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方年年连忙捂住嘴巴。 其实她声音不大,始终压着嗓子说话。 塔娜白了一眼女儿,“能不能盼着点儿好的!客店再舒服也不如家里,我这两天都没有睡好,回家了今天就早点睡,什么事情都不要来烦我。” 这话是看着丫头说的,让她别来烦自己。 方年年小声嘀咕,“我才没有。” 才出来两天,她就想家了。 回家后做点好吃的,去房后的菜园子看看,天冷了,可以在菜上面铺一层稻草了。 应该摘一颗白菜,菜叶子裹着调好的rou馅儿清蒸,出锅后淋上薄薄的芡汁。菜帮子切成细细的丝儿,和五花rou片、粉条炖汤,一定要大口地吃上两大碗。吃好了就坐在柜台后面看书,脚下踩着碳炉子,手上抱着手炉,桌上放一盘瓜子……生活多惬意啊,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的?弄得全城戒严不说,还弄得人心惶惶。 就在方年年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轮到他们检查。 方年年的心狠狠地咚咚两下。 没有害怕,但些微的紧张还是有的,她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捏紧了拳头,目光淡淡地看向了被打开的车门。好像时间轴出现了卡顿,播放速度从正常速度变成了放缓两倍,那扇门打开了,车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一个厢兵看了进来,鹰隼一般的目光带着钩子似的从一家三口的脸上刮过去,仿佛硬生生从他们的脸上刮下一层皮来,如果是伪装,早就暴露了真容。 时间彻底恢复成了正常流速,车帘打开,一切就都暴露在朗朗乾坤下,心有正气者,不怕。 方家人很镇定,或者说,就是普通百姓的样子。身为男主人,方奎还流露出了被慢待的忍耐和等待许久的不耐烦。厢兵的目光太放肆了,方奎皱了皱眉直接弯腰站了起来挡在了妻女的身前,“这位官爷,我们就是普通百姓,家住五十里外驿站那边,就是开小茶馆的。虽然是升斗小民,但也有一身的硬气。” 言下之意,你要是眼神再过分点,他就是豁出去也不怕。 厢兵冷漠地收回视线,摆摆手示意马车可以通行了。 “等等。” 外面忽然横插|入一个声音,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略有疲惫。 “将军。”厢兵行礼。 那个疲惫的声音说:“问的不够详细,检查不够细致,去后面领十鞭子,回来继续搜检。” 厢兵没有任何反驳,他的确做的有些马虎,车帘掀开,他的视线就落在了一双仿佛盈满星星的水润双眸中,被他看时间长了,眸子内染上怒气,更加生动。他看的失了神,就忽视了搜检的规矩,给上官注意到他任凭责罚,毫无怨言。 猝不及防下,放下的车帘再一次被掀开,一张麦饼似的脸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方家一家三口的面前。 麦饼脸同样是突然看到一家三口,单眼皮瞬间睁大,撑开出了双眼皮,瞳孔骤然缩紧。 “这辆车上行李太多,到旁边检查去,让开地方。”他稳着声音,吩咐着。 属下应是,驱赶着马拉动马车。 车轮子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方奎慢慢地垂下了眼睛,敛去里面的锋芒。 “娘。”方年年抓着娘亲的衣服。 塔娜安慰着,“不会有事的。” 第97章 桂花糖芋糊 那个大雨倾盆的黄昏,时隔…… 众目睽睽之下, 一辆马车被带出被队伍,马车周围围着四五个厢兵,任里面的人插翅也难飞。 “就我看到的, 带出去有七八辆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事。” “谁说不是呢,京城现在准进不准出,哦, 不对,出也可以出, 就是慢了点,检查的严格了点。” “你们知道为什么不?” 众人纷纷摇头, 就算是知道,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没看路边的厢兵虎视眈眈吗!多说几句, 就有可能被怀疑上,从而被带走, 谁也不想触霉头。 又一辆马车被带出去引起的sao乱很快就平息,队伍依旧按照之前的速度移动, 但长度没有任何缩短。队伍京城这座庞大的城市来说,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知凡几,设卡之后没有出现混乱, 已经是各府衙通力合作、紧锣密鼓工作的结果了。 话说马车路过搜查的点没有停下,依旧动着, 直到被带到箭楼下,没有引起什么动静,喧闹中没人注意到。此处傍河, 人烟极少。 陈炳挥退属下,只留下二三亲随。 陈炳一脸复杂地看着马车,里面毫无动静, 就和空无一物一样。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震惊之余是果然如此的释然。那具尸体大家都见过,是方奎的脸,尸体也检查过,符合方奎的体貌特征,但作为方奎的亲兵,他们都不信,战神如方奎会死在进入京城的混战中,被流箭所杀! 他们不信! 没有外人的聚会中,他们这些北军的老人,跟随方奎出来的将官趁着酒酣会浮想联翩,有猜测方奎假死避祸的,有说死的是替身、其实转为皇帝暗部的,更离谱的是说方奎会死而复生。 他们就是一厢情愿地不接受神明一般的方奎死亡,那是带着他们在战场中杀敌无数、建功立业的神。 可是…… 许多痕迹又在说他们痴心妄想。 方奎死后,其妻塔娜,那个胡族女子伤心欲绝,直接自刎。还有跟在方奎左右,几乎形影不离的亲随方大牛在处理完方奎和塔娜的后世后,在坟前服毒自杀。 桩桩件件,发生在秦军进驻京城的混乱时刻,发生在他们眼前。怎么容不得他们不信呢? 陈炳笑了起来,起先是低声的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哈哈哈哈。”他仰起头,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水溢出了眼眶。 “爹,外面这个人为什么笑?”马车里,方年年不解地问。 她一开始不敢发出什么声音,猜测着被单独带出来的原音。看爹娘镇定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担忧很没有道理。那位饼脸的将军看了一眼爹爹,就下令把他们带走,明显是认识爹爹的。 是旧相识! 那…… 什么关系? 旧友?亲兵?下属?亦或是敌对关系? 应该能排出最后者。 听到女儿的问题,方奎摇摇头,笑着安抚着妻女,“我下去看看。” “爹。”方年年拉住方奎的袖子。 方奎说:“没事的。” 方年年不甘不愿地松开,“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 方奎看了眼妻子,掀开车帘,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塔娜收回了视线,眼神的担忧没有让女儿看见。 方奎下了马车,渐渐止住笑声的陈炳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得郑重。陈炳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形状整洁,没有不妥之处,随即他看向方奎,右手缓缓抬起,握拳扣在左胸。 陈炳啪地跪下,膝盖着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将军。” 能够让他心悦诚服地喊一声将军的,只有眼前的人。 方奎看着陈炳,周遭的一切迅速倒退,岁月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落雨的黄昏。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会儿,方年年觉得太压抑了,不舒服地挪动着屁股。 “屁股上长钉子啊,扭来扭去,坐不住。” 方年年蹭到娘亲身边,“娘啊,我们说说话呗,不说话脑子里容易乱想。” “我什么都不想。” 方年年,“……我想。” 塔娜:“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能够安静点?” “好像不能。”方年年靠在娘亲的身上,母女两个相互依偎,互相有个依靠。 塔娜的心里面也悬着,没有嘴巴上说的这么斩钉截铁。 “娘,现在旁边也没有什么人,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你跟我说说当年呗。” “有什么好说的。” “就说你们当年怎么逃出来的。” “有什么好说的,险象环生。” “你这不是说了嘛。” 塔娜失笑,“行行行,我说好了。当年七王之乱,北军一路南下,多处平复战乱,最后才来到京城,但有人提前一步进入了京城,关上了城门,以京城中百姓生命为要挟,负隅顽抗。” “谁?”方年年这些从未听过,忙问。 塔娜看了一眼女儿,说:“晋王。” “嘶,他不是在江南与北军周旋吗?”现在是考验历史知识的时候了,方年年记忆力不错,还算是记得住。 “你从哪里知道的?” “呃……”方年年心虚,总不好说是吃奶的年纪听爹娘床头夜话听到的。“不重要不重要,你继续说嘛。” 他们没有女儿说过,大牛就是个闷葫芦,更不会说,塔娜猜测是沈宥豫告诉女儿的,没想到那小子这些都和女儿说。 塔娜想明白了后说:“中间过程就不多说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进入京城前的最后一天,我记得那天天阴沉沉的,压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到了黄昏时分,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打在脸上睁不开眼睛。” 方年年安静地听着。 说着过去的塔娜眯起了眼睛,仿佛回到了那天,“你爹负责最后的攻城,城内已经有人接应,会打开城门,但晋王组织了仅剩的兵力最后疯狂反击,雨幕中流箭很多,拼杀的刀剑都不知道来源于何方,一切就凭着本能。当今心思很深,你爹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也弄不懂他的心思,只是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微妙,你爹知道,一旦秦王登上九五,身边功高震主的人能善终的很少了。” 事实也是如此。 北军的高级将领存世的已经不多,他们大多在当今登基后的一到五年内卸甲,不少人郁郁而终,与方奎功劳差不多的镇国公死的不明不白,有说是年纪大了感染疫病而死,有说冬日里失足落水……谁知道呢。 “还有因为我,秦王对你爹的猜忌和不满隐在心中。所以,我们决定假死离开。最后攻城的混乱,是我们最佳的机会,那天老天爷也在帮忙,大雨是最好的隐蔽方式。你爹和大牛找来了一具和他身形差不多的尸体,大牛对尸体进行了整改,在最后关头换上了你爹。你爹藏进了护城河的芦苇荡子里,为了避免露馅,藏了三天,身上的伤口都泡白了,还好有李一一直陪着,不然你就见不到你爹了。” 方年年心有戚戚地点头。 “我那儿,听到你爹的死讯就自刎。” 方年年惊呼了一声,连忙用手捂住嘴,难怪娘亲脖子上有一道不长但细细的伤痕,她一直猜测是怎么来的,没想到是自刎来的。 “娘,你胆子真大。” 塔娜摸着脖子上的伤疤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狠点,怎么瞒得住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