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管尚仪领命,拿起香囊仔细检查了一番,低声道:“回禀陛下,这里面一共有三味香料,玫瑰、依兰和广藿香,混在一起确实能起到暖情助兴的效果。” “果真如此?那为何朕闻了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管尚仪道:“这一类的暖情香,原是要加热散出才能有明显的效果。单纯只是香囊的话,并不能立刻见效,需要一点时间。” 皇帝点点头,“去四周看看。仔细些,别放过什么疑点。” 管尚仪领命,“诺。” 他们主仆二人自说自话,旁人都有些糊涂,太上皇更是不快,“你搞什么?” 皇帝并不回答,“敢问父皇,这香囊您当时闻了有多久?可是离得很近?” 太上皇心头的不快愈发浓烈。这些年来他沉醉于炼丹,本就刚愎的个性被养得越发刁钻,认定一件事之后最不喜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看法。此刻看着皇帝诚恳请教的神情,心道今日的事情摆明了是这贱婢忤逆犯上,你这会儿是想为她开脱么? 发出声短促的冷笑,他道:“你想说什么?” 皇帝道:“父皇切勿多心,儿子只是有点疑惑,想弄个明白。您刚才也看到了,这所谓的催|情香囊在这里放了这么久,在座众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缘何您就中了招?身为修道之人,在这方面原该比我们更淡然才对。儿子以为,这紫微殿内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玄机。” 太上皇一愣,奉命去四处察看的管尚仪也回来了,“回禀陛下,大殿左侧的鎏金多枝灯上,第六盏和第九盏蜡烛都被动了手脚,里面加了依兰香精。”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愕然。紫微殿作为上皇的居住,殿内灯烛哪怕白天也是燃着,然而大抵是刚才太过混乱,烛火都熄灭了,大家记挂着这里,也没人去管。孰料就是那小小的蜡烛里,竟藏着这样的秘密! “确定吗?” “奴婢仔细检查了三次,绝对没错。” 皇帝淡淡一笑,“看来事情很明显了。这香囊只是用来迷惑我们的幌子,并非今日之事的祸首——那些灯烛才是。悯枝是被人陷害,不是存心冒犯父皇。咱们险些上了那些人的当。” 太上皇面无表情,赵太后眉头紧蹙,贤妃状似惊讶,大长公主牙关紧咬,唯有姚昭容用一双清澈的眼眸凝视着那个男人,心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今日之事她们明明吩咐了隐瞒消息,他却还能及时赶到,其中暗藏的深意只消略作思考便让她胃里泛酸。 他对那个女人就这么上心?上心到哪怕正在与大臣议事、哪怕可能暴露他在紫微殿安|插眼线的事情,也要过来给她解围?还是接二连三、一次又一次! “管尚仪品香的本事是宫中数一数二的,既然她说蜡烛里有依兰香精,那自然是真的了。只是臣妾不明白,就算是这样,又怎么能证明她是无辜的呢?”姚昭容今日头回开口,妙目如水、语气和缓,似乎并不带什么敌意,只是单纯疑惑。 “紫微殿戒备森严,悯枝不过是个婢女,怎么可能买通宫人,在灯烛里动手脚?” 姚昭容道:“奴婢不行,不代表主人不行。陛下还是别过于大意。” 她就差对叶薇点名道姓了,皇帝眼中闪过不悦,她却仿如未觉,转向太上皇,“舅舅,嘉若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上正因皇帝的话而气恼。发现事情的疑点固然是好事,可自己适才的怒火却被他这个行为衬得愚蠢可笑,不由暗恨在心。恰好此时,被他疼爱有加的外甥女巧笑嫣然地开口,一瞬间太上皇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有什么想法就说,在舅舅面前不用顾忌这么多。” “谢舅舅!嘉若以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婢女魅惑主君这么简单。都敢在您的紫微殿动手脚,这是何等的大胆?所以嘉若认为,应该先把这婢子关起来,待查明真相再作处置。” 太上皇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恩,那你觉得关在哪里比较好?永巷?” “那些地方离得太远,难免疏漏。我觉得建章宫就很好,关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怕那些宵小来动手脚。” 叶薇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猜出了她的打算。看来比起慌了手脚的大长公主,姚嘉若还保持了冷静的思考。她明白再这么弄下去她们母女做的事便会被抖出来,于是觉定先把今天糊弄过去。 悯枝关在建章宫内,不是处在太上的眼皮子底下,而是处在她和大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天晓得这宫里有多少人是她们的眼线!到时候不用费太大的事儿,便能把悯枝悄悄弄死,再伪造一封认罪书,转头就能跟太上说她是畏罪自尽! 而且只要给了她们喘息的机会,人证物证就都能设法销毁,还怎么还她们清白! 绝对不行! 她直起了身子想说话,却被跪在身侧的管尚仪不露痕迹地按了下胳膊。她看过去,那边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叶薇立刻调转视线去看皇帝。 他眉头微蹙,“建章宫又不是牢房,把悯枝关在这里不合规矩。父皇若是觉得永巷不够安全,打入暴室也可。” “陛下不是觉得这婢子无罪么?打入暴室难免要受些折磨,若回头查明果然无辜,就是咱们冤枉好人了。”姚昭容道。 “无妨。说到底还是她莽撞大意,吃吃苦头也好,还可以长点记性。” 今天被他压制得太过,太上皇不愿在最后还要由他来决定事情的走向,淡淡道:“朕觉得嘉若说得有道理,还是关在建章宫吧。这到底不是什么干净的事,还要闹到满城风雨么?关上门来查清楚,该处置的处置了,也就罢了。” 知道他主意已定,皇帝心猛地下沉。叶薇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到了如今的地步,绝不能让悯枝落入她们手中。她的命无足轻重,可若是让大长公主借着她把脏水泼到阿薇身上,却是他不能容忍的。 “父皇……” “太上!” 悯枝原本已经被拖她去慎刑司的人弄到了门口,奈何皇帝突然出现,那些人只得停住动作。她跪在那里,听着陛下用各种方法帮她和小姐洗脱罪名,几乎就要成功。当姚昭容提出要把她关在建章宫时,她看到小姐和陛下的脸色都立刻变了。她从来就不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这种功夫练再多年也学不会,可是今天脑筋却无比的清明。 她知道姚昭容打的什么主意,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被关在建章宫会发生些什么,小姐又会因为这个遭遇什么。 那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太上,陛下,今日之事固然是被人陷害,奴婢却也难辞其咎。是奴婢轻信旁人,才会冒犯上皇、牵累昭仪,奴婢罪该万死,不敢奢求您的原谅!” 叶薇觉得不对,“悯枝,你干什么?陛下和太上圣明烛照,自会还你清白,别想太多。” 悯枝淡淡一笑,朝着她磕了个头,“小姐,奴婢打小伺候您,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奴婢知道自己不聪明、老闯祸,可您却从没嫌弃过我,待我就像亲姐妹似的。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一直记在心上,从不敢忘。本打算留在您身边伺候一辈子,可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奴婢在此祝您福寿绵延、安康喜乐,下辈子,奴婢再来报恩!” 话音方落,她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头上的金钗,利落地插|入雪白的脖颈。动作之快、下手之决绝,就好像她已经在心里演练这个动作无数次,就好像早在被扣上惑君的罪名时,就打算这么做。 鹅黄色的纤瘦身子软软倒下,如翩然坠落的枯叶。叶薇眼睁睁看着鲜血漫过她的脖子,流淌到地上,最后把她俏丽的小脸也弄脏了。 她带着满身血污,用最后的力气对僵在原地的太上皇道:“奴婢……愿以死明志,绝不曾做下任何……任何有损昭仪娘娘名声的事…… “她是无辜的,求太上……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