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厨娘17
林淡把一盆岩耳重新用粗盐泡好,又让帮厨按照自己的方法继续泡发其余干货,这才转身看向小厨子,徐徐道:“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我便教你一道招牌菜。” “啊,你说什么?”小厨子傻乎乎地看着林淡,极为怀疑自己听错了。林掌柜愿意教他一些处理食材的秘法就已经很不得了了,怎么还要教他招牌菜?招牌菜不是每一个厨子的杀手锏,轻易不拿出来示人吗? “你没听错,我教你一道招牌菜,你可得看仔细了。”林淡边说边从桶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放在案板上拍晕。 汤九看她一眼,又看看傻乎乎的小厨子,目中划过一道兴味的光芒。 “林掌柜您等等,我去拿纸笔过来!”小厨子见林淡的架势不像是开玩笑,连忙跑到前堂拿了一沓纸和一支狼毫,刷刷写道——选材黄河大鲤鱼,三到四斤…… “记好了吗?”林淡一手拿菜刀,一手拎着大鲤鱼,笑盈盈地等着小厨子。她喜欢勤奋好学的人,笨一点倒无所谓。 “记好了,记好了,林掌柜您继续!”小厨子点头哈腰,态度恭敬。那老掌柜也早就对林淡刮目相看,这会儿已挤到汤九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砧板。 林淡继续道:“严家菜馆新出的松鼠鳜鱼我也吃过,口味酸甜嫩滑,确实不错。我教你的这道菜比她家那道口味更佳,同样是酸甜菜系,名为金毛狮子鱼。” 一个叫松鼠,另一个就叫金毛狮子,名字都要比一个高低,您确定不是来打擂台的吗?小厨子满脑袋都是胡思乱想,但很快,林淡超凡的刀功就让他忘了一切。只见她三两下把鱼剖干净,又把两面的鱼rou片成薄片,从鱼尾向鱼头下刀,入时浅止时深,两面各片十八刀,刀刀顺滑,刀刀不断,竟把一条大鲤鱼切成了一朵荷花苞,把鱼尾提起来抖一抖,粉白的“花瓣”就层层叠叠地盛开,煞是好看。 小厨子原以为这份刀功就已经很了不起,却没料林淡竟又拿出剪刀,把花瓣一般的鱼片剪成丝,每片剪六至七条,再次堆叠在一起。一根鱼骨从头到尾均挂满丝状的鱼rou,只这造型就已足够奇特。鱼rou已切得如此细,烹饪的时候该怎么办?确定不会被勺子一碰就碎成糊状吗? 小厨子一边记录一边在心里担忧,却见林淡开始调制蛋糊,六个鸡蛋加半斤水淀粉再加四两面粉,汇入适量的水,调和成浓稠的金黄色糊糊,用手一抓便能握住少许,并牵出丝儿来。 “调蛋糊时只用蛋黄,不用蛋白,这样颜色才好看。淀粉只用水淀粉,不用干淀粉,否则鱼rou会起毛刺,水淀粉能保证它的口感更细腻滑嫩。”简单交代一句,林淡就一手捏鱼头,一手拎鱼尾,把切成菊花一般的鱼rou放入蛋糊,浸泡均匀,再提起时,所有的鱼丝都一条一条黏在一起,往下滴淌着蛋液,品相算不上好看,然而入锅油炸之后,所有的鱼丝就都散开,一根一根竖立起来,果真像一只金毛狮子。 在小厨子和老掌柜的惊叹声中,林淡徐徐解说:“当鱼丝全部浸入油中时,你得用力抖三抖,让鱼丝一根根散开,抖完后鱼头下拉,鱼尾稍提,让鱼丝向头部抱拢,呈金毛狮子状,这是造型的关键。鱼下锅后,油温会降低,降至六成热时要改大火,用热油迅炸,这样鱼rou才好定型,这时候就可以松手了,把鱼头鱼尾也炸一下,用漏勺翻个面,继续炸一会儿就能捞出来浇汁。” 别看林淡说得容易,实则做起来很难。光是把鱼rou切片再改成丝,就已经很考验刀功,更别提后面的挂糊和油炸,调味反而成了最简单的程序。油炸的时候,厨师的双手要牢牢捏着鱼头和鱼尾,并紧紧贴着沸腾的油面,使丝状的鱼rou全部浸泡在热油里炸透、炸定型,这种高温能把人手烫掉一层皮,若是没等鱼丝炸好就把整条鱼扔进锅里,这道菜便毁于一旦。 小厨子仔细看了看林掌柜的手,果然在她指尖处发现一层厚厚的老茧,这是忍受了无数次高温油炸才练出来的真功夫!她轻轻抖动着鱼丝,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反倒满是耐心与专注。 把整条鱼扔进锅里后,她一边交代小厨子一边拿出一口干净的锅,倒上少许菜油:“等鱼炸成金黄色你就捞出来,鱼腹朝下放入盘子,我来调汁。”说话间,锅里的油已经热好,她信手捏碎一个酸橙,一个番柿,用大勺碾成沫,再入白糖、白醋、清水,熬成nongnong的糖醋汁,勾芡后均匀浇淋在蓬松焦脆的鱼丝上,一道金毛狮子鱼就做好了。 酸甜的香味瞬间涌入鼻腔,叫人不由自主地分泌出许多唾液。这道菜不仅香味霸道,连卖相也霸道至极,像足了一头鬃毛散乱的狮子,颇有种张牙舞爪的感觉。 “好,好香啊!”小厨子咕咚咕咚吞咽着口水。 “能尝尝吗?”汤九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淡。他这个人一向很内敛,只有在看见美食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强势而又贪婪的本性。 “尝尝吧。”林淡拿起毛巾擦汗。 小厨子和汤九立刻拿起筷子,准备对金毛狮子鱼下手,就见不知何时跑出去的老掌柜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急促道:“不能吃,不能吃!诚亲王来了,点名要吃你们刚刚做好的这道菜!快快快,小豆子,快把这盘菜端出去,别让王爷久等!” 店小二从汤九腋下钻过去,端了盘子就跑。 林淡沉浸于做菜,并不知晓她调汁的味道已经顺着窗户传到了大街上。这诚亲王与永定侯一样,均是京城里有名的老饕,最大的爱好就是品尝美食,原是桥园饭庄的常,后来小厨子的爹死了,他也就来得少了。 这天他原本打算去严家菜馆吃午饭,路过桥园饭庄时他的长随收了老掌柜的好处,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说桥园饭庄新进一批极品海货,可以去尝尝鲜。 诚亲王与小厨子的爹颇有交情,心道既如此那我就赏个脸,去吃吃也无妨。却没料旁边又来一辆马车,恭亲王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嬉笑道:“皇兄,您别上当,我昨儿个也是这么被忽悠进去的,结果裘小子的手艺是真不行,愣是做不出顶级海货的味道,与严家菜馆比起来差远了!” 诚亲王瞪了长随一眼,就想离开,却忽然闻见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很甜、很酸,又过一会儿竟融入了鱼rou的鲜和油脂的醇,简直香死个人! “这是什么味道?你闻闻,你快闻闻!”诚亲王一咕噜爬起来,脖子从车窗里伸出去,像小狗一样四处嗅闻。 嬉皮笑脸的恭亲王说不出话了,嘴巴赶紧一闭,把溪水一般流淌的唾液咽下去。 被人道破心思正诚惶诚恐的长随连忙说道:“王爷,香味是从桥园饭庄里传出来的,许是裘大厨在做菜。” “进去看看!”诚亲王坐不住了,立刻跳下马车,三两步奔进店里,没看见掌柜来迎,只能高声嚷嚷:“人呢,人呢,都跑哪儿去了?厨房里做的什么菜?赶紧给本王端过来!” 店小二连忙把人安顿好,然后一溜烟跑去后厨,向老掌柜说明情况,老掌柜这才在小厨子和汤九的口中救下这盘菜,急急忙忙端去前堂。 恭亲王早已对裘家菜失去了信心,原本只打算坐在马车里看个热闹,却没料那道菜一端出来,他就受不住了,连忙缩回脑袋,站起身往车下跑,却因为动作太急切,撞到了车顶,不由有些眩晕。好不容易捂着脑袋奔到桌边,往盘子里一看,他顿时倒吸一口气。诚亲王也睁大眼睛,一副惊诧万分的模样。 他们原以为严家菜馆的松鼠鳜鱼已是刀功、造型、色泽、调味的绝佳之作,这盘鱼一出来,立时就打破了严家菜的神话。 状如细丝的鱼rou根根竖立并向鱼头聚拢,造型十分美观独特,用筷子戳破鱼丝酥脆的外壳,露出里面粉白的鱼rou,立刻就有晶亮的油脂渗出来,与朱红粘稠的汤汁汇合在一起,鲜、嫩、脆、酸、甜,各种滋味在舌尖炸开,简直妙不可言! 诚亲王小心翼翼地夹断一根“狮毛”,飞快塞进嘴里,顿时眼睛就眯了起来,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好不好吃?”恭亲王急切地拉他袖子。 诚亲王理都不理他,再次夹断一根“狮毛”细细品尝,又是摇头晃脑,又是吧唧嘴,模样看上去十分欠揍。 “诶,你倒是说话啊!诶我这暴脾气!”恭亲王撸起袖子骂道:“店小二你眼瞎啊,没看见本王也在这里,干什么不多上一副碗筷?快去把碗筷拿过来,快着点!”再不拿来,他就顾不得什么皇家气度,要上手捻了! 店小二连滚带爬地送来一副碗筷,就见这二位尊贵无比的王爷差点在桌上干起来,两双筷子你架着我,我架着你,谁也不让,口里还直嚷嚷:“老六,滚你娘的蛋,这是本王叫的菜,没你的份儿!” “皇兄,你不仗义啊!大家都是兄弟,吃你一盘菜怎么啦?” “你想吃自己不会叫啊!” “再叫一份不得等半天吗,闻见这股味儿我就坐不住!” 店小二见此情形只好飞奔回后厨,让林掌柜赶紧再做一条金毛狮子鱼,否则两位王爷真会打起来。 林淡也不觉得受宠若惊或是紧张不安,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徐徐道:“既如此,我今儿就帮人帮到底,再给你们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