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她安静地坐着,耳朵不放过任何一点小小的声音, 除了家具偶尔发出来的呻|吟,再无其他。 更漏滴滴答答地走动, 黎明前的漆黑被取代,天空是蟹壳青的颜色,流云缕缕, 东方有太阳一跃出地平线就释放了万丈光芒。 冬天的阳光总是显得那么无力,落在身上毛绒绒的。方年年笑着打开了窗户, 任由清冷的空气随着阳光一同涌入。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没法打倒我!”方年年认真地说,既是给自己打气, 又是说给暗中的人听。 有本事就跳出来啊,让她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方年年睁大了眼睛,真有人□□进来了。昏暗的光线里, 她就看到一个人影□□进来,再然后她没看……因为她转身拿起了蜡烛台,抓在手里重新站到了窗户边,和来人面对面。 “是我。” 方年年及时止住了动作,没有把蜡烛台砸下去。 “吓死我了。” “不怕不怕。”沈宥豫安慰着,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姑娘,发现她状态不错,小脸因为恼怒晕出一团红,双眼明亮,精神特别好。 看着沈宥豫的笑脸,方年年心头来气,扔掉了烛台用手锤他的肩膀,“笑什么笑,不准笑。” “好好,我不笑,哈哈哈。”沈宥豫憋着笑容,但真的忍不住。 清朗的笑声在冷寂的小院里响起,方年年一开始还生气,气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跟着弯起了嘴角。 “这是哪里?” “皇宫。”沈宥豫没有任何隐瞒。 简简单单两个字,随着它们落在地上,瞬间砸出冰凉,方年年仿佛觉得地下涌出冰封,从脚底开始蔓延……她感觉自己呼出来的空气凝成了冰霜。 沈宥豫看方年年凝固的笑容,心里面沉了沉,轻声说:“别怕。” 方年年视线凝结在沈宥豫的脸上,他说他本名赵禹,她早应该想到的,皇姓为赵,“你是谁?” “赵禹。”沈宥豫避重就轻,仿佛不愿意多说什么。 方年年继续问,“还有呢?” “圣人是我阿父,我阿娘是淑贵妃。年年,我不是有意欺瞒,我只是怕你知道后不理我。” 方年年摇摇头,风吹过她的面颊,把温度带走,她喃喃着:“我真傻,我真傻……” 她给家人带来了祸端…… “年年……”沈宥豫焦急地喊。 方年年抿紧了嘴,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抗拒。 沈宥豫茫然,心中微痛,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出现了。 紧锁的院门突然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出,为首一人是淑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芳杏。芳杏看到沈宥豫在这儿,一点也不意外。 昨晚六殿下就在宫门口等着,足足等了一夜,要不是沈其苦苦拦着,端王夜扣宫门的事情足够震惊朝野。说不定被有心人利用,借此攻讦太子。 宫门锁头一开,六殿下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一路冲进了关雎宫,从暗处揪出一个暗卫,逼问出方年年所在,直接就□□找人。 这些,芳杏知道了,淑贵妃当然也知道。 芳杏朝着沈宥豫行礼,“殿下,娘娘在殿中等您,还有方姑娘。” 沈宥豫看了眼冷漠的方年年,心头弥漫着烦躁,他口气生硬地说:“知道了。” 方年年看都没看沈宥豫,转身走了进出。还不明白吗?因为沈宥豫逃家在外引起了贵妃的注意,就看看儿子为何滞留在外面,这一看,呵,外面有个小妖精勾搭着儿子呢。 小妖精是路边的小野草,竟然自不量力地勾着天边的星星,在贵妃看来肯定大逆不道、罪不容诛。但特么小妖精什么都不知道啊,就被扣上了大帽子,关进了漂亮的小笼子。 小笼子外面是天底下最大最威严最了不起的大笼子,关着一个男人、许多女人和许多中间人。 方年年穿上了芳杏准备的衣服,水红色镶白色狐狸毛的夹袄里面是水色的内衫,下面围着一条同色的长裙,纯色的,没有任何花纹。 裙摆很长,遮住了带小个儿珍珠的绣花鞋。 容不得方年年简简单单地出门,她就像是漂亮的洋娃娃被芳杏带着的人按在梳妆台前,梳了个漂亮的发髻,簪上红宝石五瓣花的头饰,带上了同款的耳钉。 从头到尾,焕然一新。 芳杏看了满意地点点头,“姑娘请。” 方年年终于笑了笑,“姑姑是怕我太难看污了娘娘的眼吗?” “姑娘纯真自然,穿什么都好看。”芳杏浅笑着,她还不是被六殿下求着,一定要让方年年在娘娘留个好印象。 方年年现在穿的,可是贵妃娘娘最喜欢的小姑娘打扮。 沈宥豫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了,但能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就不知道了。 方年年抿了抿嘴,跟着芳杏出去,没怎么把眼神留给沈宥豫。怨他王孙贵胄竟然去混江湖摸血莲子,怨他隐瞒身份逗留小茶馆,但她更怨自己招来了身份不明之人在家里,如果给家人带来灾祸,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因为这一重原因,方年年没有反抗,很配合芳杏。她希望,这件事只是止于一个母亲震慑勾搭儿子的小妖精,而非其它。 方年年捏紧了手,一路惴惴难安。 沈宥豫走在旁边急得不得了,但碍于芳杏在旁边又说不了什么,只能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落在阿娘的眼里,对方年年越是在意越是对她不利。 身位皇子龙孙,全然没有世人想的那么惬意,身不由己、处处制肘的太多太多,连喜欢的姑娘都保护不了。 沈宥豫挫败地抿紧嘴,心里面竟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冒出了头——如果成为天下主宰——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摈弃掉。 快到关雎宫时,有个小女使走了过来,在芳杏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芳杏点点头。 芳杏转身微微欠身对沈宥豫说,“殿下,娘娘去大娘娘那儿了,让殿下和方姑娘直接去那边。” 沈宥豫点点头,听到阿娘在皇后那儿,提着的心隐隐地落了下来,有母亲在,阿娘脾气肯定柔软许多。 得知要直接去皇后那儿,方年年眉头动了动,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沈宥豫求血莲子就是为了这些身体孱弱的皇后,应该是一位很好的人,才值得沈宥豫费尽心力吧…… 她下意识地缩紧了肚子,这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吃了血莲子,会不会打开她的肚子把血莲子挖出来?! 脑海中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惊悚,方年年走路的步子顿了顿,她看向了沈宥豫,只要他不说就行。 沈宥豫也正看着她,无声地说着:别担心,有我在,别怕。 看着他,方年年竟然安心了不少。 她不得不承认,危急关头有个人惦记着自己还是很暖心的……糟糕,吊桥效应,方年年摸摸胸口,稳稳心跳,不能产生错觉。 皇后宫中,皇帝去开朝会已经离开,皇帝离开后,皇后就觉得头疼难耐……有些人不想见却不得不见,夫妻做成这样真是荒谬。 皇后躺在紫檀木做的长塌上,拥着柔软的毯子靠着淑贵妃,她眼睛闭着,眉头紧皱,脑海中时时闪过多年前那一幕——那个男人不带感情地说:你写一封信告予家人,为大义总要做点取舍。 “别多想。”淑贵妃搂着皇后,唇轻轻地亲着皇后的额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我们无力改变,多想无益,多想伤身。” 皇后凄然地笑着,“每每看到他,那些回忆就出现在脑海里。我不想想,却忍不住浮现出一幕幕,他成就霸业踩着我王氏一门的枯骨,现在还用我的儿子玩弄权术……” 皇后闭上嘴,任由眼角的泪垂落鬓发里。 淑贵妃紧紧地握着皇后的手,轻柔的吻没有挺过,成了皇后枯死的心中唯一的慰藉。 方年年和沈宥豫到了皇后宫中也不得拜见,淑贵妃身边另外一位贴身宫女和芳杏头碰头说了什么。 芳杏会意,走到方年年身边说:“姑娘有好手艺,娘娘想麻烦姑娘做点儿有别于宫中的民间小食,味道不能刺激,要容易克化的食物。最好能够生津开胃,吃了后令人心生愉悦的。” 方年年说:“我会的都是些粗陋俗物,不登大雅之堂。” 芳杏以为方年年这是拒绝,随即听到方年年说:“希望我做出来了,娘娘不要嫌弃。请问姑姑,有什么忌口的吗?” 方年年想的是,做点吃的讨好讨好淑贵妃和皇后,就算是她们最后什么都不吃,也要让她们从自己的行动上看到讨好。 然后一高兴,什么都不追究,把她放了,皆大欢喜。 沈宥豫想的却是,年年真好,为了我洗手作羹汤讨好阿娘和母亲。 感动! 芳杏冷眼看着,觉得自家殿下的眼神有些奇怪,和方姑娘冷静的截然不同…… 由芳杏带着去了小厨房,厨房里什么都有。几位厨娘听了芳杏的吩咐,配合方年年,她们看着这个年轻不知事的小丫头,心中想着就这乳臭未干的能做出什么好的。 第52章 鸡丝面线 方年年努力看膳本,研究着该…… 小厨房离得不远, 位于皇后宫中的东南方。东方属木,南方利火,东南方主生发、利生机, 有益于主人。小厨房的小只是相对于御膳房而言,真站在其中就发现它比一般百姓的家还要大了。 芳杏领着方年年到了小厨房,对厨房的掌事姑姑吩咐了几句后留下一个小女使娟儿便离开。 娟儿有一张漂亮的桃心脸, 嘴角天然上翘,像时时在笑, “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快吩咐我,我能做的绝对不推脱。” “谢谢娟儿。”方年年用襻膊固定了袖子, 又系上围裙,纤长手指灵活地在身后打了个蝴蝶结, 眼睛扫着堆放在储物区桌子上的菜蔬瓜果rou蛋,心中琢磨要做些什么。 “姑娘要做些什么?”娟儿贴心地问着, 叽叽喳喳地关切仿佛和方年年认识好久,正在为她的忧虑而忧虑。 方年年弯了弯眉眼, 径直走向了厨房的管事姑姑,从芳杏离开后,那位姑姑就没有给她过好脸。 小厨房分三个部分, 储物间、配菜间、灶台,一个大大的通间只有几根柱子作为支撑, 三个部分仅仅用木制屏风作为隔断。 方年年来了后,那些厨娘、帮厨若有若无地看着她,心中揣测着这位小姑娘什么来头、来此何事。小声交流中知道她竟然要给大娘娘、娘娘准备膳食, 心中纷纷打翻了五味碟,各种滋味都有。 掌事姑姑守着一个小炉子,炉子里微火舔着砂锅底, 砂锅里正熬着米汤,米粒爆开,精华混入清泉水中,米油渐渐逼出来。 目前看来这吃的不是米粥,而是米汤。 掌事姑姑做得很用心,眼睛盯着火,一寸不离,火光映照在她平实的脸上,这是一位执着于工作的妇人。 方年年走过去行礼,“姑姑,有事情相询。” “姑娘请说。”掌事姑姑眼睛依旧没有离开炉子。 方年年说,“请问姑姑,大娘娘有什么饮食偏好,有什么忌口?” 芳杏并未向方年年提点这些,只是把她带到了厨房的掌事姑姑这儿,说有什么疑问皆可以询问掌事姑姑。但方年年来了后,掌事姑姑一副不理人的样子,现在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仿佛很抗拒有外人来使用她的厨房一样。 方年年继续问:“还问姑姑,大娘娘对杯盘有什么喜好,忌讳什么图案、颜色吗?” 掌事姑姑看着火,素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方年年是个有耐心的人,能够听老人家重复说过去的事,就不会在掌事姑姑这儿气馁。 她再问,“姑姑可否予我两个人帮忙?” 方年年看着那锅米粥,粥经过久煮已经变得混浊,她说:“粥久煮无味,米汤浑浊,看之生厌。” 掌事姑姑终于看向了方年年,“姑娘是说我煮的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