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高安世。”打断宦官的絮絮叨叨,他淡淡道,“摆驾披香殿。” 高安世一愣,继而大喜,“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 这些日子皇帝专注于政务、不见任何嫔妃,他看在眼里,哪里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不就是整颗心都被宋大小姐塞满,平静从容的表象下,是不得不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压抑克制。 有心想劝他去哪位娘娘那儿散散心,却又不敢开口。这种情况下,一个不慎便是灭顶之灾降下,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他自己提出要见慧贵姬,实在是再好不过。事实上这阵子高安世也考虑过要不要找她来救场,最后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放弃。慧贵姬如今在后宫妃嫔中最得陛下欢心,有她在旁边妙语连珠,陛下的心情应该会好很多吧? 无论如何,只要他别再整日记挂着宋大小姐,就是道君开恩、大慈大悲了! . 叶薇的凌安宫毗邻太液池,御辇顺着池畔的石板路一路前行,走得又快又平稳。皇帝一直沉默地坐在其中,在抵达听雨阁时才忽然敲了下轿辇内壁。 “陛下?”高安世低头询问,同时做了个手势吩咐宫人停轿子。 夏日用的御辇并不像冬天的有厚厚帷幕遮掩,高安世可以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到皇帝半隐在黑暗中的脸。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唇部线条还有些生硬,明白地显示出主人心情欠佳。 “现在什么时辰?”他淡淡问道。 “回陛下,亥时三刻。” 这句话说出才发觉原来已经这么晚了,这个时辰搞不好慧贵姬都已经歇下,到时候凌安宫又得喧嚣一阵。 “回去。”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高安世却差点没反应过来,“您是说,回永乾殿?” 皇帝没答话,便是默认了。 高安世真有些转不过弯来了。这什么情况,都走到这里了,绕过前面两道弯就能看到凌安宫的灯火,他却要打道回府? 眼看皇帝又开始闭目养神,他到底不甘心,到手的救星怎么能见都不见就飞了呢? 轻咳一声,试探道:“陛下是担心贵姬娘娘已经歇下,不想吵到她吗?您多虑了。夏季炎热,宫人们大抵睡得晚,贵姬娘娘又是个喜动不喜静的,兴许还在灯下和侍女们闲聊呢!”顿了顿,“而且您也有些日子没去披香殿了,那边一定日夜盼着,回头要是知道您都到这儿了还半路折返,以贵姬娘娘的性子,可得和您闹别扭了……” 不得不说,为了让皇帝去见叶薇,高安世很尽心、很豁得出去,连这种有些僭越的话都宣之于口。可惜皇帝听到他的冒死进言,脑中却闪过上一次在清莲水阁的事情。 他因为记挂着楚惜的事而失约,等到再次见面,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冲撞犯上,惹得他勃然大怒。然而在他发火之后,却发现她藏在袖中的一对竹笛。那是她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的礼物,原本打算在约定好的那天送给他,却被他的失约给破坏了。 那时候,她说担心他在她和别的女人中间,舍弃她而选了别人。还说她很害怕,怕他因为什么就不喜欢她了,如同对皇后和姚昭容那样…… 当时他是怎么保证的呢?哦,他说任何人都影响不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让她安心。说那话的时候他确实是信誓旦旦,如今却有些不确定了。 他的整颗心都已被楚惜占据,至少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部分给旁人。 既然如此,还是别见了吧。 那姑娘性子太倔,对他的要求也和别的妃嫔不一样。如果让她看出自己正在思念着别的女人,恐怕会比上一次还要生气吧?当着他的面不给好脸色,等把他气走后再躲起来掉眼泪,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 就是这么喜欢逞强。 暗叹口气,他坚定了打道回府的想法。本来是心中烦闷想找她缓解下压抑的情绪,可如果两人见面就意味着她的伤心失意,那还是算了。 已经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那么至少,不要让她太难过。 “回去吧。”他对高安世重复,“朕累了,想早点休息。”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高安世再不情愿也不敢再拖延,无奈吩咐:“掉头,回永乾殿。” 御辇却没能顺利起行。 远方忽然传来笛声,悠扬而清丽,穿过寂静的夏日夜晚,让微风中所剩无几的燥热也散去。 不过短短片刻。 皇帝直接从御辇上下来,朝笛声消失的方向张望,却见夜幕低垂、树影憧憧,独不见他期待中的身影。 “这个声音……” 太熟悉。虽然只吹了一小段,他却已经猜出吹奏的人是谁。 只是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在那里? . 月光下的太液池一如既往的美丽,波光粼粼、水天倒置,一叶轻舟泊在池畔,叶薇身着梨花白对襟襦裙,坐在舟头玩着手里的笛子。因为天热,她脚上只穿了小叶紫檀的木屐,此刻已被脱下摆在一侧,而未着罗袜的纤足就这么顺着小舟边沿垂下,时不时浸入池水中,搅乱满池星光。 妙蕊被打发去拿水果,连同那个替她弄来小舟的宫娥一起,匆匆折返凌安宫,大概再过一盏茶就能回来。而她抓住这短暂的清静,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今晚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她本来在灯下看一本游记,庖厨做了可口的樱桃酸酪和杏仁露,她边吃边看,正自得其乐,却忽然被书中的某个内容勾走了心神。 那辅佐君王数十年、年过半百才辞官归隐的前朝名士崔朔,用潇洒随性的笔触记录了自己与友人月夜泛舟的过程,称“此毕生难忘之快意”。 视线还落在工整的字体上,思绪却已飘得很远。好像就在几个月以前,有个男人也曾站在明月下的舟头朝她伸出手,含笑邀她同游。 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是段挺有趣的经历。 让人忍不住想重温。 她向来是胆大包天的性子,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做出了决定,等到理智稍微回笼,已经坐在了太液池边的船上。 本想趁着兴致吹奏一曲,然而刚开了个头,就被忽然涌上的纷乱思绪给打断,不得不忍痛放弃。 夜风夹杂着池水的湿润,吹在脸上很清凉,而她独坐船头,没来由地陷入了往事的拉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