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页
柳戟月却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故作明悟地一点头:“国师说得不错。你我也都知道,北雍十六部中的大部分部落虽建造了城池,但随时可以弃城撤离,以游牧的姿态防御反攻,若论在茫茫草原上追击设伏,西宛、东承的兵力合起来恐怕也玩不过他们,时间一久,拖到来年冬天,就更是敌不过了。所以朕想,国师一开始也并不指望能在短短数月间将整个北雍吞并吧?” “想全部吃掉那是痴心妄想,但趁其乱,捞其利还是容易的。‘下四部’的溃败已给足了北雍压力,之前联姻的月娥公主及送亲的十四皇子更是意图刺杀,死罪当诛。不过……北雍愿许以重利,换他们的皇子与公主回去,朕觉着……条件不错。” 柳戟月淡淡垂眸,手指从御案上抽出一道与众不同的折子,随手抛给了成秋拾。 成秋拾接过,打开来扫了一眼,唇边勾起浅淡的嗤嘲,却不说话。 “国师是认为条件仍不够么?”柳戟月道,“每当朕想起那夜,也觉得难解心头之恨,可以多试试北雍的底线,看他们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成秋拾却把折子一扔,大幅后仰,手里不停地掐捏着反应迟缓的星连,颇具邪狞地挑眉:“在我对陛下的了解里,您似乎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不说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了,至少也是君威难测,但您这似乎是‘第二次’,有意无意地想放过这个险些刺杀成功的北雍皇子。” 第二次,成秋拾强调。 大半月前,成秋拾得知因长乐宫‘意外走水’,太后与皇后命丧火海,和亲与发兵事宜必须拖后,便极为恼火。他懒得深究失火究竟真的是意外还是人为,但至少不可能任凭柳戟月忽悠,白白浪费几个月时间。他听闻天牢里关押了刺杀失败的北雍皇子与公主,便想将他们拎出来“实验”。 ——他的实验需要大量精纯的阴阳血脉,成功率极低,西宛皇室如今只剩下滕枫、滕梧两兄弟。滕枫暂且还要作为他的星连活着,滕梧更是不知影踪。如果没有足够的阴阳血脉补充,他手下那些怪物每死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根本不足以支撑多久。 而这两个北雍皇室正好可以弥补他的一些损失,本以为反正都是死罪难免,他借人来放点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不想柳戟月当场驳了他的面子,硬是寻理由不松口,就在他的忍耐到达极限的时候,才勉强同意把月娥公主交给了他。 想到这里,成秋拾的不爽又蹿了起来,他手里掐捏的动作越来越重,仿佛能生生揪下星连的rou:“北雍大单于膝下有二十七个皇子,公主更是不计其数,他们二人要说出众,也不是无可取代,何至于送来做九死一生的事?这时候却又想到不舍了……我怎么觉得,是陛下为了放人在找借口呀?” 柳戟月反倒觉得稀奇:“能以两个俘虏的性命兵不血刃地谋得利益,国师觉得有哪里不好?不过准确说来,贺兰漪母亲晴和公主是朕的长姊,虽说朕未与她见过,但总要给她一分薄面,既然朕并无大碍,这点仁慈还是可以在面上拿来说的。” 成秋拾冷笑了一声,虽说并未全信,但姑且不再多言,只道:“北雍的底线是可以再试,但要我还人可就有点难了。” 柳戟月动作一顿:“……月娥公主死了?” “还没,但也快了,没办法,谁叫只有她一个人呢。陛下若是愿意把贺兰漪交给我,兴许可以让她休息一两个月,那就没性命之忧了。” 柳戟月垂下眼:“农夫耕种尚且知道不连根铲没,国师先前与朕说不过要以鲜血滋养生命,既知珍稀,为何不谨慎取之?” 成秋拾低低笑道:“数目不够,我便只能在月娥公主身上取双倍的量,原本不过孱弱几分,现下却要危及性命了。月娥公主姿容绝世,脸色惨白时我见犹怜,想必陛下也心疼得紧,却不想当初是怎么忍心交给我的?不过现在要换回去静养还来得及。” 柳戟月静静不语,手指缓慢敲点着座椅上的真龙扶手,良久才道:“朕去看看。” 他和成秋拾出了紫微殿,本想直奔牢狱,却在太微殿前遇到了明浅谡。 明浅谡比之前清颓许多,脸上瘦削见骨,几乎脱了相,但人还没有变迟钝,适时拉着身旁的小孩行礼。 那小孩道:“参见父皇。” 柳戟月脚步一顿。 那自然是先前楚静忠带回来的梁王次子。 原先敬王深知皇帝命不长久,有意先行过继太子,扶持新帝,取而代之,却被朝中一部分人拦下;而敬王死后,皇帝旧疾在西宛国师成秋拾的医治下尽数痊愈,眼看着过继之事不会再敢有人提了,皇帝却将他立为了太子,重新取名,另遣辞去丞相之位,重病闲赋在家的明浅谡担任太子少师,入宫全权教导太子。 太子新名柳漼元,刚过八岁,模样标致,稚气未脱,说话却不卑不亢,很有胆量。 柳戟月“嗯”了一声:“明少师教得还好吗?” 太子道:“少师学识渊博,腹藏诗书,今日与儿臣讲了知史以明鉴的道理,儿臣很是受用。” “那便好。”柳戟月看了明浅谡一眼,道:“爱卿住在宫中可有什么不适?” 明浅谡勉强笑了笑:“臣原本半截身子都快入土,能有幸教导太子,反而徒增荣光。” “……也是好事,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