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傅清扬按下心中疑虑,微微一笑道:“不管这事能不能成,咱们自己人乐呵乐呵没什么,到外头可得稳重一点,免得落了把柄,倒叫父亲说我们呢!” 傅怀淑笑道:“哪里还用你提醒?知道知道,咱们在外人面前,只管装出架子来,以前如何,现在就还如何!” 姚佐伊笑着点了点头:“二meimei说的很对,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也别给你们大哥添乱……免得长辈们说我们浮躁,觉得我们不够谦逊!” 傅清扬笑着赞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就是自古朝代更迭,帝王继位,还三推四辞的以表谦虚呢!面子上的功夫,该做的还是得做到!” 三个人在屋子里头说了会儿话,傅清扬便和傅怀淑告辞了。 走远了一点,傅怀淑方开口问道:“meimei是怎么了,我瞧着你似不大高兴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傅清扬不想她跟着担忧,勉强笑了笑:“没事,不过是去护国寺祭拜母亲,一路劳累,有点乏了。休息一会儿就没什么大碍!” 傅怀淑以为她是为母亲而伤感,便没有多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回去休息吧,晚膳我再打发人喊你!” 傅清扬点了点头,笑着道:“还没去见过老祖宗,等见了老太太我就回屋歇会儿!” 傅清扬所料不差,安定侯并不想让爵。 本来嘛,虽说他手上也没多少实权,不过是挂个闲散职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到衙门里点个卯……可好歹身上有爵位,在帝都大多数人都得礼让他三分,这种被人上赶着巴结追捧的生活,安定侯还没过够,他虽不再年轻,但自觉自己老当益壮,生命苦短,怎能不及时行乐? 若身上再无爵位,谁还买他傅文斌的帐呢?安定侯的爹和安定侯,在外人眼中的地位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傅怀安眼神往他脸上转了一圈,心里便有了底,状似不经意地笑道:“大哥果真能干,如此年纪不仅为咱家考了个状元,听说在朝廷里也十分受重用!外头谁不赞大哥青年才俊呢,都说大哥若袭了爵,安定侯府必将改头换面,有大哥在,不愁没人光耀傅家门楣。” 在这样的家族中,儿子太窝囊,自然遭到嫌弃,若太过能干,做爹的又难免要忌讳,生怕越过自己夺了权,到头来自己这个一把手在家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更何况……改头换面?改什么,换什么? 傅文斌真心觉得如今的安定侯府非常好,内宅美女如云,任他做什么都无人胆敢过问,虽说上头父母健在,可到底年纪大了,等闲也不会过问他的私事。若换成自己儿子掌权,他还能像现在这般逍遥吗? 傅文斌面色微凛,淡淡地道:“怎么我年纪很老吗,一个个都要我让爵,是巴不得我赶紧去死是吧!” 傅怀安连忙笑道:“父亲这是哪里话?父亲正当壮年,又保养得当,哪里能用得上‘老‘字!就是大哥,即便他想早点继承爵位,也是人之常情,大哥向来孝顺,断不敢对父亲不敬的!” 这话说的,让安定侯心中对傅怀远愈发忌惮不满,现在还没袭爵呢就上赶着逼自己老子去死,若真让你继承了爵位,你还不得将老子赶出府去! 傅文斌冷冷一哼:“他不过刚刚娶妻,也不是什么贵女……即便他考了状元又如何?自来有几个状元可以封侯为相的?会念书又不代表会做官,他还嫩着呢,将侯府偌大家业嫁给他们,我就是死了也不能闭眼!祖宗基业不是儿戏,禁不起他们胡闹!” 傅怀安笑着安抚道:“父亲说的是!大哥虽然考了状元,可如今也不过是个五品翰林……翰林院也不是什么实权重地,里面真正能进内阁成为朝中重臣的有几个?大多不还是修一辈子书么!” 傅文斌淡淡看向他,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傅怀安不紧不慢地开口:“儿子想说,大哥是长子,又是嫡出,这爵位迟早落在他身上,倒不必如此心急……父亲想一想,大哥如今无功无禄的,若这个时候让爵,哪怕有皇后娘娘面子,说不得也得降级袭爵呢,咱们侯府岂不是要低人一等了?所以儿子以为,倒不如缓上一缓,待大哥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建功立业后再提此事,到时候平级袭爵岂不更稳妥一些?” 傅文斌想了想,赞许地点点头,摸着嘴边一撇胡须若有所思,笑着道:“还是你想得周全!行了,如今你也大了,又自小跟在我身边,见识上是要比你大哥强上一点!不过不可骄傲自满,一定要再接再厉啊!” 傅怀安恭敬笑道:“多谢父亲教诲,儿子谨记在心!” 傅文斌挠挠下巴,忽然转了话题道:“上次你舅舅将逍遥王世子引见给我,本以为能够缔结两家之好,不想宫里赐了婚……幸亏逍遥王府并无怪罪,世子待我也一如从前!不过毕竟是咱们理亏,该补偿的还得补偿……这样吧,你去挑几个资质上乘的姑娘,送去给王爷和世子,聊表歉意!” 傅怀安郑重点头道:“是,儿子这就去办!” 傅文斌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眼天色,到他寻欢作乐的时间了,便打发他先出去。 傅怀安直到走出去许久,面上谦和恭敬的笑容才渐渐消散,阴沉着一张脸,眼中尽是嘲讽不屑。 到了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老安定侯傅嵩又提及此事,傅文斌便找出各种理由搪塞。 傅嵩一怒,面色登时沉了下来,狠狠一拍桌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子,自己不思进取,还不许远哥儿光耀门楣吗!莫不是要将祖宗几代基业毁于一旦才甘心!” 傅文斌不悦开口:“父亲这般指责,儿子怎么承担得起?我也是从各方面慎重考虑,才觉得让远哥儿现在袭爵多有不利……我又不是说不让爵了,不过是说再迟上两年……不然你问问远哥儿,他现在有那个本事继承家业么?” 傅怀远连忙出席,对着傅嵩长长一揖,沉声道:“祖父,父亲说的没错,孙儿才疏学浅,年纪轻轻,如何得以承担如此大任?而且孙儿刚刚入朝,朝中人事复杂,孙儿常常无暇他顾,哪里能够打理好家业……父亲正值壮年,孙儿不孝,恐怕要劳烦父亲多辛苦几年了。” 傅文斌给他一个还算识相的眼神,摊了摊手道:“喏,父亲您瞧,远哥儿自己都不想袭爵呢!” 老安定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傅怀远一眼,只得退一步,冷冷命令道:“不让爵可以,不过你得先上折子请立世子!” 傅怀安端着杯子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酒液溅在皮肤上,瞬间凉到了心底。 傅文斌张了张口,对上老安定侯不容拒绝的眼神,只得将话吞回肚子里,狠狠剜了傅怀远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饭后,傅清扬特意去了大哥的院子,姚佐伊刚煮了新茶,小两口正在自个儿屋里悠哉享乐呢。 傅清扬心下暗叹,笑着道:“大哥大嫂倒是好兴致,meimei没有打扰二位吧?” 姚佐伊连忙起身让座,微红着脸笑道:“meimei快别打趣我们了……你尝尝这茶,再陪你大哥说说话,正巧管事的来找我,我去去就回。” 姚佐伊走后,傅清扬端起面前茶盏,轻轻嗅了嗅,单从色和香来说,不如上午杜赫请他喝的莲心茶。 傅怀远叹了口气,忍不住率先出声:“meimei特意来找我,我大概能猜到meimei想说什么……没错,我是不想袭爵,至少现在不想。” 傅清扬放下茶盏,面色平静地开口:“可以问问原因吗?” 傅怀远微微一笑:“说来惭愧,我真不算是个好大哥,自小对你们姐妹帮助很小,倒让你们常常关照我……” 傅清扬点了点头:“大哥若能强势一些,我们姐妹日子自然更加好过,不过我们都从没怪过大哥,毕竟大哥心里是真正爱护我们姐妹的。” 傅怀远目光温和,带着一丝深切的无奈,轻声叹道:“想必meimei多少也了解我一点,我这个人其实并不适合官场倾轧,相比较勾心斗角,我更向往清净安宁……我喜好诗书,自小想做的是一代大儒,而非官拜宰相!翰林院虽无实权,修书繁琐辛苦,却是我再喜欢不过的职位了!自进翰林以来,许多不曾见过的典籍珍藏,在这里都能翻阅,许多以往不明白的问题,都有志同道合的同僚一起探讨……” 傅怀远说到自己兴趣,眼中光芒越来越亮,完全不似平日里呆呆板板的书生模样,眼神亮亮地望着她问:“若我说我现在享受这样宁静的生活,meimei是否会怪我胸无大志,不负责任?” ☆、第57章 请立 人各有志,她能怪什么? 傅清扬沉默许久,方淡淡开口道:“大哥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meimei哪有资格干涉,更遑论怪罪?不过……大哥是侯府嫡出长子,一出生就继承着无数人的厚望,有些时候不是大哥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至少现在就不行!大哥若放弃爵位,祖父祖母会如何想,又将我们姐妹置于何地,更别说整个傅家极其姻亲?大哥既然享受了侯府带来的荣耀,就势必要承担起相应职责!现在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meimei只希望,若有一天该大哥承担起自己责任了,大哥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傅怀远面色动容,儒雅清俊的容颜不知何时带了些历经世事的无奈疲惫,连笑容都有着年轻人不该有的沧桑。 傅怀远微微一笑,诚恳地道:“多谢meimei能够理解……你放心,该我承担的责任,我绝不推辞!” 傅清扬深深看他一眼,慢慢开口:“meimei还是得说句不好听的……大哥身处这个位置,即便你想躲得清净,逍遥度日,怕也是有人不会让你如愿!大哥,我不是说你不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现在的条件不允许,等你以后有了资本,想怎么生活,哪还有他人置喙的余地?” 傅怀远苦涩一笑:“有时候我倒是真希望自己投生在平凡百姓家庭,不用受这高墙大院的束缚!” 傅清扬笑了笑道:“大哥身为男子,怎也会说这样的酸话?要你说,那我们这等女孩儿都不必活了!要知道这个时代,人们对女子要远远比男子苛刻……而且平凡百姓家也免不了一些纷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说不定大哥真投生在那样的家中,反而无法像如今这般读书习字呢!可见权贵人家还是有些好处的。” 傅怀远笑道:“还是meimei看得通透,倒是我想不开了……发了这许多牢sao,让meimei见笑了!” 傅清扬起身:“自家兄妹,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哪里见笑不见笑!天色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望大哥记得今日谈话,若有需要,能承担起自己责任,哪怕不为我们姐妹,也想想老祖宗!好了,大哥不必送了,我自个儿走就行!” 傅怀远郑重答应道:“我会记得的,meimei放心!外头黑,meimei注意脚下!” 傅清扬摆了摆手,忍冬在前头提着灯笼,慢慢往自己院子走去。 老安定侯积威深远,如今亲自发话,哪怕傅文斌心中有百般不情愿,也只得乖乖低头。 第二日,傅文斌就老老实实写了奏折呈上去,请旨立傅怀远为世子。 此奏折一出,荥阳侯立马出列道:“臣以为,傅怀远青年才俊,得中状元,必然极有才华,更何况现如今傅怀远在朝中当值,又已成家立业,请立世子一事,理属应当!” 立马有大臣反驳道:“荥阳侯乃傅怀远的舅舅,自然偏袒自个儿外甥,臣以为,按理侯爷应当避嫌才是!” 承恩公出声道:“臣附议!状元郎虽才富五车,但毕竟年纪尚轻,资历不足,实需多多历练……过早请立世子,臣只怕傅大人会骄傲自满!” 杞国公扫了他们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若在下记得不错,承恩公为其子请立世子之时,年纪比如今的傅怀远还要小些,承恩公世子尚且没有状元郎的才学,亦不似傅家公子那般凭自己能力在朝为官……承恩公怎么不说梁大公子年纪尚轻资历不足呢?陛下,臣觉得,承恩公应该最清楚现在请立世子是否会让人骄傲自满!” 老狐狸!真难缠! 承恩公心里暗骂一声,面色不动地改口道:“杞国公所说也有道理……毕竟傅家公子乃御笔钦点的状元郎,想必品学上皆是常人难及!” 皇帝不置可否,任他们吵了一番,才淡淡开口道:“传旨,傅怀远克己奉公,谦谨贤孝,素有才学,立为安定侯世子!” 接着便是一连串赏赐,彰显帝王恩宠。 傅怀远领旨谢恩,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名头如有千钧,让人喘不过气来。 傅清扬进了宫,庄皇后去寿康宫服侍梁太后还没回来,闲来无事,便命人生起火来,让春莲从包裹里翻出莲子心,洗手准备烹茶。 傅清扬没有专门学过茶道,对此也是一知半解的,不过耳濡目染多了,一些漂亮的动作也能学得行云流水般,很能唬住外人。 庄皇后一踏进大殿,就闻到袅袅茶香,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笑着道:“好特别的茶!” 傅清扬连忙起身请安:“姨母万福!” 庄皇后在上首坐了,让她免礼,笑着问:“今个儿怎么想起来煮茶了,你不是一直对这个不大感兴趣的么?” 这也是庄皇后喜欢傅清扬的一点。若换了其他人,知道她喜欢煮茶,必然会投其所好,努力学习茶道来奉承自己。可傅清扬却不这般阿谀,她不喜欢,就不大肯学。虽然傅清扬经常也会按照自己喜好行事,送自己点喜欢的东西,可并不让人感觉拍马,反倒能体会到她的诚意和贴心。 傅清扬将水冲入茶盏中,动作十分流利,亲自捧了一杯给她,笑着问:“姨母尝尝这茶味道如何?” 庄皇后很给面子的接过来,看了看汤色,点点头,然后轻轻闻了闻,笑着品了一口。 傅清扬眼巴巴地望着她,忍不住追问道:“到底怎样?” 庄皇后笑着看她一眼,慢悠悠地道:“护国寺的莲心茶,的确千金难求,只可惜水次了点,毁了茶的味道。然后煮茶人的手艺和心境,更是糟蹋了它。” 傅清扬顿时小脸一垮,苦兮兮地道:“不会吧,真的那么差?姨母手艺自然无人能比,我不祈求有姨母的手艺,好歹也该比一般好点才是……” 庄皇后笑着道:“你要是非得这么说,那我也无话可讲!这莲心茶,是大师亲手炒制,自然融入许多禅意,你打心里其实是个不信佛的,不管手艺多好,心境上就差了一截,此茶自然沦入下乘。” 傅清扬立马眉开眼笑起来:“可见不是我手艺不好,而是这茶的境界太高!” 庄皇后被逗得扑哧一笑,拿食指戳了戳她脑门叹道:“你啊,就是油嘴滑舌!” 傅清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转了话题道:“还没跟姨母报喜呢,父亲为大哥上书请封世子,皇上已经准了!” 庄皇后点了点头:“我一早就得了消息,你进宫的时候,恐怕宫里赏赐才刚刚送去。” 傅清扬让人将茶具收了,坐在庄皇后身边道:“虽然不是直接让爵,但能顺顺利利得封世子,我这心里也算踏实了不少!既然已经有了世子,府里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恐怕又是数不尽的纷争!” 庄皇后淡淡开口道:“早晚的事,现在趁对方羽翼未丰,反倒还占了便宜,若不然以你大哥的性子,说不定真会将爵位拱手让人!” 傅清扬苦笑道:“大哥性子平和,与世无争,注定要吃些亏的!” 庄皇后笑着安抚道:“无妨,总归出不了大问题……你既然心里有所怀疑,定能提早防范!上回护国寺那样的意外,想必是不会再发生了。” 傅清扬重重叹道:“真难怀疑会是他……我还记得以前,孙氏还在府里,三meimei性子要强,时常和我们多有争执,大jiejie和我都不大喜欢她们母女,却对这个庶出的兄弟感官不错!就连家里老太太也是十分喜爱这个孙子,对他关怀备至,不管有了什么好东西,给他和给大哥的都是一样,向来一视同仁。而二哥从小聪明过人,又被父亲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府中上下和他关系都不错……却不想现在,竟是三meimei和我们越走越近,而这位二哥,站在了我们对立面!” 庄皇后沉默片刻,淡淡道:“也不难理解,但凡有些聪明的,都不是能安分的人!你meimei虽说掐尖好强了点,可到底是因为受到孙氏影响,孙氏的事,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处境,人自然安分下来。可傅怀安不一样,他是男子,有自己的野心,更何况你父亲亲自教养,安定侯是个德性,又能交出什么样的子女?” 傅清扬无奈摇头:“父亲在外向来八面玲珑,聚集了一群自诩风流的朋友,耳目濡染的,也难怪二哥手段如此上不得台面。” 找流氓来污自己亲大嫂亲姐妹的名节,这种手段,十分令人不齿! 庄皇后微微冷笑道:“你且等着看吧,以后他的手段,只怕更加层出不穷呢!” 傅清扬叹道:“傅家上下待他都不薄,他虽为庶子,待遇上却等同于嫡子,在父亲面前甚至比大哥还要有脸面……是他认不清自己的定位,能想出那等下作阴谋的,我们和他的手足情份怕也是到头儿了!以后,就看各自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