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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在一个雨夜里,上京那座黑沉沉道院里,常年在此修习的数十位修士悄无声息地收拾好行囊。 雨水湿漉漉滴答在木门前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穿着布鞋的二学官站在屋檐下,沉默地看向皇城方向。 这一年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明静三学官在一个夏夜里死在教谕大人的指示下;大学官则死在一个孩子手里。自大学官死后,道院的掌院一职空悬了很久。 自大学官死后,清虚宗和青城山本就不太和睦的关系因此更加微妙。 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他找时间去南门大街的二层小院看过。那里再也没有别人入住过,已经结满了蛛网。 自那两位小先生刚入上京,他就做好了很多准备,包括两边都不轻易得罪的准备。 自入宗门修行开始,二学官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在道院的时候,哪怕夹在教谕大人和掌门大人中间,他也兢兢业业,没有犯过一点错误。 所以明静死了,大学官也死了,而他还能活得好好的。 可在今时今日,哪怕圆滑如二学官,也不得不到了站队的时候。他站在雨帘下,看着黑沉沉夜色,轻轻掸了掸衣袖。 其实清虚宗所有的门人,都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犹豫的事情。凡人和修士之间爆发战争,哪些没有灵力与修行的普通人,谈何反抗? 道院大厅的大理石阶上,有道士翻开经卷,一片干枯的银杏叶便从里面飘了出来。 看见那片银杏叶,他们的眼神有一瞬狂热,便有蓝衣的道士们依次站了起来,走到二学官身后道:“大人,该动身了。” “不急……”二学官低声一笑,他的手指微微一动,那片银杏叶自地上飞起,落在他的手掌心。 下属的小道士往后退了几步,恭敬道:“大人,再有拖延,只怕掌门大人会有所不满。” 二学官点了点头,叹息道:“不需要提醒我,我自幼跟随教谕大人学习,自然明白掌门的性情。” 他的目光穿过雨帘,在无数银丝般的雨水里,他一瞬间回到了那座飘满银杏叶的老山。 “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等我们下次回到上京……或许不用那么久,这座普通人的皇城,也会飘满银杏叶吧。” 年轻的道士低头微笑,像是想到了很美好的事情,说道:“道宗的光芒恩泽每一片土地,这片皇城凌驾在凡人的头顶,承载了本就不属于它的荣光,又何须存在这个世间?” “是啊……”屋外的雨声越发大了起来,渐渐有脚步声夹杂在里头。水花砰砰地溅起来,在极静的夜里显得分外诡异。 二学官端详着手里的银杏叶,道:“掌门的想法,实在是我所不能及的。” 底下蓝衣的道士们笑得越发恭敬而顺从,道:“往后这世间,再也没有所谓帝王。人人生来只有修为之分,而无高低贵贱之别,实在是大美的人间。” 二学官若有所思地看向雨幕中的东南方,黑夜里灯火通明的皇城,只露出一个小小飞檐。 或许掌门说得没有错,这座皇城站在所有人头顶,站得太久了。 天空猛地闪过一道急电,发出嘎嘣一声。 整个漆黑道院都亮了一瞬。 也照亮了道院门口那条石板路上,沿街伫立的守备军铁刀。 他们笔直站在雨幕里,水顺着铁刀汇成一线,不停流淌下来。空中的闪电照亮他们的盔甲,每一个人脸上都没有半分表情。 站在黑色木门前的军官一挥手,沉声道:“进。” 霜色的铁刀齐刷刷出鞘,他们的靴子踩过水坑,发出微乱的声音。 在铁刀即将落在巨大的门锁上时,木门发出嘎吱几声,被缓缓打开了。 二学官撑着黄色油纸伞,站在暴雨里摇头道:“深更半夜,即便道院的几位有夜读潜修的习惯,大人们贸然提刀起来,也太过无礼。” 脚边溅起的雨水,很快打湿了他深蓝色的道袍。 在上京城里流传着一句话,谁都可以惹,但是守备军是不能惹的。这座城里的大小事,光鲜事,肮脏事,都得一一经过他们的手。 二学官与领头军官的目光一撞,而后才慢悠悠笑了起来。 守备军的头领看着他,良久道:“陛下让我等夜巡,自然有陛下的道理。清虚宗清修太久,以至于连除魔卫道的本事都忘了。草原上的战事打了这么久,那些信奉长生天的蛮族倾巢而出,清虚宗却连道院的门都不想出么?” 二学官微微一怔,旋即摇头道:“大头领,你的话太多了。” 大头领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何二学官的态度如此直白。 事实上,自从这场战争开始,朝堂上一直有对清虚宗不满的声音。而对清虚宗最为不满的,自然是陛下。 这千年以来,大翊对修士们实在太过温柔,让他们修道,让他们习武,让他们遍布天下传道诵经,可当草原上的蛮族发生叛乱时,清虚宗却罕见地停下了除魔的脚步。 清虚宗的沉默和束手旁观,让陛下在不满的同时,生出了很多怀疑。 但哪怕他们深夜提刀前来试探道院心意,也并没有预料到道院的态度已经如此僵硬露骨。 “大头领,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但是没有谁能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