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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竞其实知道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不禁暗自赞叹吴予培的确比旁人想得深远,但还是笑着打断:那些都是国事,轮不到你我去管。 吴予培想再说什么,但终于摇头作罢。 唐竞看着也是好笑,心想这位仁兄莫不是动了从政的心思?像他这样一根肚肠通到底的人,若是当真入了官场,还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正想着,却又听吴予培开口问:长远没见到周小姐了,她好不好? 唐竞闻言一愣,片刻才答:就那样读着书吧,没有什么不好。 倒也是实话,那一阵周子兮一直没来麻烦过他,所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吴予培大约也是随口一问,就此揭过不提。 一时间,唐竞却有些不快,不知仅仅是因为提到了周子兮,还是因为是由吴予培提起。自从郑瑜那件事之后,他就没有再去周公馆找过她,连电话也没打过,凡事都是找人传个话就罢了。 他起初觉得,这便是心冷的感觉,但转念又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心冷或者心热的资格。 他唐竞既然是锦枫里的人,便与周子勋的死脱不了干系,更谋划着她的婚姻,希图着她的家财。若是说句公道话,她其实有一切的理由来恨他,算计他。 但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他,自然不会喜欢这种被人憎恨、算计的感觉,尤其是被她。 孤岛余生 7.1 秋冬相交的时候,庭院开始荒芜。 那一阵,周子兮时常做梦,而那些梦境也是有些稀奇的。 她总是梦到过去的事有时是坐在谁的膝上,两只手攀着窗台的边沿往外面望;有时是候在公馆二层楼的露台上,看谁的汽车沿着车道开进来,再绕喷水池转一圈在门口停下;又或者是她在寄宿学校的时候,等了很久很久,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候,忽然有谁驾一辆刺眼的枣红色跑车来探望她。 其实,她本来就常做这些梦,只是这几月里,那个抱着她的,开汽车回来的,忽然来探望她的人,有时候会有一张更加清晰而新鲜的面孔。以至于就算是在梦里,她也知道眼前的所见是不对的,其中些微的细节是被篡改了的。醒来之后,反倒糊涂,这明明是她的梦,如果有人改了其中任何一个细节,这个偷天换日的人也只能是她自己。 恩派亚那一夜之后,周子兮很快又收到何世航的来信,信里的句子读起来既心焦又冲动,夸张得好像是话剧里的一场念白,而下一幕就是要私奔了。何世航在信里告诉她,自己已经收到了郑瑜退还的酬金,郑律师只说不能接这件案子,并且规劝他离她远一点,其余什么都没说。他追问周子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天夜里在恩派亚戏院,她与郑瑜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些问题,周子兮根本不想回答。她不能让这个追求者知难而退,至少现在还不行。一连几天,她都懒得写这封回信,不仅是因为懒,而且还因为她在等着唐竞的反应。 她本已经做好准备,郑瑜会将她通过何世航另找律师的事告知锦枫里。唐竞知道之后,也许会帮她,也许不会。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会来找她,很可能会让她休学,再也不能出去。 但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她还是可以去弘道女中上学,仍旧从何瑛手里收到何世航的来信,《时报》上没有关于她的黄色新闻,也没有任何青帮的人来给她些颜色看看。 这种太平反倒让她有种头上悬着利刃的惶惑,她努力静下心来分析,似乎只有一种解释,郑瑜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但种这种假设随着时间的流逝,同样显得越来越没有可能。 那夜与唐竞分别的时候,他们还是很要好的。他甚至在她面前自夸,说他这样的人何至于要花钱去买女人。她从未见过他那样,也是真的被他逗笑了。 她由此得出结论如果郑瑜去找过他,他一定会来。如果郑瑜没有去找过他,他应该也会来。 可现实却全然两样,她已经有一阵没看见他了。自那日从恩派亚戏院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到周公馆来过,甚至连电话都没有。当然,她其实也知道,他一定是打过电话来的。无论如何,狱卒总得知道她这个囚犯的状况,只是未必要与囚犯说话罢了。 想到此处,起初的恐惧似乎已经变成了不耐再等待的气愤。出于一种没来由的冲动,周子兮动手写了一封信给何世航,回答了他的所有疑问。那封信总共没有几句话,明明白白地告知了她未婚夫的姓名以及背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何世航的回信还是来了,态度似乎并无不同。但周子兮还是从那字里行间看出一些细微的差别来。 对于这样的改变,她其实早有预料。 锦枫里是一部分,她兄长生前的名声又是另一部分,何世航应该也已经打听过了。在现如今的上海,凡是勤勉上进、识时务的世家公子大约都会把周子勋当作一个前车之鉴,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而且,何世航是个二十好几的年轻男人,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仔,谈这样的纸上恋爱,对他那样的人来说,其实也是太无趣了。周子兮本就没指望他的热情会保持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心凉得还要再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