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来坐。”雪梨主动招呼她坐,芝麻却没坐,驻足吸了口凉气直接说:“娘子,您猜怎么着?” “甭卖关子。”雪梨啧嘴,“有事快说。” “两个事,一是陛下说等天暖和了就给帝姬请个傅母叫她念书,二么……” 芝麻想了想,回身关上门,走近了才道:“今儿一早上,陛下把丽妃娘娘发落了。直接从后宫迁出去了,说是在浣衣局旁边给她安排了个院子。” 还能这样?! 雪梨讶住:“罪名呢?” “没说。”芝麻一耸肩头,雪梨被这简单粗暴的发落惊呆了。 罪名都不给,就把人从后宫迁出去了!陛下直接起来还真是直接得令人发指啊! 她心绪复杂地饮了口茶,转念一想,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找个罪名太容易啦,就算不想牵扯皇长子,说一句“善妒”或者“失德”这种笼统的过错也算个说法,但他什么都不说…… 怎么像在借着这事刻意昭示什么? 哎?好像不难懂!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宫里果然是他说了算”,那放在别人眼里,大概也会是这么看?他是侧面地跟太后叫了个板?让太后明白在选不选宫嫔的事上也是他说了算? 雪梨胡思乱想了一通,而后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去揣测他不明说的安排为好。静一静神,她把重心挪到了给阿杳请傅母的事上。 给帝姬请傅母这事她此前就跟白嬷嬷了解过一点,大多是四五岁这会儿请,人选多是洛安城里才德兼备的命妇。 说实在的,让“才德兼备的命妇”来教这么点的小孩子读书认字,多少有点大材小用。但天家帝姬嘛,在挑选老师的事上自然格外谨慎。“大材小用”不怕,若挑了个不好的来,把帝姬教坏了就不好了。 不过,即便是知道要“谨慎”,她也以为是皇帝挑完了把人召进来就可以了。没想到皇帝跟她说:“二三月份的时候,你再回家玩一趟吧,阿沅带不带随你,让阿杳一起去,顺道让她见见几个傅母。” 谢昭的意思是——阿杳现在还小,不像大孩子会觉得“好好读书是必要的”。因此让她有个自己看着顺眼的傅母就很重要,否则读书对她就成了苦差事了。 哎呀陛下你想得真细…… 雪梨心里夸了这么一句,继而更深刻地意识到,此行才不会仅是为了让她省亲和帮阿杳挑傅母呢! 主要是因为近些日子发生的事。 打从丽妃被迁走之后,包括她在内的许多人都感觉出,陛下这是借着丽妃的事彻底跟太后撕破脸呢——而太后也非常“不负众望”,真的在慢慢地顺着陛下的心思跟他撕破脸。 比如丽妃被下旨迁出后宫的第二日,太后就让人装了两箱子厚赏过去,据说都是稀世珍品。 第三天,皇帝把丽妃身边的人该撤的都撤了,就留了两个大宫女侍奉。 第四天太后差了身边的大宦官去安抚丽妃,听说丽妃当时泣不成声叩谢太后隆恩来着。 然后第五天,皇帝把丽妃的位份废了——是废不是降。 现在宫人们聊天时说惯了还会称她“丽妃”,但不相熟的说起来,就都谨慎地改称她作“柳氏”或者“柳庶人”了。 雪梨在小感慨荣辱骤变之余,心里忍不住揶揄:陛下您故意打脸的气势太明显了吧! 皇太后赏他就罚、皇太后赏他就罚,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是成心找不痛快了。因为柳氏先前把阿沅至于险地的事,雪梨不至于可怜她,但还是难免觉得这种事有点惊心,连带着觉得这回省亲也和前年不一样。 前年那次,他是明明白白地跟她说了他要应付皇太后来着,但她并没有因此生出太多惧意。顶多只是担心他会不会被太后气得太厉害、不好好吃饭、喝闷酒什么的,所以写信来着。 但这一次,她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太重了……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下的事想成母子恩怨,不论怎么说服自己,她还是觉得这二位如今是要“大战三百回合”“你死我活”“不成功便成仁”的阵势! 所以在启程回家的前一晚,是她长久以来唯一一次软磨硬泡死缠着皇帝来她的六格院。 谢昭不是不肯去,而是手头的事没料理完。末了到底觉得第二天她就要离开,便将三四本最要紧的奏章先看完了,然后跟她一起回去。 刚进院门,她就克制不住地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贴着他:“你别怪我今晚扰你正事,我……我真的特别害怕!” “我知道,不怪你。”谢昭就势搂住她,感觉她浑身都在发抖。 “会不会闹得很大?会不会……会不会后果很严重?” 雪梨没有勇气把更明白的话说出来,那种“后果”让她一想就胆寒…… 天下易主。 她不愿想这么糟糕的事情,但是不得不。 若只是一个太后,那都不是事儿。可是连她都或多或少的清楚,太后并不仅仅是“太后”。 前朝被世家们搅得乌烟瘴气,他从登基之初就在摆平世家。贵戚们都被他打压得差不多了,很多在她进宫前的年月里权极一时的贵族们,现下能顶个闲散的爵位过逍遥日子都算幸运。 而在他们母子不睦的情况众所周知的前提下,许多世家或者新贵都靠到了太后那一方。平日里只是在小事上小打小闹,借着各样事由向太后表表忠心、给他添添堵,但当他们母子真正翻脸的时候…… 他们也会真正表明立场的。 这样一来,他手里握着的是盛世之下的皇权不假,但太后有那么多贵族撑着,如果她真的豁出去要闹些什么…… 谢昭控制不住她的颤抖,还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不会的,没有那么严重。” 他的薄唇在她额上一触:“你回家好好歇一歇,余下的事,我来。” ☆、第140章 内外 次日刚破晓的时候,雪梨便带着阿杳和阿沅一起出宫了。 因为皇子帝姬都在,这一趟随行的宫人比上回又多了些。护送的御令卫有三个百户所,六格院里只留了白嬷嬷和四个小宦官“守家”,余下的皆尽出动。 就连小厨房她都自己带着了。 是以一到家就听说,顾大厨他请假回去歇着了。 大哥阮松一提这个就忍不住笑:“上个月得的信,说你这个月中下旬要回来,他月初的时候突然说家里出了些事要走——谁不知道他家兄弟一堆,出了事也用不着他这个远在洛安的人照应啊?这就是逃了!” 雪梨就笑,又板起脸严肃地说:“他知道逃就算他聪明,我这回可是带着小厨房一块儿来的,哪个也不比他差!” 而后兄妹几个又互岔几句,直到高氏进来把她的哥哥meimei都骂出去了,她才可算得以安心歇歇。 “别理他们。从知道你要回来就开始念叨,我就知道少不了要来烦你。”高氏进来时手里拿了个纸包,边说边打开,里面是几块花生糖。 雪梨自不会跟母亲客气,搓搓手愉快地拿了一块来吃,也掰了一小块给阿杳,跟她说:“自己吃哦,别给阿沅看见,你知道的!” “我知道!”阿杳郑重地点点头。 阿沅现下一点点长大,好奇心愈发地重了,近来的新毛病是什么都爱往嘴里放——连鱼香毛茸茸的长尾巴都被他塞进嘴里咬过,委屈得鱼香钻在床底下闷了大半天,气得雪梨把四个奶娘叫进来挨个训了一遍。 这会儿必须看住了。咬咬鱼香的尾巴还是小事,他要是哪天抓了个石子也往嘴里塞呢?不看仔细了不得闹出人命来? 打那之后雪梨就格外注意,不仅会及时阻止他乱吃东西,还会尽量不在他面前吃东西——他这会儿主要是学着大人们的举动来嘛,看得少了兴许就会好一点! 于是阿杳这个当jiejie的也跟雪梨一起注意。拿过花生糖后探头看看,见弟弟在榻上睁着大眼睛坐着,赶紧蹑手蹑脚地往外溜,躲出去吃。 高氏和雪梨都被她“蹑手蹑脚”的样子逗得笑了一阵,而后母女二人一同坐下,高氏径自把阿沅抱起来,看来看去,大有些感慨:“上回你带着帝姬回来,我还多少觉得你也还小呢。时隔两年,不仅帝姬教得好,皇长子看着也懂事,比你两个哥哥的孩子瞧着都灵巧。” “宫里嘛,难免养得细些。”雪梨没多谦虚,吐吐舌头说得轻快。 其实她心里还是装着事的,宫里瞧着都剑拔弩张了。 但也只能自欺欺人地假作不知、只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毕竟她也帮不上什么忙——雪梨头回觉得“只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也可以是件十分无奈的事。 她定定神,强抛开这种阴郁,又舒展开一笑:“娘,下午就让哥哥嫂嫂的孩子来我这儿待会儿吧,让他们和阿杳一起玩,孩子多了阿杳必定开心。我这儿还有两个小丫头,随他们一起在院子里闹,晚上我再带他们出去逛逛,娘一起去?” “行行行!”高氏应得爽快,觉得女儿提什么要求都好。外加上回回来时雪梨就想出去逛来着,结果她爹一被打,什么都事都搅合了,这回高氏当然希望她逛得舒心。 是以当日下午,雪梨住的院子里就被孩子们的欢笑填满了。连酸梅乌梅都难得地放开了些,跟阮松的女儿小荷一起踢毽子,三个女孩子玩得不亦乐乎,还教着阿杳一起。 但三个男孩子给她们捣乱,总在她们正踢给同伴的时候窜上去就把还未落下的毽子抓走。 雪梨在旁边看着,小荷被捣乱的次数最多,酸梅乌梅其次,但到了阿杳,就没人捣乱了。每次毽子都能稳稳落下,顶多是她自己接不着。 看来是兄嫂或多或少地叮嘱他们不许欺负阿杳了,不论他们是强调了阿杳的身份还是年龄,孩子们能自己多点小心她就能放放心——她还真怕他们玩急了打架来着,打伤了谁都不好嘛!万一伤了阿杳事情更大! 笑吟吟地又看了会儿,雪梨撸袖子去厨房找苏子娴了。二人商量了一下打算给阿沅做个板栗鸡rou粥,再来个三鲜豆腐泥,晚上出门时装在食盒里带着,阿沅饿了就给他吃。 阿沅现下一岁,能吃的东西不少了,但雪梨谨慎起见还是不让他乱吃外面卖的东西了,自己做的放心。 “三鲜豆腐泥阿杳也爱吃,多做点吧。”雪梨一边想着一边多切了两指宽的豆腐。切块又压泥后交给苏子娴,顺便问她,“晚上一起出去呗?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陛下带我去过一家做西域菜的馆子,羊rou包子做得特别好,一起去吃去?” “不了吧。”苏子娴一边切猪rou末一边摇头,“昨晚没睡好,今天想早点睡。你要是去东市路过那家叫‘山楂冯’的店,帮我带二两山楂糕回来,可好吃了。西市那边也有一家,味道差些……不过也行吧!” 苏子娴打小爱吃山楂,连山楂汤圆都做得格外好吃,爱吃山楂糕雪梨也不意外。但却很意外她居然已经对集市挺熟了,先前几次她可都是自己一个人出宫,还挺敢逛! 夕阳初落的时候,雪梨动手给孩子们加了衣服,然后一行人就出门了。 苏子娴指明要东市的山楂糕,她就挑了东市来逛。出门一刻前这话就先告诉了御令卫,然后从阮家到东市的这条路,理所当然地净街了。 这么做有些霸道,但是安全。再说皇子帝姬外出都要净街,雪梨不好开口坏这规矩。 到了东市的时候则改为他们要逛哪家店,就方圆十丈内肃清——这让雪梨安心了点。她提心吊胆了一路来着!特别怕御令卫把整个东市都给清空了! 完全没人冷冷清清还逛什么集! 然后一行人几乎吃了一路。 开始是雪梨和阿杳在吃,买的第一样东西是红糖糍粑。之后阿杳吃开心了就分给小荷还有酸梅乌梅,小荷又拿去给哥哥弟弟,再之后几个孩子玩谦让玩开心了,又买了两碟过来把奶娘宫女宦官全“投喂”了一遍。要不是雪梨拦着,估计连小阿沅都得备塞上两块! 逛到第二条街上的时候,阿杳指着羊rou串就喊:“娘,那个rou好大!” 雪梨扭头一瞧,再次感叹民间的食物果然彪悍! 旁边那个摊子上的羊rou串是现烤现卖的,串羊rou串的大竹签子得有一尺长。rou块切得并无规律,但每一块都有一个蒜头那么大,在炭火上兹兹地冒着油,看久了居然觉得挺勾食欲。 于是雪梨就说:“好啊,娘买给你吃。” 言罢她就朝着那个摊子去了,摊主看模样是个西域人,三十来岁,已然被御令卫净街的阵势吓得够呛,看雪梨走近了好悬没扔下摊子直接跑。 而后二人的交流有点障碍,主要是摊主的汉语学得还不够好,再加上他在发抖,雪梨听了好几遍才听出他在说:“我这个,官府允许的,不违律!” ……他以为她是来查摊的吗?! 雪梨欲哭无泪。好在摊子上标着价钱:羊rou串十文一串。 她直接摸了二十文出来,汉语都被他带得也不利落了:“我买你的rou串,二十文,两串!” 摊主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当即给她拿了两串刚烤好的,刷好酱问她:“要辣的吗?” “一串要,一串不要!”雪梨怕他听不懂,连说带比划。 摊主又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先递给她一串不辣的,然后转身给另一串洒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