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明疏影不依不饶地坚持着,直叫男人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眉角。 这个蠢皇帝,也真是够了。 礼部侍郎别开脸,索性不予理会。反正摄政王还没到,一个傻子皇帝,也不值得自己由着她胡搅蛮缠。可他没有想到,这傻皇帝还挺锲而不舍的,他把脸转向左边,她就跟到左边,他把脸转到右边,她又走到右边,显然是跟他扛上了。 “皇上!”仗着自己未有理亏而对方又是个痴儿,男人怒了,皱着眉低喝一声。 谁知对方非但没被他吓着,还冷不丁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两手一拍,冲着他直呼道:“哦——朕懂了!朕懂了!” 男人只道她就要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却不料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说:“朕想起来了!你这是虚汗,因为你心虚!” 女子的声音太过清脆响亮,以至于那些老僧入定的大臣们都纷纷侧目。被揭穿了的男人更是暗吃一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无碍,无碍……不过是个傻子信口胡言,他哪里能够当真? 话虽如此,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偷偷观察别人是怎么看他的。见个别同僚霎时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禁不住心下一沉。 不,不……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保持冷静。 这样想着,一颗心怦怦直跳的男人皮笑rou不笑地看向一国之君,惺惺作态地劝说道:“皇上还是赶紧回龙椅上坐着吧,一会儿摄政王就要来了。” 他本以为,这傻子皇帝一听到摄政王的名号,就会吓得脸色发白,麻溜地蹿回到她该坐的位置上去,孰料对方闻言,却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片刻后,又冷不丁露出了然而促狭的笑意。 “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摄政王的事?”仗着自个儿是个公认的痴儿,明疏影“胡诌”起来,那是毫无压力,“朕听说,前些日子,那个户部的爱卿也惹摄政王不高兴了,然后就被‘咔嚓’、‘咔嚓’地砍了脑袋。”诉说着血腥暴力的话语,女子却笑得像朵纯洁的小白花,“爱卿啊,其实,摄政王他人很好的,朕劝你,要是真的做了坏事,还是早点跟他道歉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原谅你啦!” 明疏影如同称兄道弟般地说着,就差伸手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了。然而,正是她这一番听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规劝,却叫对方听得胆战心惊。 不,不可能的……这傻皇帝只晓得吃喝玩乐,对朝堂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所以,这只是巧合,只是巧合!毕竟,一个傻子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男人仓皇无措地注视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靥,实在从中看不出半点儿狡黠的光芒。他勉强定了心神,刚要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就听得殿外有人尖着嗓子唱喏道:“摄政王到——” 电光石火间,男人不自觉地软了腿脚,明疏影瞅准了他身子一虚的空当,遽然伸手去扶,一边扶还一边煞有其事道地安抚他:“诶诶——爱卿你小心点啊!别怕、别怕啊!摄政王人可好了,你跟他好好赔不是就可以了。” “莫须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口中的“事实”,礼部侍郎简直是有口难言。他只得竭尽全力站稳了身子,握紧了拳头,去看那徐徐而入的男子。 还好,还好……摄政王并没有特意看他,压根就没留意到他!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 正这么自我安慰着,他看到来人突然在他身前顿住了脚步。 低眉顺目的男人登时心头一紧,却也只得强作镇定地抬起了眼帘。 然而,就在两人将要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君宁天冰冷的视线却忽而从他身上挪到了女子的脸上。 ☆、所谓婚配 对于君宁天冷冽的目光,明疏影早就习以为常。 是以,面对这如同家常便饭般的注视,她照旧跟往常一样,回了他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 这笑容,是他对她视若无睹的理由,也是她赖以生存的法宝。 只是……不晓得他方才有没有听到她和礼部侍郎的对话,继而注意到此人的异常言行呢? 脑中思绪流转,脸上的笑意则是毫不动摇,明疏影一骨碌转过身去,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龙椅上。 一个月后,她听到了礼部侍郎锒铛入狱的消息。 看来那个君宁天,也不是完全不把她这个傻皇帝放在眼里嘛! 对于自己的机智以及对方的敏锐,明疏影表示很好很满意。然后,她又如法炮制着,助男子揪出了朝中的另一个贪官。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还能为民除害呢! 喜出望外之下,女子仿佛忽然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不过,她是高兴了,朝堂上的那些男人们可是人心惶惶的。 这个傻子皇帝,好像有些邪乎啊!怎么她一跟什么人说话,不出一月,摄政王就能查出那个人贪赃枉法的罪证?!还是说,皇帝的所作所为,其实恰恰就是摄政王的授意?!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孰先孰后,众臣默默地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纠结之中。 当然,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愈发犹豫着,要不要把之前自个儿吞进去的银子给吐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女帝的十八岁寿辰到了。摄政王大手一挥,命礼部大肆cao办,并暗示群臣献上稀世珍宝,以博皇帝一笑。 一些人摸不透这是吹的什么风:一个傻子皇帝,懂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呀?只要是看着好吃的、好玩的,她都能当个宝。 想来想去,大伙儿还是觉得,摄政王唱的这一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几个尚在迟疑的朝廷命官好像忽然就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得!甭管摄政王是有意还是无意了,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地,把贪进肚子的银两变成古玩珍宝献与圣上,权当是充还国库了! 于是,生辰当日,明疏影穿上了新衣服,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接受百官朝贺。值得一提的是,那些由大臣们亲自呈上的贺礼,简直就要闪瞎她的眼——就是拿明家最值钱的传家宝过来比美,怕也是要相形见绌的! 可惜她也知道,这些价值连(和谐)城的宝贝,明面上是送给她的,实际上,她大约也只能在当天看上几眼,过过干瘾了。 想到这里,女子不免有些惋惜。尽管她素来不重钱财,但对于某些个华美精致的珠宝首饰,她还是青眼有加的。就是不晓得,这摄政王肯不肯“慷慨解囊”,取几件她喜欢的赏给她? 几件啊,几件就成。 对着一串漂亮的夜明珠爱不释手,可怜的女皇帝向面无表情的摄政王投去了意图明显的目光。 君宁天完全无视了她殷殷期盼的眼神。 不过,一个时辰后,几件华贵的首饰还是被送到了一国之君的寝宫里。至于其他的,据说是悉数归于国库了。 至此,心满意足的明疏影又对男子多了一分敬佩。 下猛药惩贪官,又能以身作则、清廉无私,这样的人把持朝纲,或许才是丽国百姓之福。 她甚至开始思量,倘若她当真是皇家的女儿,倒是愿意将江山拱手相让,只盼他能勤勉为政,为天下苍生谋得福祉。 此念一出,明疏影不免吓了一跳。 拱手相让?他若真是收下这江山,令丽国改朝换代,又会如何处置包括她在内的“前朝遗孤”呢?是将她们软禁于某处,许个纨绔子弟嫁了,直到她们老死?还是大发慈悲,放她们自由? 明疏影觉得,怎么想,都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突然开始忧心自己的前路。 也许,比起混吃等死,恢复自由之身才是上上之策。 孰料前脚才这么思忖着,她后脚就在朝堂上听一大臣提及了她的婚配之事。 明疏影心下“咯噔”一沉,但转念一想,这身子都二九年华了,换做寻常人家的姑娘,恐怕早就嫁人了吧?更别提她是个女皇帝……好吧,是傻子女帝。 要知道,一个普通的女子嫁人生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一个女皇帝成亲生育,就成了一件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而一个头脑不灵光的女皇帝进行国婚,则变作是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窘事。 所以,哪家公子愿意跳入这个“甜美”的巨坑? 明疏影偷偷地看了君宁天一眼,发现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摄政王不表态,大臣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就顺着这位权臣的意思,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毕竟,谁也不想冒着得罪摄政王的风险,拼了老命去替先帝的傻子女儿cao心其终身大事——尤其是在他们清楚地记得,先帝的儿子早就已经死绝的情况下。 可是,他们是拍拍屁股走人了,进了御书房的明疏影心里就不安生了。她摸不准君宁天是个什么想法,是准备装傻充愣、能拖则拖,还是顺从民意,找个心腹当她的皇夫?又或者……直接给她配个真傻子? 思及某种可能性,明疏影忽觉有苦难言。 就在这时,君宁天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向她问及了今日朝堂所议之事。 “皇上想嫁人吗?” 简单粗暴的问法,可绝对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所以,她怎么着也不可能跟他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个问题。 “嫁人是什么?”明疏影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突然间又作出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哦!朕明白了!是不是像骑马一样,驾着一个人往前跑?” 见女子一脸兴奋地眨着她的桃花眼,君宁天默默无语。不得不承认,方才一瞬间的工夫,他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很快遣散了多余的心思,面无涟漪地解释说:“嫁人就是和一个男子在一起过日子,替他生孩子。” 明疏影恍惚觉得,今日的摄政王大人似乎尤为耐心,竟然愿意用这等通俗易懂向她阐明“嫁人”的含义。 她想,她有必要投桃报李一番。 “唔唔唔……”一身明黄的女子冷不丁变了脸色,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一个劲儿地缩着脖子,“朕不要嫁人,不要生孩子。冬苓说过,生孩子好痛的!” 想来这摄政王也不希望她这就册封皇夫,而她自己,更是不愿意贸贸然嫁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所以,此等装傻充愣却极度趋避的反应,应该是最为适合的了。 “那如果不生孩子呢?” 呃? 明疏影没料想还有追问,是以一时间摸不透男子是何意图。 她只能姑且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不答反问:“不生孩子会痛吗?” 君宁天默了默,难得认真地思考起,要不要如实回答这个疑问。 所幸他不是个摇摆不定的人,须臾片刻便给出了答案:“会。” 呃?她还以为,他会说“不痛”的。 慢着。 明疏影好像忽然明白了,他口中的“痛”指的是什么。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分毫的羞赧暴露在他的眼前。 “那朕不要嫁人,朕最怕痛了。”皱着眉头满脸认真地说罢,女子缩在椅子上不动弹,“再说了,五jiejie她们都没有嫁人,为什么偏偏要朕嫁人啊……” 紧接着,她不等男人作出回应,就颇为不满地抱怨起来,试图转移对方的火力。结果呢,君宁天还真就考虑起这个问题来,以一句“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收尾,就自顾自地批阅奏本去了。 明疏影稍稍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御书房里熬了一个时辰,她便如同往常一样,找借口开溜了。对此,君宁天也已经习惯睁只眼、闭只眼。她要是安安分分地在房里待一整天,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不过,一走一留的两人皆未尝料想,女子前脚刚走,五公主后脚就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前来求见,也由此引发了接下来的一场风波。 摄政王决定,为五公主寻觅一位合适的驸马,毕竟她已经二十有四了,若再不成亲,怕真是要老死宫中了。 可想也知道,五公主如何肯依?若非为了他君宁天,她哪里至于苦等多年,熬成了迟迟未有婚配的老姑娘?现在倒好,他居然嫌她年纪大了,要亲自把她塞给别的男人! 一时间,宫中流言四起,众人都有些闹不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只听说五公主堂堂金枝玉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倒在御书房里,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撒起了泼,最后连人带点心让摄政王的人给叉了出去。 明疏影也是事后在听闻此事的。对于这位五jiejie当众撕破脸皮的做法,她只有一句话可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