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大棋
竹门下有两童子垂手侍立。 王奇山拱手做礼，请见文世先生。 一童子单手回礼，转身进竹门；片刻后转回，让王奇山单人入内。 竹门内是一半亩大小的庭院，院中有梅树两株，隐为第二道门户。 穿过梅树，即进入竹林小径。 竹林深处，还真的有三间茅庐， 门楣处悬挂楹联三顾堂。 院中有青石几，石几后，端坐一羽扇纶巾的中年文士。 他，就是宛城诸葛的家主，诸葛子衿的父亲，诸葛园博，字文世。 王奇山恭敬施礼，口称伯父。 诸葛园博轻轻挥动羽扇，上下打量他一番，羽扇点向青石几，朗声道“客自远方来，且坐。” 王奇山谢坐，正襟危坐于石几前的草垫上。他低着头，静静地等待诸葛园博再次开口。 这是诸葛子衿特别叮嘱过的，晚辈拜见长辈的礼仪。 王奇山为了这一刻，在船上整整练习了三天。 他看到，不远处，诸葛园博身边，散放着数本书籍，还有一摞丹溪日报。 最新一期的头条是江左新风，王十里的凤山郡。 看日期，是七天之前。 两童子与一旁奉茶，以竹炭烧起茶炉。 “十里春风十里烟，春风十里不如你。汝，是哪个王十里？”诸葛园博开口考校了。 “机缘巧合而已，晚辈不敢言十里。”王奇山藏拙，真的不敢谈论学问。 “吾家晚辈，多有游历江左。言说，江左之奇有三其一为耽，其二为巧，其三为棼。可对？” 王奇山抬起头，恭声道“江左三奇之说，未有于闻。若论此三项，晚辈以为，棼，当排首位。” 说完，又低下头。 耽，指的是耽记和耽妃，王十里，是耽记如今的旗帜。 巧，说的是耽记出品的各种新奇产品，以及蓝石银楼为代表的金融业。 棼，说的是一代穿客淳于棼。 王奇山刚来的时候，不太理解耽妃和耽记对南柯郡守淳于贤的尊重，如今已经明白了。若没有淳于棼打下的基础，就不会有现在的南卫，不会有江左的文化繁荣，不会有耽记。 诸葛园博微微点头，又道“闻听王十里曾与仙人对弈，奕道当十分了得。且，手谈一局。” 王奇山恭声道“诺。” 童子送上一红木棋盘，并两盒棋子。 王奇山将黑子送到诸葛园博那边，自己捏起一枚白子，静静等待长辈先行。 “啪！”地一声，诸葛园博在天元位置，放下一枚黑子。 天元局，王奇山穿来南柯世界后，下的最多的就是天元局。这次，他思虑再三，才应了一手。 诸葛园博轻“咦”一声。 王奇山的这首棋，没有守角，而是放在棋盘下部，边地正中的四路星位上。 诸葛园博思考片刻，在两子之间，放了枚黑子。 王奇山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天元黑子右侧点了颗白子，尖冲。 诸葛园博启动前一步黑棋，挡。 王奇山轻盈地一跳，与四路白子呈小飞之势。似连非连，似断非断。 诸葛园博抬头看看王奇山，在左下角星位放了一子。 王奇山的白子，应在右下角星位。 太阳升起，童子烧好了茶水，分别送与二人。 他们，却都埋头于棋盘之上，好像忘了周围的一切。 临近中午时，诸葛园博将折扇置于棋盘之上，说道“诸葛家训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君之道，高瞻远瞩；君之志，广及四海。吾，需仔细斟酌。” 王奇山低眉道“该当如此。” 诸葛园博又道“宛城偏僻之地，却也有几处风景。吾弟园中与君四处看看。酉时，与君洗尘。可否？” 王奇山起身，行揖礼“不敢劳烦文世先生，晚辈冒昧来访，能与先生手谈，已心满意足。今，只求借得些许方便。” “如此……”诸葛园博沉吟片刻，道“君一路舟车劳顿，且先至驿站。戌时，着子衿相请，可否？” “诺。”王奇山施礼告辞，退出茅庐。 下到卧龙山下，招手请罗妃和薛飞卿从竹楼上下来，扶上牛车。 又对下来相送的诸葛子衿施礼，一言不发，蹬车而去。 诸葛子衿望逐渐着远去的牛车，身子摇了几下，颓然倒地…… 牛车穿城而过，来到码头。 王奇山下车与送行的诸葛园中，诸葛琮道别，登上兮山号。 他站在船头回望卧龙山，叹息一声，伏案写信。 第两份飞信分别给雨王和老狼尾巴，一封谢书，给宛城城主，诸葛园博。 宛城驿站也修在码头。 谢书被送进驿站，请驿丞转送诸葛园博。 王奇山下令船队起航，离开宛城码头，驶往阳城。 宛城码头上，只留下一船军火。 甲板上，罗妃与薛飞卿看王奇山神情凝重，兴致不高，没有来打扰他，只吩咐准备菜肴。 用过午饭，宛城和卧龙山，已消失在视野之外。 罗妃准备好了茶点、棋盘，拉他坐下，问道“子衿妹子，不来了？” “不来了，再也不来了。”王奇山答道。 “能说说，为什么吗？”罗妃又问。 “诸葛世家志向高远，看不上我啊。”王奇山捏起一枚黑子，拍与天元星位；“诸葛园博以为，宛城地处战略要地，物产丰茂，粮食充足。进可攻、退可守。他，欲取襄阳……” 王奇山将于诸葛园博的对局复盘出来，边走边解释“文世先生与我下了一盘大棋天下。诸葛世家没有称王的心思，只想取得襄阳，然后待价而沽。寻找真正的王者。他认为，最有希望问鼎天下的，是巴蜀汉王。” “巴蜀汉王？”罗妃没听说过，薛飞卿对她解释了一番巴蜀王子刘舍的事，又道；“前两步是小棋，文世先生占天元，是问我为何而来。我应答是借道。第三手，他点走了步挡。我说，襄阳王挡不住，宛城也挡不住。问题出在第四手棋，他点向左角星位。弈之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一步棋，说的是巴蜀汉王。 “刘舍王子人还未到，飞信已经进了宛城。如果没有刘舍王子的突然出现，今天这盘棋，或许会是另一个结果。诸葛园博以为，最有希望赢得天下的，是巴蜀汉王。他在等着刘舍三顾茅庐，要以诸葛子衿与巴蜀汉王联姻。我，不知道巴蜀的情况，不好胡乱落子。辜负了子衿的厚望，没取得诸葛园博的信任，没办法说服她的父亲。” “淑王妃，对你的评价很高，或许……不该如此着急。”罗妃道；“子衿meimei若知道，还不知会如何呢？” “我留下了一船军火。”王奇山看向宛城方向；“那是买路钱。如果有一点希望，诸葛世家，就不会那般利落地收下它了。” 正说着，诸葛子衿出现在船头。 她穿了套黑色劲装，披着蓝色斗篷，撩起幕离，直直地看着王奇山。 罗妃瞬移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道“子衿meimei，十里正说起你呢……” 诸葛子衿脸上泛起潮红，说道“王十里说的对，父亲，已经决定了，再说也是无用。他只答应，三个月内，不对阳城用兵。” “子衿meimei，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是我的父亲，宛城，是我的尘缘啊。”诸葛子衿低低地说道。 她抬起头，对王奇山道“子衿为君上军师数月，无所作为，却空得一子衿峡。子衿要随君去汝南，辅君降服蔚蓝白虎。王十里，你意如何？” 离家出走啊…… 王奇山大喜。 宛城诸葛氏，在他看来就是个陈腐、保守的老滑头。只空学了一肚子谋略，却无先祖的眼光、气魄与胆识；没有在乱世之中，凭一己之力，为民谋略……火中取栗的胸怀。 诸葛军师遍地走，实际上是到处下注，在局势明朗之前，不会倒向任何一位王者。 诸葛子衿，可说是宛城一枝花。 有她在身边，至少不用担心宛城龙岗卫，趁王奇山和耽记奇袭汝南，阳城空虚之时，从背后发起突然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