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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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竹顺手从腰间拿出工部刚刚研制出来山寨版荷兰短筒燧发枪在手里挥动着,果然如庆丰帝这个“昏君”所言,这东西当火【枪用缺点实在太多了,但是当做铁棍子使却非常好用呢,沈今竹将铁棍,不,是短筒燧发枪在手里舞的虎虎生风,果然吓退了觅食的老鼠! 沈今竹暗自得意,幸亏中午出发前跟曹铨要了这个个宝贝,否则今夜还不知怎么解围呢,想到这老鼠要爬到身上,她恶心的差点要把刚刚吃进去的蟹壳黄烧饼吐出来! 可惜,乐极生悲,曹铨中午几乎列举了这个刚山寨出来的短筒燧发枪十大注意要点,但是他偏偏漏掉了最严重的弱点——就是特别容易走火,尤其是在快速挥动的时候,里头点燃火【药的撞针很不稳定,在沈今竹赶走最后一只老鼠时,火【枪走火了,只闻得乒的一声巨响,那动静犹如在封闭的阁楼里引发了炸【弹! 什么破玩意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因猝不及防,短筒燧发枪的后坐力震麻了她的手臂,她往后一仰,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从房梁上滚下去,摔在了平棋上,这平棋根本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天花板顿时塌方了,沈今竹从凹陷的天花板里往铺着竹席的地板摔去! 自从天花板阁楼发生巨响,众人下意思的皆抬头往天上看去,坐在落第秀才后面、方才跪地向章松道歉的武士也是如此,但见从天而降一个四肢朝天,哇哇乱叫的一个青衣小帽少年,居然还十分精准的砸到了这个武士昂起的脖子上,并从其胸膛上咕噜噜滚落下来!帽子和火【枪皆落在了武士身边! 这倒霉武士的脖子被砸得扭伤,一时仰面在地动弹不得,那少年顺势一直滚到了墙角,疼的呲牙咧嘴,一头细碎蓬乱的短发盖住了眉毛,甚至垂到了睫毛上,却是顽强的从怀中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如一头小兽般横在胸前保护着自己,双眸灿灿如星,目露凶光。 “八格牙路!”被砸到脖子的倒霉武士发出一声尖叫,他顺手捡起沈今竹落在地上的火【枪,朝着她的面门扣动了扳机! 此时章松章秀章母三人都已经看清了“天外来客”的相貌,几乎异口同声的叫道:“雅咩蝶!” 啪! 枪声响起,完了完了!沈今竹逼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可是额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但见倒霉武士的右手已经被炸断了,炸膛火【枪的碎片从眼部入脑,双目流血,瞪着眼死亡,往后躺倒,尸体重重砸在竹席上弹了几弹! 曹铨中午列举这山寨版短筒燧发枪的缺点之一——此枪若连发,约五成会炸膛!方才在平棋里走火算是第一发,这倒霉武士想举枪杀了沈今竹是第二枪! 落第秀才的手下怪叫着立刻兵分两路,六个人将落第秀才团团围住保护起来,其中一人还用双手举起黄花梨案几像雨伞一样撑在秀才头上,就怕天花板上的平棋里再有人发动“袭击”。 另外三人齐刷刷亮出了三柄寒光闪闪的重剑对准了沈今竹挥去,完了完了!沈今竹看着三人凌冽的剑风,她刚从倒霉武士开枪炸膛的侥幸中反应过来,可是手里短小的大马士革匕首如何能对抗三人长剑的围攻? 完了完了!死定了!沈今竹很想闭着眼爽快受死,可是想起祖母沈老太太讲述大伯抗击倭寇时的坚强和惨烈,大伯用生命救了莆田全城百姓,难道我就死的如此没有价值吗?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背水一战如何? 沈今竹心念一定,发动了左腕间的袖箭,五支铁钉大小的箭矢在机括的推动下嗖嗖如铅弹般朝着三个武士飞去,两人中招,其中一人是轻伤,他大吼一声继续朝着沈今竹挥动刀柄,两人围攻!沈今竹解开袖箭,朝着挥刀的两人扔去,也不管他们是否能听懂,死马当活马医的大声叫道:“看炸弹!” 那两个武士居然听懂了,有了炸膛惨死的倒霉武士前车之鉴,两武士忙朝着两边跑去,还抱头就地滚了几滚,房间众人也皆是抱着头竖起了案几躲在后面。 就是这个时刻!沈今竹抓紧机会,乘着众人低头躲避“炸【弹”的时候,飞快从墙角站起来朝着窗口奔去!窗外就是河流了,落在水里,又是夜晚,正好可以游泳跑掉! 沈今竹朝着窗口飞奔,就离窗台还有两步远时,一个离窗户不远处的武士识破了她的伎俩,他赶紧跑到窗台前,对着沈今竹就是一窝心脚,沈今竹冲刺的太厉害,已经收势不住了,这一脚便踢在了胸口,沈今竹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快到重重跌落在竹席上时,章松章秀兄妹两个及时赶到,将她搀扶起来。 一股血腥从心头涌向咽喉,沈今竹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殷红的血,那血还顺着下巴流到雪白的脖间,红红白白的很是吓人。 见沈今竹已无反抗之力,围在落第秀才身边男男女女武士们皆朝着沈今竹而来,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似乎想把沈今竹撕碎了才能解恨似的。 章松章秀对视一眼,兄妹两个心有灵犀,章秀对着哥哥轻轻点头,章松紧了紧拳头,站在了沈今竹前面,还伸手护住了她,对着汹涌而至的武士们叽里呱啦说了一顿话,那些武士朝着他吼叫着也说了一通,像是再争论什么,章松寸步不让,还时不时用手指着沈今竹,又指指东边,说话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是一人和几人对吼了。 沈今竹先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很苦难,嘴里的鲜血呛进咽喉,刺激的她用力咳嗽着,每咳一声,那胸膛就像插了一刀似的那么疼,疼到极点,居然忘记流泪哭泣了,章秀忙扶着沈今竹躺平了,用手抚着她的背,帮助顺气。 清风阁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被屏退的章府丫鬟婆子们纷纷涌过来,章母镇定的站在二楼说道:“你们来做什么?刚才响声是我们在放烟火点鞭炮,还不快退下!” 言罢,章母命心腹在楼台处点燃了一串花炮还有鞭炮,掩盖了清风阁剑拔弩张的声音。众仆见当家主母生气了,忙都退下。 清风阁正呈现胶着之态,相貌平平的落第秀才突然大吼一声,他手下的众武士立刻闭嘴,全部推到他的身后,落第秀才对着章松叽叽咕咕说了几句,章松想了想,重重点头,章秀则面有忧色的看着哥哥。 沈今竹不再咳嗽,胸口依旧是疼,不过有些麻木了,反而不觉得特别的疼,她看着章松拿起一把重剑,双手交握在剑柄上,那落地秀才也是如此,两人几乎是同时大声吼叫着,如两匹野狼般朝着对面扑去! 没想到章松看似文弱书生的模样,居然有那么大的爆发力,更想不到个头矮小的落第秀才的剑法居然很是精妙,沈今竹这个内行人看去,初始交手,这落第秀才就占了上风,不过此人好像身体有些不好,数十招拼杀过后,呼吸渐乱,而章松越战越勇,虽剑法不如对手,但渐渐打成了平手,不像刚刚刀光剑影时步步后退了。 当两人再次互砍,以剑相隔时,落第秀才说了一句话,然后收剑,章松亦是如此,还对着落第秀才鞠躬,说了一句“阿里戈多瓦西里尼玛死”。 那落第秀才对着手下们说了几句,刚才如狂犬般的武士们温顺的如小狗般不停的点头说“嗨咦”。还就地用竹席裹住了被炸膛火【枪弄死的倒霉武士尸体,外头再裹上一层厚重的波斯地毯,用绳子捆束严实了,将此人抬出清风阁,那落第秀才深深的看了一眼沈今竹,也离开此地,章松和章母出去给这群看似非敌也非友的人送行,好一会才重新回到清风阁。 此时章秀已经将地板上血迹清洗完毕,沈今竹慢慢缓过来,她扶着座椅挣扎着站起来,冷冷的说道:“丰臣国松、丰臣天秀,真正的章家兄妹是不是已经死了?” ☆、第76章 三姐妹战火传悲歌,沈今竹遭遇陈mama 章秀猛地摇头,终于说出了沈今竹能听得懂的语言来,“没有,我们没有害死章家人,章家的堡垒是被荷兰人的火炮击垮的,几乎灭了全族。” 沈今竹冷笑道:“死无对证,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对我们沈家了如指掌,就应该知道我大伯是如何去世的,杀亲之仇不共戴天,你们居然还敢冒名顶替,欺骗我的祖母,还厚颜无耻在乌衣巷住了半年,我祖母怜惜你们是故人之后,还出面帮你们办了户籍,入了金陵黄册!” 章松忙说道:“沈小姐,我和meimei虽然是日本国人氏,但是从未在大明国土做那种作jian犯科之事!我们也痛恨那些在东南沿海祸害百姓的日本国流浪武士,他们除了sao扰东南,也照样抢劫日本渔民和海商,焚烧港口,无恶不作,这种倭寇和海盗无异,在日本也是悬赏捉拿的。我和meimei从台湾逃到大明来的时候,也遭遇了倭寇的袭击,我和meimei用日本话告诉他们我们也是日本国人,他们也照杀不误,当时若不是章家兄妹尽全力保护我和meimei,恐怕此刻就没有机会和沈小姐说话了。” 沈今竹抛出那些话,最主要是想拖延时间,她扶着墙壁慢慢挪动步子,终于到了窗台边,此刻她衣袖还藏着一样筒状的焰火,如果对着夜空发出去,就能急召唤金陵锦衣卫!这是曹铨送给她最后的一件秘密武器了。 一旁的章母却误会了沈今竹的举动,以为她是想和刚才一样从窗台跳水逃走,连忙阻止道:“沈小姐,你千万莫要做傻事!你被武士踢伤,恐怕伤了肺腑,走路都艰难,若再从二楼跳下去,那是雪上加霜,在水里也游不动的,莫要枉送了性命!我们章沈两家多年的交情了,我不愿看见你祖母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沈今竹呲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嘴硬装自己是是章家人,当我还是三年前不懂事的孩子吗!” 章母双目含泪,哽咽说道:“你不是问章家兄妹是不是都死了吗?实话告诉你吧,我没死,我哥哥被倭寇杀死在逃亡的海船上……” 原来章家从举家迁到台湾定居之后,为了和日本国继续贸易往来,当时的章家的当家人找了当时如日中天的丰臣秀吉做靠山,章家人帮助丰臣秀吉采购运送粮草和兵士,而丰臣秀吉则提供港口码头,出兵保护章家的船只和商队,还在税收上给与优惠,由此达成交易,互惠互利。 章家人就这样和丰臣家有了来往,丰臣秀吉的侧室茶茶很喜欢章家兄妹,经常接他们去大阪城暂住,他们两个和丰臣秀吉唯一的儿子丰臣秀赖从童年就认识了,所以两人通晓日本话。 后来丰臣秀吉统一了日本国,章家人的生意就更好做了,章家兄妹几乎是在日本国长大的,嫁娶的对象也都是日本贵族,只是章妹年轻便守寡了,茶茶和丰臣秀赖礼聘了章妹作为丰臣国松、和丰臣天秀的老师,教习华夏语言和文字,章妹没有生育过子女,她待这对兄妹非常亲密,就像亲生的一样,丰臣兄妹也对章妹很是依赖。 之后日本国侵略朝鲜,几乎不到一个月就占领了朝鲜半壁江山,就在日本国几乎像是要吞并朝鲜,朝鲜王派使节来大明求救时,丰臣却在他最辉煌的时刻突然得了急病去世了(此文架空,真实的历史是朝鲜节节败退,连都城都丢了,朝鲜王逃跑到了大明境内,几乎亡国,后来大明和朝鲜的联军打败了日本人,当然,也有丰臣秀吉手下争权夺利起了内讧,无心再战的关系,其实从那时开始,丰臣秀吉就显示出了他能打天下,但是坐不稳天下、为人做嫁衣的男二号命运来,再强调一遍,此文架空,从建文帝把燕王朱棣搞死,不仅仅是大明,整个世界大局都架空哦)。 丰臣秀吉去世,独子丰臣秀赖主少国疑,无力弹压野心勃勃的群臣,加上生母茶茶和嫡母宁宁的内部矛盾激化,无子的宁宁被赶出大阪城,丰臣家族的武士们追随宁宁到了京都,丰臣家四分五裂,德川家康乘机联合宁宁起兵攻打大阪城,茶茶和丰臣秀赖刨腹自尽,章家兄妹和忠心丰臣家的死士们用两具孩童的尸体代替了丰臣兄妹,一把火烧了宫城,日本国以为丰臣家的血脉已经断绝了(真实历史请看作者有话说),殊不知是章家人秘密用商船把国松和天秀带到了台湾藏起来。 随着丰臣家的覆灭,树倒猢狲散,丰臣家五七桐的旗帜倒下,许多依附于丰臣家的贵族也在德川家的铁蹄之下灰飞烟灭,这其中就包括章兄的岳家和章妹的婆家,没有了靠山,又不能得到日本新主德川家康的信任,章家的海商生意便从日本国全面撤退,家族生意大受挫折。 那时遭遇重创的章家当家人以为这对兄妹“奇货可居”,也是充满野心的想要当日本国的吕不韦。命章家兄妹悉心教养这两个孩子,将来长大了重回日本国,说不定丰臣家还可以东山再起呢,可惜这个美梦并没有做几年,荷兰人攻占台湾,覆巢之下安有安卵乎? 章家人几乎被灭了全族,只有章家兄妹在丰臣家死士们的保护下,带着丰臣兄妹登船往大陆方向而去,一路遭遇风暴、海盗,死士们死的差不多了,好容易快到福建沿海,却遭遇更加凶残的倭寇,章兄和死士们都战死了,章妹带着丰臣兄妹爬上小船逃走,也是这三人福大命大,在大海漂泊暴晒了三天四夜,几乎饥渴而死的时候,被福建渔民救起,章妹谎称丰臣兄妹是她的一双儿女,她是章家的儿媳妇,一路辗转到了金陵城,求沈家收留帮忙。 说道心酸往事,章母伏地痛哭说道:“沈小姐,我当然知道你的大伯是抗击倭寇而亡的,我大哥也是被倭寇所杀,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我痛恨倭寇,松儿和秀儿也是如此,我们怎么可能与这些畜生同流合污!沈家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是知恩图报的,方才那些武士要杀你,松儿冒险和竹千代大人比剑救了你,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害你们沈家任何人。” “竹千代大人?”沈今竹半信半疑,说道:“那个穿着浅红道袍的人手里的帕子是三叶葵,分明是德川家的人!你们怎么叫他竹千代?他难道姓竹。哼,定又是在哄我!德川家灭了你们丰臣家满门!还夺去了日本国的权柄,为何你们兄妹还能和他的后代把酒言欢吃河豚?” “——这个”章松和章秀面面相觑,章秀解释说道:“沈小姐,我们日本国取名字和大明是不同的,一般成人或者婚嫁等大事的时候才取大名,竹千代是乳名,表示第一个儿子的意思,那位和我哥哥比剑的人,正是德川家康的嫡长孙啊。竹千代也是德川家康的乳名,意思就是说舅舅他会继承德川家的权势和荣光——竹千代大人和我们兄妹是血亲关系,竹千代大人的亲meimei,是我们的嫡母。而我们的亲祖母茶茶,和竹千代大人的母亲阿江是同胞亲姐妹啊!” “啥?舅舅?亲姐妹?”沈今竹刚弄清楚了竹千代和德川家嫡长孙是同一个人,转眼又被章秀最后一句话弄糊涂了,“你是说,德川家和丰臣家是亲戚?刚才章松是在和他的亲舅舅比剑?你们的舅舅竹千代不是德川家族的继承人吗?怎么会包庇你们两个丰臣后裔呢?他就不怕被祖父德川家康怀疑通敌,砍掉他的继承权吗?” 不知道是受伤还是日本国的风土人情和规则与众不同太复杂了,沈今竹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这一团乱麻简直比话本小说还要离奇。 章松叹道:“舅舅他虽是嫡长孙,也是德川家康亲自取名竹千代的人,但是德川家康已经将征夷大将军的位置传给了舅舅的父亲德川秀忠,成为了大御所,大御所虽然对政局还有影响,而且依旧支持舅舅,但是再强悍的人,也赢不了时间,大御所终究还是去世了。舅舅却从出生起就失宠于大将军夫妇,甚至一度被驱除出了江户被逼自杀,舅舅的位置恐怕要被亲弟弟国千代取而代之了……” 其实这一切恩怨源于一个叫做织田信长的男人。这个男人有个号称是战国第一美人的meimei,叫做阿市,织田信长将阿市嫁给了盟友,生了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分别是茶茶、阿初和阿江。然后——织田信长杀了盟友,让妹子阿市成了寡妇,还杀了阿市的两个儿子,三个外甥女成了孤儿。将阿市改嫁,然后又要杀阿市第二任丈夫,阿市和后夫*而死(织田信长:对,我就是这么变态)。 日本战国群雄并起,织田信长在最辉煌的时刻陨灭,三个外甥女开始她们传奇的一生。茶茶最后嫁给相貌猥琐、外号叫做猴子的养父兼杀父仇人、五十老几了的丰臣秀吉做了侧室(丰臣秀吉:对,我就是这么无耻),生下唯一的继承人丰臣秀赖,成为丰臣家的无冕之后;而三妹阿江被迫结了三次婚,生过八个孩子,最后一次是嫁给德川家康的第三子德川秀忠,生下了德川家族的嫡长孙竹千代,也就是今晚的贵客落第秀才,女儿德川千姬嫁给了表哥、大姐茶茶的儿子、丰臣家唯一的继承人丰臣秀赖。千姬没有生育,章松和章秀都是侧室所出,但是因茶茶和阿江是亲姐妹,章松和章秀和竹千代当然也是血亲了,叫竹千代为舅舅也是应该的。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身上都流淌着织田家的血脉,这个像是受到诅咒的血液,从织田信长那一代就开始亲人互相残杀,直到德川家灭了丰臣家,再次一统天下,可这个悲剧依然在重复: 竹千代从一出生便被爷爷德川家康带到身边抚养,很少与母亲阿江和父亲德川秀忠相处,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使得竹千代和父母关系一直很冷淡,而阿江生的次子国千代备受父母宠爱,阿江亲自抚养国千代长大,感情深厚,而且国千代身材高挑姿容俊朗,颜值上秒杀矮小平凡的亲哥哥竹千代,渐渐支持国千代为下一代幕府大将军的呼声越来越高,尤其是大御所德川家康去世之后,竹千代的处境更为艰难,一度要被逼自杀,却换不来父母的怜悯,反而斥责他毫无担当,竹千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干脆自我流放,混在日本使节团里来到大明,蒙大明皇帝的恩赐,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成为一名监生。 而章松今年春考中了秀才,花钱在金陵国子监捐了例监的名额,这舅甥俩居然在他国的最高学府相遇,百感交集,如今竹千代被父母猜忌,被亲弟弟压制,对本该属于他的幕府大将军之位几乎已经死心了,章松章秀二人活着或许对他还有有所助益呢——即便是不成,给将来继承大将军的弟弟国千代填一些麻烦又何乐而不为呢?在权力和利益的诱惑下,自相残杀的基因永远不会断绝。 出于互相利用的关系,才会有今夜清风阁的河豚盛宴,谁知宴会刚到一半,章松章秀正欲和舅舅竹千代聊到正题时,天上掉下个沈今竹,恰似一根定海神针将刚刚平静下来的水又搅混了。 原来是日本国最顶级贵族权力的角逐博弈,和倭寇没有多大关系,沈今竹强撑着弄清楚了真相,被踢伤的胸口闷的厉害,大口呼吸时还有些痛,沈今竹担心自己的伤势,赶紧离开这里,去长公主府找吴太医看看吧——她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回乌衣巷吓着祖母沈老太太的。 沈今竹扶着墙坐在炕几上歇歇,对着章母说道:“你们章家对我们沈家是有恩的,可是你不该如此欺瞒我的祖母,将两个身份如此敏感的丰臣家遗孤认作亲儿女,要我们沈家收留。如今倭寇愈演愈烈,我家里是做官的,万一有什么事情,被人构陷通倭,我们很难洗清嫌弃,到时是抄家灭族之罪。我们沈家收留你们半年,为你们办了户籍,也算是报恩了,从此以后,我们两家两清,互不相欠。” “你们身份暴露,要走要留,我无法干涉。可是从今以后,我们章沈两家就不要来往了,一应走礼人情都免了吧,再见面当做不认识。祖母那里,麻烦你们去信一封,就说回福建了,以后逢年过节不能去瞧她老人家,要她保住身体云云,我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你们不要打扰她。”沈老太太记性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定过几年就把章家彻底忘记了。 沈今竹掏出章秀遗失在沈家的手帕,“你们兄妹虽然逃亡到了大明,对权柄其实还有期盼的吧,就像你们的舅舅竹千代一样,要不然怎么会在荷包和帕子上有意无意的绣你们丰臣家族的五七桐呢?把你们的东西收好,金陵城有许多能人,你们若再如此张扬而不自知,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知晓的。你们不想惹麻烦,我们沈家更不想。” 看到绣着五七桐的帕子出现,章家母子三人脸色大变,居然是这个东西引起了怀疑!章秀接过自己的帕子,嗫喏的说道:“真的要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了吗?”毕竟已经相处三年了,彼此相处也是愉快的,沈今竹和祖母甚至作为座上宾来章家玩耍,章家母子三人也在这清风阁设宴款待过,她和沈今竹几乎是无话不谈,这金陵城,她也只有沈今竹这么一个朋友。 沈今竹也并非铁石心肠,此刻章秀如此惆怅,她心里也有一丝动容,可是——沈今竹长叹一声,说道:“这对我们两家都好。” 清风阁上,地板已经擦洗干净,可是那股血腥味却依旧在空气中漂浮着,提醒着人们现实的残酷。沈今竹心有余悸,暗想今夜单独行动实在太莽撞了,她也是一时热血上头,知道章家人有异后,深感祖母被欺骗,因大伯父之死,而对倭人有深切的敌意,所以昨晚曹铨点破了五七桐的来历,她就安奈不住好奇和怒火,擅自夜探章家。真是想不到啊,表面上看起来是金陵普通百姓的章家,背后居然藏着日本国偌大的秘密! 沈今竹暗叹,以后莫要如此莽撞行事了,今日是运气太好,以后万一运气不再垂青自己,恐怕沈家真要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过今夜的冒险也是有收获的,其一是和章家断绝的来往,以绝后患,其二是了解了日本国的权力争夺——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日本国和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相干? 当然了,此时的沈今竹还并不知道,某一天当金陵城兵临城下,几乎面临生灵涂炭的威胁时,正是她利用了这个秘密,挽救了这座六朝金粉的古城。 祸福相依,就像工部山寨的短筒燧发枪一样,看起来全身都是缺点,可是炸膛这个致命的缺点却正好救了她,避免了一枪爆头的悲剧。 由于应天府尹突然宣布提前宵禁,街道租车的骡马店早就关门歇业了,沈今竹只得坐着章家的马车回大仓园的临安长公主府,她手上有曹铨给的锦衣卫令牌,一路倒也畅通无阻。 沈今竹是被软轿抬回客房的,临安长公主见她面色惨白,疼的额头直冒冷汗的模样,以为她昨夜跌下画舫被撞的头疼又犯了呢,赶紧命人请了吴太医来瞧病。 吴太医匆匆赶来,沈今竹解开衣襟,胸口已是一片淤青,谎称自己下午去爬山,结果狠狠摔了一跤,胸口直撞在一个树桩上,此刻觉得胸闷气短,深呼吸都觉得疼。吴太医赶紧给沈今竹检查伤口,摸着骨头没断,五脏六腑似乎没大问题,应该只是皮rou之伤才松了一口气,施针敷上膏药,开了药方,要沈今竹多多卧床休息,这几日最好不要外出了,这小身子骨也经不起连续第三次的折腾了。 临安长公主也是大吃一惊,忙命人好好照顾沈今竹,还忿忿然说道:“皇上和曹铨也太大意了,他们也放心一个姑娘家单独出去玩,这不就摔伤了吧,幸亏你遇到好心人送你回来,若是荒郊野外遇到歹人,我如何向你们沈家交代。” 其实和这两人没关系的,沈今竹有些心虚,问道:“皇上和曹大人还没回来吗?这会子猪rou铺应该关门了吧。” “你也知道那猪rou西施?”临安长公主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皇上买下了对面的包子铺,今晚居然就睡在那里,说明日一早亲自和面蒸包子卖包子,曹大人当然要在包子铺陪着,唉,我瞧这样下去,恐怕这包子要吃腻味才能走。” 临安长公主并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觉得只是一段露水情缘而已,像皇上这种在三宫六院里打滚的男人,见一个爱一个,图个新鲜罢了,到手几日就丢开了,无人能绊住皇上猎艳的脚步,在京城的时候,她就知晓这位弟弟的各种秘闻,也是各种相中了人家民间女子,要死要活的不顾太后的阻扰,将姑娘接进宫,真的不到半月就把人忘到九霄云外。 宫中屹立不倒的只有两个女人,第一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第二就是生下大公主,现在又怀孕了的淑妃娘娘,而那个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皇上脸上而春风一度的宫女,也是过夜就忘,即使生下了大皇子,皇上也没再宠幸过她,大皇子一下生就抱到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里养着,所以皇上连这个宫女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沈今竹松了一口气,躺在引枕上说道:“居然去开包子铺了?宰牛巷的食客们有福了,能吃到皇上亲手做的包子呢!也好也好,我正好可以休息几日,不用陪着表姐夫到处游玩了,再玩下去,恐怕我要被抬着走了。” 临安长公主叹道:“皇上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把曹核徐枫都叫过去,谎称是他的两个侄儿,要他们两个在包子铺里跑堂,晚上叫两个孩子在铺子里拼上几张脏兮兮油腻腻的桌子睡觉!敢情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啊,那桌子是人睡的地嘛!” 哦,原来是担心曹核受罪啊,沈今竹觉得有些奇怪,“曹核和徐枫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伙,为什么要他们去跑堂?不怕得罪了客人,砸自己庆丰包子铺的招牌么?随便叫个锦衣卫暗探乔装都比他们俩好使。” “谁说不是呢。”临安长公主一副头疼的样子,好像昨晚被砸到头的是她似的,“可是皇上说,像猪rou西施刘凤姐这种大龄未婚的女子,就是喜欢徐枫曹核这种长的帅气的半大小子,还说他带着号称父母双亡的两个侄儿出来开店,正好显示他的爱心胸怀和担当呢,定能得到刘凤姐的芳心。” 沈今竹顿时无语了,她和徐枫,包括曹核都从小就被人说是熊孩子,其实他们三个人再熊,破坏力加在一起也赶不上庆丰帝的冰山一角吧! 今日一天太累了,加上身上有伤,沈今竹和临安长公主说着话,居然很失礼的说着说着就睡了,长公主还以为沈今竹又犯了头疾呢,吴太医解释说汤药里头有几味安神的药材就是助眠的,所以沈今竹会那么容易入睡。 次日沈今竹日上三竿才醒来,胸口依然有些闷,但没有昨夜那么疼了,可是小腹却隐隐有些胀痛,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摸索的瞧去,身体顿时僵直了:怎么会有血?昨夜吴太医说过,要时刻注意是否有便血等内出血的情况发生,倘若有,可能昨天的撞击会伤到五脏六腑,治疗恢复起来就很麻烦了,难道——果真那一脚伤到了内脏? 呜呜,我不敢了啊!我再也不敢如此莽撞了!沈今竹顿时吓坏了,忙叫宫人去请吴太医来瞧病,动静闹腾的太大了,连临安长公主都赶过来瞧她。 可结果却出乎意外,那吴太医一通望闻问切,看了“病症”,支支吾吾的对临安长公主说道:“这个——老朽毕竟是男子,此事可否请长公主帮忙解释。” 长公主忍俊不禁的捂嘴笑道:“包在我身上。”那吴太医逃也似的走了,沈今竹还莫名其妙,长公主吩咐宫人:“备热水给沈小姐沐浴更衣,再拿几块陈mama过来!” 也不知是何原因,从明朝开始,妇人用来对付癸水的布巾便唤作陈mama,没吃过猪rou也见过猪跑啊,沈今竹一听“陈mama”三个字,便知是何原因了,简直羞得无地自容!心想难怪那吴太医像是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真是丢大人! 长公主是过来人,见向来豪爽的沈今竹变得如此扭捏,便强忍住笑安慰道:“不要害羞嘛,对于女孩子而言,这是人生大事呢,从今日起,你就真正的变成一个大姑娘啦。” 临安长公主秘授了一些经验之谈,有些以前沈佩兰也教过,是沈今竹自己没往心里去,觉得很遥远的事情,而且此事若不是亲身体会过了,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难过难堪处,觉得那些年长女性说的太夸张了。 沈今竹总结了自己连续三天遭遇的重创:中秋节被挤下水还砸晕过去、八月十六夜探七家湾章府胸口被踹一脚、然后就是今天八月十七癸水初潮,唯一的“治疗方法”是一块块叠放整齐的陈mama! 到了中午,沈今竹就被初潮打败了,她心中有个小人儿大呼:苍天啊!为了远离这些陈mama,我宁可再被踢一窝心脚啊! 接连三天,沈今竹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几乎全天窝在卧室不出去,好在这几日曹核徐枫两个被庆丰帝强行“征用”了,拉着他们去包子铺跑堂打杂,根本就不放他们回来,这两人便没有机会缠着她说话玩耍,留得沈今竹偷得浮生半日闲,陈mama在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 因长公主说过,陈mama基本要用三天,这沈今竹几乎是数着沙漏过日子,盼望时间早点过去。而这三天在宰牛巷卖包子的徐枫和曹核也是叫苦连连,果真与沈今竹同甘共苦了。 庆丰帝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火速盘下猪rou西施对街的包子铺,除了每天例行去买猪rou剁馅,还时常去和刘凤姐套近乎讨好卖乖,基本上是当甩手掌柜,包子铺倒成了徐枫和曹核的铺子。 他们这对难兄难弟在包子铺的日子里,店里的生意是异常的火爆!食客们大多是已婚的妇人还有春意绵绵的十四五豆蔻少女,为何?两人都是中山王后裔,相貌生的好看,身形威武,气势不凡。徐枫冷面酷帅、曹核是笑面暖男,这个两个半大小子激发了妇人们的母性,个个恨不得抱着两个小帅哥叫一声:“我的儿!包子铺累不累啊!我来帮你吧!” 再就是十四五岁待字闺中、情窦初开的市井少女,这些女孩子差不多都大胆泼辣,个性和火辣的猪rou西施刘凤姐有些相似,徐枫曹核相貌在市井中实在太出挑了,他们实际年龄其实不满十二岁,比沈今竹还小些呢,但是基因和营养好,生的高挑健壮,和寻常市井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差不多身高,所以很招少女们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