的方式,但始终没有人来找过他。 十年,他终于认清自己一直回避的那个事实 -- 不是他沈之川痛快地分手,帅气地离开,而是对方遗弃了他。 沈之川独自坐在吧台灌自己酒,丝毫没有察觉酒吧暗处有好几双蠢蠢欲动的眼睛,正盯着他那一截没进西裤里的优美腰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