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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还在。” 陆彬蔚震惊看着她,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是什么。 国师两百年前就可入圣,苦苦压抑境界虽说自有其苦衷所在,但是一朝入圣,其积蓄丰厚远超摩罗,甚至江景行见到, 恐怕也要头疼。 汝阳公主一个大乘厉害是厉害, 哪怕在她巅峰状态下, 仍不够国师一剑的事情。 更何况她受了重伤,能自如行动已经是勉强,再为南疆出头干吗?给国师开锋祭剑的吗? 陆彬蔚选择沉默。 他怀疑汝阳公主多半被太过沉重的事实结论刺激得心神失常,不打算再开口火上浇油下去,以免真逼疯了汝阳公主就不太好。 汝阳公主读懂他的神情。 她可能精神状态当真出了点问题,还有闲心笑了一声:“我也觉得我疯了,毕竟以往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看不到希望赢面的事情。” 不,您这不是没有把握。 陆彬蔚心说。 您要是换个目标,比如去给国师送个死,给摩罗送个南疆什么的,把握还是十成十的稳。 地道中仅有有限的几支烛火方便看清道路,能供汝阳公主整理衣饰的明镜是想也不用想不会有的,她只能凭着感觉抚平褶皱,扶正鬓边的珠翠,理顺腰上的环佩丝绦。 一件一件,都是按照九州衣冠望族最爱的款式来的。 汝阳公主说:“可不管有没有人承认,我总归是周室的女儿,是南蛮的王后,是掌握他们生死命脉的人。我在得势时借着两家威风八面,失势时也不能说丢开就丢开。无论是生是死,我总得活得像个周室的公主,像个南蛮的王后。” 尽管姜后记不记得遣人给她送节礼是两说,南蛮不知有多少南蛮王的心腹盼着汝阳公主越早死越好。 似乎除了她自己,没人盼着她活得像个公主,像个王后该有的样子。 汝阳公主提着剑:“我当然可以和陆帅你一起逃去凤陵,谢家的世子我见过,是个很好的孩子,想来很愿意给我一席之地做庇护,那么南蛮的民众,南蛮的兵士该怎么办?” 陆彬蔚若真欲逞起口舌之快来,整个九州找不出多少人是他对手,书院学子的读书万卷,法宗的大道万千,佛宗的妙语经纶,通通能在他舌下溃不成军。 但是陆彬蔚没有劝汝阳公主。 因为倘若哪天摩罗打进他麾下带领的归元军,若是没法求援到谢容华,是真正毫无退路的死局,陆彬蔚也不会退的。 他身后是九州,身边是无数愿意为九州死而后已的袍泽,背上的是谢容华的信任和期望。 无论如何也不能退。 汝阳公主笑道:“我有自知之明,我不够国师一掌看的。南蛮该沦为北荒治下的还是会沦为,荒人该烧杀抢掠的还是会烧杀抢掠,该做草芥的人命变不成珍宝。” 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地方。 明知会发生的是如何地狱般的将来,自己却如撼大树的蜉蝣,拼却着粉身碎骨也无法阻挡崩塌楼台的一二。 “可我要试过,才能心安理得。比起苟且偷生,至少能死得理直气壮。” 说罢汝阳公主不再停留,提着剑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相反的路走回去。 烛光昏暗了她女性的纤秀身形,竟在昏暗中拉出高大影子,仿佛两百多年前提着剑一步一步在尸山血海里走向皇位的北周太|祖。 陆彬蔚凝视着汝阳公主的背影很久。 也不算很久。 因为他还能一颠一颠地追上汝阳公主。 到处乱扎的肋骨疼得陆彬蔚倒吸一口凉气:“公主且慢!”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沓符纸。 汝阳公主悚然望着他,怀疑陆彬蔚比自己更早坏了脑子,打着拿符箓炸死国师这个圣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事实证陆彬蔚的脑子好好的。 他握稳了笔,一张接着一张笔,就地取材,直接往自己衣襟上蘸血,落笔速度快到墨迹未干的符纸蝴蝶似飘扬在地道中,看得汝阳公主提心吊胆,生怕符纸一个不长眼睛飘到烛火里,害得陆彬蔚还要再给自己来那么一刀。 “可否冒昧问一句陆帅在做何事?” “不冒昧,从今往后公主就是和我共生死存亡的关系,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有什么问题公主尽管放心问。”陆彬蔚头也不抬,“我在布阵。” “传讯符飞到凤陵城那边太慢,耗时太多,飞到归元军驻地还是够的。我先前嘱咐过他们,他们看到传讯符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陆彬蔚龙飞凤舞潦草写完最后一张:“我和公主一起出去,公主若放心,不对,这不是公主放不放心的问题,先将王城的兵力交给我,我来布阵,撑到归元军驻地接到传讯符,按我的示意去布阵。” “应该能撑到江景行接到传讯符来。” “再乐观点想,说不定不用姓江的来,我的阵法就先行击退了国师。” 衍算的尽头是世间万事万物将去往的归宿和去往途中的风景。 当然也包括阵法的无穷变化和杀机。 陆彬蔚要布的是以一国之地为阵盘,以无数活人修行者为笔墨的惊天大阵。 这样的大阵,方能阻碍国师的脚步之一二。 陆彬蔚和汝阳公主两人各有各的伤残,跑起来倒是很快,不过几息功夫就来到他们刚刚下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