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千幻道君有请。小师侄，走罢！” 千幻道君亲自派人来请，莫长生自然不能说他这会子还有其他的事情，不方便见之类的。 甚至以莫长生如今的修为，他都不能去跟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内门弟子索要千幻道君的凭证，就只能跟在这个斜着眼睛看他的内门弟子身后，一起去了传送阵，从外门直接进入了千幻道君自己的幻峰脚下。 那内门弟子拽着莫长生出了传送阵，就道：“峰主说，要你自己爬上幻峰，旁人都不许帮忙。小师侄，请吧！” 然后不等莫长生反应过来，那内门弟子忽然扬起自己宽袖下的锁链，直接将莫长生给抽进了一处紫色花丛中！ 莫长生只是练气三层的修为，显然是敌不过筑基期修为的内门弟子的，于是踉跄几下，就被扔了进去。 莫长生只觉恍惚了一下，眼前的紫色花丛，却忽然变成了莫家村的模样。 “啊！啊——” 妇人尖利的叫声从破旧的屋子里传了出来，莫长生推开半遮掩的院门，就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中年汉子正搓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而屋子里面，时不时的传来妇人的尖叫声。 莫长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听那妇人一声凄惨的叫声之后，就有人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面露哀戚：“大郎，孩子……没气了，你赶紧找个地方埋了吧！” 那中年汉子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哆嗦着手抱住了襁褓，泪水成串似的流下。 而屋子里也同时传来了妇人痛哭的声音，还有周围人劝说的声音。 “别死！你要死了，就更没人能记得这个孩子了！” “不！我和当家的都这么大岁数了，长忧……走了，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气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还活着做什么？放开我，让我跟着孩子一块去了！” 莫长生这才惊醒！ 那是莫老娘的声音！ 院子里已经跪坐在地上的中年汉子是莫老爹！ 他们怎么能死？ 明明他该是活着的才对！明明莫老爹和莫老娘有他来养老送终，而不该中年去世！ 莫长生的眼睛看向莫老爹抱着的襁褓，狠了狠心，就朝着那襁褓撞了过去—— “哇——” 却是婴儿初啼！ 莫长生五岁的时候，莫家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他们隔三差五的能吃上顿猪下水，或者是莫老娘熬个骨头汤给他补身子了。 这天是莫长生的生辰，莫长生早早爬了起来，笑嘻嘻的跑去给莫老爹和莫老娘磕了头，收了父母的红包，就被莫老爹抱到了脖子上“骑大马”了。 “颠颠骑马嘞！长生，骑大马高兴不高兴？”莫老爹一边扛着自家儿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边问。 莫长生被问得很囧，但是他还是装作小孩子的口气道：“高兴！高兴！爹，再快点！再快点！” 然后莫老爹就笑得更大声了。 莫老娘则笑着去给莫长生下长寿面。长寿面里卧了个荷包蛋，还有两片腊rou。 莫长生笑眯眯的在荷包蛋和两片腊rou上都小小的咬了几口，然后就用筷子夹着给莫老爹和莫老娘吃剩下的，大有他们要不吃，他就哭给他们看的架势。 一顿饭吃的一家人都很高兴。 莫老娘最后抱着莫长生道：“长生，一辈子都陪着爹娘吧？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过上一辈子，别去想那些成仙啊什么的会死人的事情，中不？跟娘说，你一辈子都留在爹娘身边，嗯？说给娘听？” 莫长生心中想要拒绝，他觉得成仙似乎是很美妙的梦想，他为何要拒绝？ 只是看着莫老娘和莫老爹殷切的看着他，莫长生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于是他就笑了起来，大声道：“好！不修仙！考状元！” 莫长生立刻就看到莫老爹和莫老娘由衷的笑了出来。 他想，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 长生长生，可惜他姓了莫，做了莫家的孩子。那还是……莫要长生了。 自从莫长生发了宏愿要考状元，他家老爹就碰巧的救了偶然进山的书院的山长。 山长要报恩，莫长生就被免了束脩，进了书院。 而这个时候，莫长生因着进了书院，读了书，年纪渐长，在家里的话语权也提高了，他开始慢慢将他前世会的那些简单的食物告诉给莫老娘，譬如辣白菜、泡椒鸡爪、泡椒猪脚等等，譬如用蚯蚓喂鸡，譬如养兔子贩卖兔皮和兔rou等等，甚至他还弄出来了秘制酱料，涂在烤rou上最是美味不过。莫长生打心眼里希望家里的情况逐渐好转。 莫长生家里的情形确实好转了，只是除了秘制酱料，莫长生教给莫老娘和莫老爹的其他的法子，都被莫老娘和莫老爹在莫家村里传开了。莫长生对此哭笑不得，可是在看到除了莫家村之外，其他镇上有权有势的人家都打不了那些法子的主意，他们一个小小的家，竟然也保住了秘制酱料的配方，莫长生这才越发佩服自己的老父老母。 莫家越来越有钱，莫长生就不许父母苛待自己了。每天吃rou是不太可能了，但是每天一个鸡蛋补身子，隔三差五的吃rou炖汤，每月看一次大夫，这是莫长生的底线了。 莫老爹和莫老娘因着莫长生的孝顺，身子渐渐好转，甚至在莫长生九岁那年，莫老娘竟然再次害喜，并于次年老蚌生珠，诞下一双男儿。 家里有了新生命，莫老爹和莫老娘也没忘记嘱咐莫长生要考科举，留在家里，莫要修仙。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次五年一次的逍遥宗收徒过程中，莫长生每一次都被家里人要么赶去考试，要么就被关在地窖里，躲过收徒测试。 莫长生越发觉得奇怪。尤其是在他十三岁那年，抱着孪生弟弟上山躲过了逍遥宗的收徒测试之后，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乖乖的。 终于等到莫长生二十岁考中了秀才，二十二岁，中了举人，成了举人老爷的次年，莫长生二十三岁。这一年因着莫长生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他们一家都搬到了镇上。 只是搬到镇子上了，也没能躲过这一次的宗门收徒测验。 有人直接找上了莫家，言明是莫长忧所托，必须测试。还道，虽然莫长生入了科举，但并未正式踏入官途，只要将其功名收回，莫长生就能继续修仙了。 来人气势汹汹，仿佛不是为了所为的“朋友所托”，而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而已。他们在强制性的检测出莫长生是劣等五灵根，而莫长生两个已经十三岁的弟弟都没有灵根之后，就异常坚决的要带莫长生离开。 甚至为了让莫长生跟着他们走，来人还直接削了莫长生的功名，让莫长生不走也得走。 莫长生怔怔的看着来人，恍惚了许久，才赫然清醒。 二十三岁……这却是比他原本要修炼的时间要晚了十年呵！ 莫长生不懂为何会如此，但是他还是在那些来人的威压之下，宁可自尽也不离开。 来人只能悻悻走了。——他们可以用威压和言语逼迫莫长生，可是让他们真的对莫长生动手，甚至逼他去死……那就不是他们敢去做的了。 那些人走后不久，莫长生的功名又被莫名其妙的还了回来。经此一事，莫长生还是镇上的举人老爷。只是他这个举人老爷，却是决定不再踏入官场了。 莫老爹和莫老娘对此无可无不可。当初他们费尽心思想让莫长生读书考官，也只是想要莫长生不要走上修仙路。如今儿子甚至为了他们可以以死相迫，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莫长生没有去修仙，也不再准备考进士，在为家里置办了些产业后，就去了当初免了他束脩的学院当夫子。 这一当，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的时间里，他的两个孪生弟弟已然长大成人，还都成婚生子了。虽然两人都止步于秀才，暂时没能考上举人，但是秀才的身份，也足够他们在这个小镇上立足并养家了。 莫老爹和莫老娘也在莫长生三十五岁那年相继去世。他们死前最大的遗憾是莫长生自始至终都不肯成婚生子，即便他们用孝道去逼迫，莫长生依旧不肯成婚生子。 而莫长忧在这一年里也终于成功筑基，回到家乡祭拜父母。 莫长忧看着父母的坟墓，再看着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三个弟弟，几个小侄子小侄女，好半晌，才问莫长生：“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 莫长生恍惚了片刻，摇了摇头，明白黄粱一梦再美，也终于清醒之时，于是便道：“我要爬上逍遥宗的幻峰。” 莫长生说完这句话，他眼前的场景迅速变幻，莫老爹和莫老娘的坟墓，长大成人的弟弟们，还有那些可人的侄子侄女，以及莫长忧，都统统消失不见。 莫长生眼前能看到的，依旧是那片紫色花丛。 幻峰峰顶。 千幻道君长袖拂过水镜，却是笑道：“你这弟弟，倒也有点意思。资质差成这般，竟然也能在两柱香的时间里就破了幻阵。”千幻道君没说的是，她最为看重的大弟子，也花了莫长生两倍的时间才疲惫的破阵而出。 莫长忧起身，躬身道：“不敢当道君夸赞，舍弟毕竟是劣灵根，前途渺茫。” 千幻道君哼了一声，收了脸上的笑：“让他每月来幻峰给我磕个头，再去见你。你以后再不许胡乱带着烈阳出幻峰了，否则再出了事情，就不是十神鞭能救得了你的了！” 莫长忧躬身应是，千幻道君一扬长袖，莫长忧就被一阵风送了出来。 他站在峰顶，看着笑得一脸天真的风烈阳冲着他跑了过来，没来由的一阵厌烦。 作者有话要说： ☆、“天赋” 莫长忧厌烦风烈阳的懵懂无知，然而风烈阳却是对此一无所知。 风烈阳正一脸高兴的对莫长忧喊道：“长忧长忧，我看到你弟弟了哦！你不是想见他么？我把他带来见你好不好？” 风烈阳如今的脑袋里，还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只是他对着一醒来就第一个看到的莫长忧，是抱着极大的耐心的。莫长忧前段时间想去见弟弟，结果千幻道君没有同意，而他自己，又因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也躲在角落里没有替莫长忧出头的事情发生后，莫长忧就一直不太高兴。 风烈阳那时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也特特跑去求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千幻道君，让她赶紧同意小炉鼎见弟弟的事情，结果她表情很奇怪的问他，是不是还想再要个炉鼎？风烈阳当即就拒绝了。 他已经有了小炉鼎了，还要个炉鼎做什么？更何况，小炉鼎的弟弟，就是他的弟弟，怎么能都陪着他呢？他来找母亲，只是想让他的小炉鼎能照看弟弟，让小炉鼎开心而已，可不是想要什么别的炉鼎的。 风烈阳还记得千幻道君当时的神情很是微妙。不过，那也不重要了。虽然千幻道君犹豫了很久，犹豫到他都想要暴力破开幻峰的禁制了，千幻道君才答应了他，不让小炉鼎出去，但是允许小炉鼎过来的事情。 风烈阳那时就觉得这位母亲真是聪明！ 他原先就不想自己的小炉鼎老是想着跑出去，老是惦念着别人，这下好了，母亲的主意既让小炉鼎能见到想见的弟弟，又让小炉鼎还在他的地盘里，这个主意，真是两全其美！甚合他意！ “长忧长忧！好不好嘛？”风烈阳显然不明白为何原本想要见弟弟的小炉鼎，这会子却又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虽然莫长忧还是在笑着的，但是风烈阳就是知道，小炉鼎并不高兴，“要不，你不想见他，我就把他扔出去？” 莫长忧这才笑了：“你把他带去我的洞府里吧！我们在那里见。对了，我弟弟修为太低，你……” 不等莫长忧说完，风烈阳已经跑远了，一边跑一边大声道：“晓得啦晓得啦！他是小炉鼎的弟弟，我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他们还站在峰顶，风烈阳的声音又很大，于是很轻松的，几乎大部分正在关注着风烈阳和莫长忧的人，都听到了风烈阳的大声许诺。 莫长忧笑容敛了敛，从灵兽袋里招出一只羽毛白如雪的大鸟，大鸟蹭了蹭莫长忧，莫长忧这才爬上了大鸟的背脊，骑着大鸟回了自己的洞府。 莫长忧回到洞府的时候，莫长生和风烈阳已经到了有一会了。 风烈阳正骄傲的对着莫长生说着什么：“你看你看！这是长忧最喜欢的藤椅！他最喜欢坐在藤椅里读那些书了！长忧最喜欢读阵法书了！你看你看，这屋子里的阵法书，都是我给他找来的！” 莫长生实在不知该对这位烈阳真人说些什么。不过好在，烈阳真人也着实没打算和他聊天，而是不断的像小孩子一般的炫耀着自己对莫长忧是如何如何的好，炫耀自己是如何的清楚莫长忧的喜好，炫耀他们每一日都是待在一起的…… 莫长生听得出来，虽然风烈阳是真的行动间如孩童，但的确是对莫长忧很好很好的。只是莫长生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在听到风烈阳说道莫长忧是他最喜欢的人的时候，莫长生的担忧就更多了。风烈阳是傻了，可是千幻道君没傻。风烈阳的傻，会让他无意识的在千幻道君面前表达自己对莫长忧的喜爱，千幻道君就算原本想要补偿莫长忧，可是被自己儿子这么一次次的置于一个对她来说，压根是一文不值的小炉鼎之下，她又岂会不恼？ 千幻道君或许在风烈阳面前不会对莫长忧做什么，可是，背着风烈阳呢？等到来日，莫长忧的作用耗尽，风烈阳成功渡过元婴劫，剜出脑袋里的奇石，重新恢复神智呢？ 莫长生可不觉得，那个时候的风烈阳会如何如何的感激莫长忧。毕竟，莫长忧是完完整整的见证了自己的痴傻和愚蠢。 对于那时的风烈阳来说，莫长忧与其说是“恩人”，倒不如说是欲除之而不能的毒瘤！ 莫长生回头看向莫长忧，看着莫长忧在撇过风烈阳时冷淡如寒冬的目光时，就明白莫长忧也早早的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