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叶承徽在想些什么?”宣和夫人含笑的声音传来,“都摇头晃脑了,应该是什么有趣儿的事儿吧?” 叶薇微微一惊,抬起头时已自然地笑道:“臣妾只是想起了昨天晚上侍女做的饼饵,觉得十分可口,有点想念。” “是吗?”乔婉仪挑眉,“看来是这长信殿的糕点不合叶娘子的口味,让您瞧不上眼呢!” “乔meimei何出此言?”叶薇道,“太后娘娘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什么瞧得上瞧不上,这种念头连有都不敢有,相信在座的姐妹都是一样。你这么说,让人好生惊讶……” 语气温和,却是直指乔婉仪以己之心度彼之腹,让她惊愕之下神情立变,“你……太后娘娘,臣妾绝无不敬之意!” “叶承徽真是会说话,乔婉仪你怎么比得过呢?”宣和夫人道,“这般伶牙俐齿,难怪隆献娘娘也那般喜欢她,都快赶上秦jiejie了。” 她朝襄愉夫人抛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对方回以一笑,“姚meimei取笑了。” 叶薇清楚地看到,在宣和夫人提到“隆献后”时,赵太后神情明显阴沉下来。 “哀家一直病着,都不大熟悉外面的事了,原来叶承徽是隆献meimei看重的人。”她朝叶薇笑了笑,眼角的沟壑更深,“既然如此,你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叶承徽会的那可就多了。”宣和夫人道,“太后您从前总夸臣妾的笛子吹得好,可陛下金口玉言,说她的笛曲才是这宫中最好的!还有墨书,叶承徽写得一笔好字,工整磅礴的隶书,颇有崔朔崔如璟的遗风呢!” 江容华补充道:“不仅如此,那天晚上在毓秀殿,叶承徽说了和天一道长一模一样的话,连韵贵姬娘娘都夸她道法高深呢!” 她一壁说一壁朝韵贵姬看去,那边已经觉出不对劲,然而这个情况下也不好否认,只能尴尬点头,“叶承徽确实是个有悟性的。” 叶薇听着不绝于耳的夸赞,在心里感慨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才华出众的奇女子,以前真是小看自己了。要改,要改。 “原来这般出色,那也难怪皇帝宠爱你了。”赵太后道,“正好,哀家前几日去拜见了天一道长,他说我若要静心宁神,需得诵读经文。可哀家岁数大了,眼睛不太好,那些经文的字都太小,正想找人抄录一份。既然叶承徽字写得好、和道君也有缘分,那就劳烦你为哀家抄录,如何?” 叶薇早在宣和夫人开始夸她时就料到后面有刁难等着,所以听到这话也没多惊讶,恭敬道:“能为太后娘娘抄经是臣妾的福分,臣妾感激娘娘的信任。” “哀家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赵太后点点头,一脸慈爱,“为了显示对道君的诚心,你就在太液池旁的静夜阁抄写吧。那里供了太上老君的神像,相信效果会更好。” 这……居然是想要她跪着抄写么? 叶薇眉头一皱,韵贵姬就已开口,“太后娘娘,叶承徽的腿上有旧疾,跪久了会复发。您能不能网开一面,让她在自己宫里抄写?” 她在这种时候开口求情,着实让叶薇有些感动。自打蕴初被囚禁,她和这位贵姬娘娘就越走越近,竟真有了几分闺中姐妹的意思。 太后深深地看过去,“韵贵姬这话有失妥当。哀家让她抄经是器重她,不是责罚,不存在什么网开一面。你也是信道的人,难道不觉得在道君座下抄经是福分?说出这样的话真真失了身份!” 这话实在严厉,韵贵姬咬唇,跪到殿中连声告罪,“臣妾失仪,太后恕罪。” “太后别恼,韵贵姬也是关心叶承徽。”宣和夫人劝慰道,“不然这样,既然她们关系好,韵贵姬又是侍奉道君最心诚的一个,就让她监督着叶承徽抄经,如何?” 监督。 她把她当成犯人了吗?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赵太后点点头,算是定下了,“这样韵贵姬不用担心叶承徽跪出什么毛病,叶承徽抄经时遇到不懂的也可以请教韵贵姬,倒是两全其美!” . 两全其美……个头啊! 三月间的晚上还是很冷的,静夜阁地处阴湿,就更是冷得彻骨。叶薇在蒲团上跪了四个时辰后腿便痛得不行,仿佛有针在里面搅动,稍微动一下就逼出她的闷哼。 不愿示弱,她捏紧笔杆,尖端在砚台里舔了舔,继续抄写。 她面前摆着张矮几,上面放着经书和上好的宣纸,此刻宣纸的一头已经垂到了案几下,上面布满了她工整漂亮的字体。 “如果实在累得慌,就歇一歇吧。”韵贵姬走到旁边,“陛下跟我说过,你那次受杖责伤得太厉害,这两年都得仔细养着。太后娘娘她也真是……可惜陛下前朝事忙,不然也不会任由你在这里受苦了。” 叶薇苦笑。这也是太后敢这么折腾她的原因啊。 从隆献后离京那天开始,皇帝的事务就格外繁忙,完全绝迹于后宫,晚上便睡在议事的紫宸殿,连永乾殿都懒得回。以前他哪怕人不来,也会打发宫人给她送点什么小礼物,这几天却音讯全无。叶薇隐约间觉得他应该是在忙什么筹备已久的大事,但具体是什么却猜不到。 前朝和后宫还是隔着段距离,再加上太后的有意隐瞒,他这会儿搞不好连自己被罚跪的消息都没听到。等他忙完,自己的经也抄完了,他哪怕生气,难道还能去找太后的麻烦吗? 叶薇用笔杆子戳戳自己的脸颊,哀叹道:“我真是命途多舛。” 隆献后在的时候,她被陷害说对隆献后不敬,差点小命不保;如今隆献后走了,她又因为太得隆献后喜爱而开罪赵太后,真是怎么走都是错的人生啊…… 韵贵姬想到她这一年来遭受的算计,忍不住赞同,“确实,你们这一届的家人子里,就你的经历最是跌宕。不过好在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看来也是有道君在庇护着。” 韵贵姬便是这样,三句话离不开道君。叶薇有时候觉得她真应该如她说的那样,去当个女冠,搞不好真能成为一代宗师。 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添了怅惘,“贵姬娘娘,您曾说臣妾和道君有缘,我当时并不觉得。不过最近我想,也许我真的是和道君有缘吧。” 韵贵姬一愣。 “虽然我自己对这些并不是特别执着,但我遇到的人几乎个个都和道家有莫大的关联。所以我想,这大概也算是我和道君的缘分……” 还记得上一世时,安傅母曾经说过,她的生母笃信道教,怀着她的时候就给她取了个小字,唤作若水。 上善若水,这是母亲对她的期望。可惜那境界太高,她从来没达成过。宋家对母亲向来不重视,所以这小字也没得到祖母的认可,平时只有安傅母会这么叫她。后来谢道长偶然得知,还笑着调侃,说本以为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魔王,谁知字却取得大境界、大智慧,着实有趣。 谢道长…… 她的心忽然一紧。眼前仿佛又闪过了那天的瓢泼大雨、旖旎杏花,他眼神专注地看着她,而她不知该给出什么答案,只好落荒而逃。 “贵姬娘娘,您比臣妾年长,看问题也要透彻许多,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叶薇想了想,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是臣妾昨日看的话本上的内容,让我十分感慨。就是,如果有个你曾经很熟悉的人,多年后你们再次相见,却发现他已经完全改变,甚至让你觉得不认识了。如果是这样,应该怎么办?” “那他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韵贵姬说完就笑了,“看你这么纠结,一定是变坏了吧?” 叶薇抿唇,慢慢点头,“潇洒豁达的君子变得阴郁冷漠,追名逐利、玩弄阴谋,甚至……害了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