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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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核说道:“会票是废纸,但是硫磺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会不会和匪类勾结,抢走货物?” 璎珞说道:“那更不可能了。小姐她——”璎珞看着众人都是自己人,情况又比较紧急,只得实话实说道:“小姐她对隆恩店第一笔大生意很重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这两年棉花价格低贱,货栈屯了不少棉花,沈今竹拜托了漕兵千户徐枫,要他做中间人传话给漕运总督陈雄,隆恩店给漕兵献两千件棉衣,以后每年都会献粮食和棉衣,条件是隆恩店的货物到了月港,需要“借用”漕运的大船,将货物转运到金陵城三山外的榻房。 漕运大船过抄关无需停船交税,可以节省税银,沈今竹三年前曾经试水做过第一笔买卖,在扬州港通过当时还伪装成经纪的钱坤买下各种纸张,运到杭州港变卖,当时为了陪着白龙鱼服的庆丰帝接近刘凤姐,都扮作普通商人,可怜她一路被五个钞关横征暴敛,而且还被当时的漕运总督私设的钞关剥了一次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今竹不愿意再尝一遍抄关的吸血*。 除了省大量的税银,还能更安全,土匪倭寇海盗们首选是商船,其次是民船,最后才是官船和漕运船。每艘漕船都有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漕兵们守护着,有些船只甚至配备大炮,没有比漕船更安全的了。再说了,徐枫也不放心小情人第一次做这么大的生意担惊受怕,于是悄悄提前安排了沈今竹五只满载着日本硫磺的漕船混在运粮食的漕运船队中,由他亲自护卫督船回金陵,确保万无一失,人和财物都能安全回来。沈今竹这种有偿借“漕粮”船的方式,有些像盐商通过捐军粮换取盐引的模式。 听到璎珞说出沈今竹的计划,曹核听了心里酸溜溜的:我说徐枫这小子怎么会轻易放手,送沈老太太入葬后就匆忙回漕运总督衙门当差去了,原来是要照应着沈今竹做第一笔大生意啊。此时徐枫人应该在月港,等候一万斤硫磺靠岸,将硫磺转运到五只漕粮船上去,那时沈今竹也到了月港,当场交割钱款,就可以随着漕粮船回金陵了,有徐枫这个千户带着漕兵督船,即使那些匪类想动也动不了,这些事情今竹都没有和我提起过,唉,可能在她心中,徐枫最值得托付…… 浑身醋意的曹核陷入了儿女私情中,身上还在散发着尸臭的沈义斐脑子依旧清醒,他说道:“四meimei借用槽船运送硫磺的计划甚少有人知晓,可是她即将运送一万斤硫磺的消息早就在经纪行里传开了,硫磺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很是紧俏,东西还没运到金陵,牙人们就找到了第一批的买主,卖出去了大半,听在店里的三叔说,现在单是定金就收了近三万两,三山门外这些榻房,全都没有四meimei这么大的手笔,可能是树大招风,有人眼热,想要做手脚?” 曹核清醒过来了,说道:“那二十多个榻房背后的主子都能数的过来,我家里有两个,瞻园徐家有两个、再就是怀忠公公的两个,做生意和气生财,二十多家榻房一直相安无事,互通有无,今竹也没有把生意做的太霸道,我家里的两个榻房还找她定下了二千斤硫磺囤货,她给出的价格很厚道,有钱一起赚,榻房互相知根知底,内斗不太可能。”当然了,曹核说的我家,指的是临安长公主的本钱,而非是他老子曹铨。 沈佩兰点头说道:“瞻园的两个榻房是现在由世子夫人在打理,她和今竹是好友,平日多有照顾,绝不会暗地使绊子的。” 曹核说道:“现在还是兵分两路吧,一半人乘快船去追今竹的大船,赶在歹人动手之前严密保护她。到了月港,和徐枫接上头就不用怕他们了。一半人去虎威镖局摸清随行镖师的底细,继续刨根问底查清背后元凶,元凶不除,一日就寝食难安。” 众人依计行事,沈义斐等人继续查案子,曹核和徐柏向璎珞问清了沈今竹的行程路线,带骑兵一路疾驰去追沈今竹的大船,两人骑着快马出城,徐柏说道:“今竹的父兄今早就坐船在瞻园亲兵的护卫下追她的去了,希望能早点追上她,带过去的亲兵能抵挡一阵子。” 曹核没有这么乐观,他是一路查案查到这里的,几次线索都断掉了,隐隐觉得背后之人心狠手辣,不好对付,今竹的父兄能帮上什么忙呢,两个文弱书生,不添乱就不错了。 果真被曹核猜对了,此时此刻沈二爷父子的船只夜泊在苏州港,沈义诺不慎落水,被亲兵们拼死从暗流涌动的长江里救上岸,此刻性命虽然无虞了,但是高烧不止,一直说胡话昏迷不醒,沈二爷心急如焚,也只得先停靠在苏州港码头找大夫医治,自己陪着儿子,命亲兵们继续南下追沈今竹的大船。 深夜,一艘官船行驶在浩瀚无际的太湖上,沈今竹被一阵凄凉的箫声惊醒了,待她披衣起床推窗细看时,箫声却戈然而止。太湖上冷嗖嗖的夜风驱赶了她的睡意,谁家玉笛暗飞声,把人吵醒又不见了,沈今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床开门走出了船舱,听到沈今竹房门的响动,睡在隔间的萍儿警惕的睁开眼睛,她火速穿上衣服,提着六角宫灯出去,看见沈今竹扶着栏杆看着太湖夜景,萍儿顺着沈今竹的目光看去,湖面上黑漆漆的一片,啥都看不见啊,小姐在瞅什么? 沈今竹见萍儿打着灯笼走过来了,指着前方说道:“你看看前面,是不是有个黑影在靠近?” 萍儿瞪大眼睛,仔细看着,“远处好像是一艘船的模样,那笔直竖起的应该是桅杆吧。” 沈今竹说道:“那就奇怪了,夜航的大船怎么不点灯呢?太湖上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多的去了,就怕互相碰撞翻船,就像我们的官船,船舷上挂着一圈的气死风灯笼呢,这艘船也太奇怪了。萍儿,你把我的西洋望远镜拿过来。” 萍儿将气死风灯笼搁在甲板上,去了沈今竹的房间,就在这时,官船的大帆突然落下来了,停止了前行,一声爆响,只见一朵红色的焰火从船尾处升起。沈今竹对这个信号再熟悉不过了,这时远处那个鬼船般的大船突然亮起了灯,悬起两串大红灯笼。 沈今竹心道不好,官船里头有内鬼砍断了主帆,刚才那箫声恐怕是在放信号,和前方挂灯笼的船只里应外合! ☆、第114章 勇萍儿舍身守大船,沈今竹逃亡太湖夜 沈今竹一边大叫有贼人,一边跑回船舱拿出她的短筒燧发枪,她一共有六把,送给徐枫、庆丰帝、元宝、干爹汪福海各一把,自己私藏了两把防身,这个是荷兰人最新式的□□,有一个装着子弹的转轮,转轮里装着三发子弹,可以连发三枪。这时萍儿已经吓呆了,她手里还捧着准备拿给沈今竹的望远镜,沈今竹递给她个包袱,里头装着几个像是泡发海参似的陶制炸【弹,“拿着这个,现在保命要紧,要是有贼人过来,你就点燃引线扔过去炸他们。” 这时睡在隔间的峨嵋穿着月白中衣就跑过来了,她手拿着一柄长刀,见沈今竹手里的燧发枪,一把抓在手里,沈今竹问道:“你会使这个?” 峨嵋端着枪平举试着瞄准,说道:“和师傅去牛首山打猎的时候他教过我。”沈今竹暗道:孤男寡女上山打猎,你师傅不是在教徒弟,而是——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夫啊! 这时房门腾的一下被踢开了,萍儿紧张的握抱着一包袱炸弹瑟瑟发抖,忘记了沈今竹的叮嘱,峨嵋则冷静地端着手里的燧发枪瞄准了来人,正是女镖头丹娘和她的一个徒弟,她的双刀上都全是血,胸口也有飞溅的血渍,大声说道:“东家!镖局有内鬼,值夜的镖师和水手全被哄骗喝下毒酒,已经全死了,那人砍断了主帆,还释放了信号,现在大船走不了了,我和智百户除掉了内鬼们,智百户在下面放小船,我保护您从缆绳上吊下去!” 沈今竹拿着一个小包袱出了船舱,智百户已经划着小船到了大船旁边,担心歹人划船拦截,他已经将其他几条小船全部凿沉了,这是唯一的逃生船。他手里牵着从楼上扔下来的缆绳,要她们一个个的抓着缆绳滑下来,沈今竹用帕子裹着双手,第一个顺着缆绳溜下去,丹娘要萍儿先下去,萍儿抱紧了包袱只是摇头,说道:“你们先走,我——我不行的,我抓不紧绳子,你们先走。” 这时已经有几个穿着夜行衣的匪徒上来三楼的甲板处,峨嵋连开了三枪,两人中弹,燧发枪的子弹已经打空了,匪徒躲在掩体后面,怕吃枪子儿,也不敢贸然过来,丹娘将绳子抛给峨嵋,峨嵋抓着绳子径直跳下去,落在湖面小船下面时松开手,智百户配合默契的一把抱住了她,无奈徒弟太重了,加上下坠之力,智百户这种壮汉都被压塌了跌坐在船舱里,师徒滚成一团,差点弄翻了小船。 丹娘和女徒弟身手敏捷,均轻松的顺着绳索滑下来,沈今竹抬头看着留守在船楼上的萍儿,急忙叫道:“你抓着绳子快下来,不要害怕,我们都在下面接着你!” 萍儿从栏杆上探下头来,却不像刚才那样瑟瑟发抖了,凄然一笑,说道:“你们快走!我不会用兵器、也不会水,会拖累你们的。” 这时数十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围过来了,萍儿抽出防身的匕首割断了缆绳,断了后路,用线香点燃了包袱里的土陶炸【弹,一个一个的朝着人群扔去,轰隆轰隆!三楼甲板上顿时火光四溅,硝烟弥漫! 呛人的火药味和着陶片、木头还有人的残肢从头顶上落下来,众人咬牙荡起了船桨,四个人一起划动四只船桨,女镖头丹娘举着一个门板立在船尾抵挡从大船射过来的箭矢和子【弹。 小船在太湖上飞速前行,很快隐没在夜色中,远处大船时不时传来阵阵轰鸣声,最后一声更是如雷霆万钧般,是数个炸【弹一起爆【炸才有的动静和声响,但见大船上腾起了个巨大的火球,整个船楼都被炸榻了! “萍儿!”沈今竹看着远处着火燃烧的官船,簌簌落下泪来,她和萍儿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月时间,虽配合默契,但是情谊远不如璎珞和峨嵋,她真没有想到萍儿会为了她舍命,拿着炸【弹拼死一搏,以留给他们逃生的机会。 炸【弹的威力使得那艘挂着两串红灯笼、如幽灵般的船只都调转了船头往旁边挪开了,就怕船上还有炸【弹。这时漆黑的夜空开始落下了细雨,将沉浸在失去萍儿的伤痛中的沈今竹惊醒了,她站在船尾举起西洋望远镜细瞧,说道:“那艘大船已经放下十来艘小船下来寻我们,都伪装成渔船,看来他们是早就准备好了。峨嵋,护好火【枪和火【药,莫要淋湿了。” 身后的峨嵋喃喃道:“已经晚了,防得住雨水,防不住湖水啊。” “什么?”沈今竹回头一瞧,但见峨嵋所在的船舱正咕噜噜的往外冒水,智百户干脆脱去了上衣去堵缺口,丹娘和女镖师挥着葫芦瓢往把船舱的积水往外倒,小船勉强不往下沉了。峨嵋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歹徒的小船已经搜寻过来了,我们的小船撑不了多长时间的,我最重了,干脆跳下水抱着门板跟着你们,你放心,我水性很好。” 言罢,峨嵋抱着门板真的要往水里跳,沈今竹想起刚才萍儿的舍身忘死,她忙阻止了,指着东南方说道,“刚才我用望远镜瞧过了,那里黑乎乎的一片应该就是岸边的芦苇丛,我们可以在小船沉没之前靠岸的。” 于是众人协作,丹娘堵着越来越大的缺口,女镖师往外舀积水,沈今竹、峨嵋还有智百户拼命的划动着船桨,往岸边划去。沈今竹看着后面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黑点,不由得着急了,说道:“再快一点,他们好像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快要靠岸时,小船已经进了大半舱的水,根本划不动了,众人只能跳下船,踩着齐胸的湖水,在淤泥中互相搀扶着,艰难的往岸边走去,雨水渐渐大起来了,智百户个子最高,他将□□和火药放进一个竹筒里,绑在后脖上,以免淋湿了,每个人至少拖着两斤淤泥上了岸边,都光着脚——还是智百户考虑的周到,他担心鞋袜在踩湖底淤泥的时候被黏住,叫大家下水时都事先把鞋袜都脱了。 众人匆匆洗去裤管和腿上的淤泥,重新穿上鞋袜,穿鞋的时候峨嵋疼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沈今竹觉得不对劲,强行脱了她的鞋子,赫然看见她的足底已经是殷红一片,浸透了轻薄的松江布做的暑袜,峨嵋咬牙说道:“在淤泥里被河蚌壳划了一道口子,不打紧的,还能走路。” 智百户忙撕了衣襟给徒弟包扎伤口,沈今竹说道:“不要逞能了,智百户背着你一起——” 一柄长刀架在沈今竹的脖子上,女镖头丹娘将沈今竹胁持在怀中,冷冷说道:“我能放他们走,你必须留下。” 女镖师丹朱鞋子穿了一半,见此情形,不禁惊呼道:“师傅!你——” 丹娘右手用长刀胁持着沈今竹缓缓往湖边退去,不忍直视爱徒的惊讶失望的眼睛,说道:“我不配做你的师傅,我背信弃义,出卖了东家。上个月他们把我丈夫的人头送过来了,如果我不配合他们,下一个人头就是我守寡的娘,再下一个就是我儿子。” 沈今竹猛地回想起丹娘冲进卧舱时的情境,说道:“信号是你放的,主帆也是你砍断的,人也是你毒死的,这小船也是你偷偷凿的洞,方才你还装模作样堵洞口,呵呵,其实在暗中放水吧,难怪这船沉的如此之快,原来你才是内鬼。” 丹娘面无表情说道:“除了毒不是我投的,其他都是我做的。我的任务是把你绑走,你们快走吧,等我放了信号要歹人来接应,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了,丹朱,你跟着智百户和峨嵋一起走,他们不会留活口的,你我师徒多年,今日缘尽于此吧,以后再见面,大家就是仇人了,我不会留情,你也——你好自为之。” 峨嵋骑在智百户背上破口大骂:“快放了今竹!你这蠢货,知道他们不会留活口,难道你不是活人吗?你都死了,你儿子岂有命在?” 智百户背紧了峨嵋,不让她下来,说道:“丹娘,你若此时肯放下屠刀,放了沈小姐,我们可以不计前嫌,帮你救出儿子。” 丹娘瞳孔猛地一缩,右手的长刀逼近,刺破了沈今竹咽喉的皮肤,一行鲜血如蚯蚓般流下来,丹娘冷冷道:“废话少说,你们再不走,我就放信号了,谁都走不了。” 沈今竹竭力往后仰着脖子说道:“你们快走吧,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他们若要我死,我早就死一百次了。你们走后,立刻去苏州找锦衣卫,匪徒在太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有蛛丝马迹可查,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拿着我的包袱,务必完成月港的交易,把这笔生意作成了,我会回来的,呵呵,有金山银山在,我也舍不得死啊。” 丹娘点燃了一个小竹筒,红色的焰火腾空而起,映红了人们的眼帘,和方才官船上的一模一样,沈今竹叫道:“智百户,快带着峨嵋离开!” “你放心,我定会完成你的托付!”智百户对着沈今竹点点头,背着峨嵋拔足狂奔,一旁的女镖师跟紧跟其后。丹娘掏出绳索,捆住了沈今竹的手脚,沈今竹对着脖子上的长刀苦笑道:“我无法反抗,也跑不动,这刀可以放下了吧,夜风太凉,我身上都湿透了,万一憋不住打个喷嚏往刀口上撞,切断了咽喉,你拿着一具尸体,不好向你主子交差的,你儿子恐怕也保不住性命。” 丹娘紧了紧沈今竹手上的绳索,这才放下架在她脖子上的长刀。沈今竹见状,继续开始攻心之战,说道:“丹娘,你是璎珞在虎威镖局千挑万选出来的女镖头,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啊。 我也是女人,晓得其中的难处,我们除了要解决男子们遇到的一切苦难,还要面对性别这个不容改变的事实。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女人一辈子受困于内宅和家务,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出嫁前依靠父母兄弟,出嫁后如藤萝一般缠着夫家这颗大树才能生存。凭什么?大家都是有手有脚,有思想的人,我们女子生下来就因脐下三寸的地方没有长根棍子就低人一等吗?” 丹娘意外的瞪大眼睛,没想到一个千金大小姐能说出“棍子”这种粗鄙的话来。 沈今竹偷瞄着丹娘的神色,好像有些动容似的,于是乘热打铁继续说道:“人分三五九等,是因为善恶、美丑、聪敏愚笨、勤劳懒惰还有好运歹运等原因。我们女人却因为性别而受到牵制,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之时,又没说女人就一定要在家里等着被父兄、被丈夫和儿子决定命运,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一生的悲喜都要被男人控制?” “像我们这种鼓足了勇气当面立户、自己养活自己的女子则被人视为异端,被打压牵制,我们越是优秀、就越会引起一些人莫名的惶恐,冷嘲热讽的,逼着我们回归大家庭,连身边至亲的人都不理解我们,也纷纷以爱的名义规劝我们回去。唉,女子在外头抛头露面养活自己,倘若心灵不够强大,那些流言蜚语和异样的眼光就能把人击溃了。可是鸟儿一旦尝到自由的滋味,如何会心甘情愿回到鸟笼子里去呢?自强自立确实辛苦,可在家相夫教子,还要捏着鼻子替丈夫养姨娘侍妾,和妯娌公婆勾心斗角,难道不辛苦、不心累?人都有趋利避害之心,我们并非不想着要安逸舒服一些过日子,可是尊严和自由在我们心中比安逸更重要,对不对?” 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的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丹娘从十五岁开始做女镖师,到现在四十出头成为作为威武镖局的第一女镖头,吃得苦、听的嘲讽远多于沈今竹,此时此刻有惺惺相惜之感,倘若丈夫和儿子没有出事,我们或许可以把酒言欢,互相倾倒苦水,述说这些年的不易,这些苦楚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可是现在—— 前来接应的船只已经靠岸,沈今竹不再言语,小船靠岸,站在船头上穿着夜行衣的男子敏捷的跳下船,他手上举着火把,居然是一个异国人的面孔,沈今竹觉得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男子说的一口葡萄牙语,调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朱诺小姐,或者——称呼您为沈小姐?” 那个男子一边说话,一边猥琐的靠近了她,像猎狗闻猎物似的从头到脚嗅了她一遍,沈今竹闻着男子一股熟悉、恶心的气息,是梅【毒的气味!顿时想起来他是谁了,“你是北大年葡萄牙商馆的卡洛斯!” 沈今竹跟随洋干爹弗朗克斯离开巴达维亚后,第一个落脚的城市就是北大年,当天弗朗克斯带着她下馆子吃饭,和葡萄牙商馆的卡洛斯众人相遇,卡洛斯对她出言不逊,弗朗克斯拔剑提出决斗,来保护女儿的尊严,弗朗克斯获胜,卡洛斯不服气,居然背后拔枪要射杀弗朗克斯,沈今竹的手比他快,飞速拔枪打掉了他的枪,也炸【断了他三个手指头。 卡洛斯嬉笑道:“很荣幸你还记得我这个手下败将,我的记性也不错,敢冒犯我的尊严的人最后都去见上帝了,哈哈。” 沈今竹瞳孔猛地一缩,“是你杀了酒楼的活计和掌柜,还放火烧了客栈?”那个酒楼的店小二还认出了她的身份,并偷偷塞给过一张纸条,可惜等她有时间去酒楼找他时,却已是断壁颓垣,全都死绝了。 “我的手指头就是在客栈丢的,他们不能让手指头重新长出来,就只能拿命赔了,哈哈。”卡洛斯仰天长笑,举着缺了三个手指头的左手说道:“朱诺小姐,自从在北大年被你一枪断了三个手指头,我就一直想着如何和你重逢呢,做梦都忘不了你,本来出于绅士,我应该先征得你父亲的同意才能和你约会的,不过我们都知道了,弗朗克斯并非你的父亲,所以呢,朱诺小姐——” 细雨如丝,濡湿了沈今竹的长发,因半夜被吵醒,她披散着头发,来不及梳髻,一头秀发贴在前胸和后背之上,她刚从水里走到岸上,全身湿透,轻薄的夏衣紧紧帖服在身上,少女美好的曲线一览无余,此刻又被丹娘捆住了手脚,坐在地上,身体被迫弯成一个诱人的弧度。卡洛斯呼吸一滞,左手残余的拇指和食指探进她的发间,轻轻的揉搓着,嘴唇靠在她的耳边低语,“哦,朱诺小姐,你美的像一个刚上岸的水妖,觉得很冷是不是,今晚就让我用体温慢慢烘干你的头发、你的——” 虽听不懂这个异国人叽叽呱呱说些什么,但看着卡洛斯色眯眯的眼神和猥琐的表情,丹娘厌恶的一把推开他,她是练家子出身,手劲很大,将铁塔般的卡洛斯推了一个踉跄,差点仰倒在太湖水中,卡洛斯大怒,拔出了随身携带的西洋剑,丹娘挥着双刀摆出一个起手式,毫不相让。 撑船的艄公也跳下来,叫道:“丹娘!这个西洋人是主人的贵客!莫要对他动手!“ 丹娘瞪着艄公一眼,啐了一口,说道:“呸!你我相识多年,你不知我的脾气吗?最讨厌这种欺辱女人的畜生!我的任务是将沈小姐囫囵个绑回去,他别想碰我的人!“ 这个艄公正是在客栈投【毒,毒【死杨姓商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虎威镖局以前的路镖头,正是他策划了此事。路镖头居然会说简单地葡萄牙语,对着卡洛斯说道:“你是主人的贵客,这个女人也是主人的客人,你们是朋友,不是敌人。” 卡洛斯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那么请你转告你的主人,我不想做这位沈小姐的朋友,我要做她的情人。” 路镖头敷衍了几句,将身上的黑色大氅脱下来披在了丹娘身上,丹娘没有拒绝,她收起双刀,扶着沈今竹站起来,宽大的大氅将两个浑身湿透的女人裹的严严实实,总算遮拦住了卡洛斯炙热的目光,丹娘和沈今竹上了船,卡洛斯正要跟上去,丹娘刷的一下拔刀说道:“我讨厌这个人,要他上别的船。” 路镖头想了想,对着卡洛斯歉意的说了几句,随即跳上了小船,撑船离开了,卡洛斯站在岸边大声咒骂,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搭上后面接应的船只。 小船将平静的湖面划出一条线,丹娘压低了声音,急促的问道:“我娘和我儿子呢,他在那里?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们什么时候放人?” 路镖头也低声说道:“你放心,壮儿没事,他们祖孙两个在澳门,过的好好的,以后你和他们在澳门生活,我们全家一起为主人效力,将来——” 丹娘打断道:“谁和你是一家人?莫要废话,我只想要见到娘和儿子。” 路镖头说道:“你不用再瞒我了,壮儿是我的种,我一看他的相貌就知道了。当年是我不对,中了赌场的局,诱惑着监守自盗,偷了镖银,被镖局赶出门。是我辜负了你,我为了躲债远走他乡,回来时你已为人【母,我当时太傻,还以为你移情别恋,绝望之下,就去当了倭寇,后来被主人收入门下,才得以洗手上岸。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们娘俩。” 丹娘目光冰冷,说道:“我丹娘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年少轻狂,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一时冲动*于你,珠胎暗结,我的丈夫虽然平庸,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就是落魄到去码头做苦力,也不会去杀人放火当倭寇!我被你逼的家破人亡,不得已出卖东家,亡命天涯,我会带着家人远远离开,你是我们家的大仇人,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刀下。” 路镖头恼羞成怒,说道:“你以为自己有多么高尚,多么无私吗?为了你的家人,你出卖了东家、杀了同伴——” “胡说!我没有杀他们,是你们买通了跟船的镖师投毒,马钱子牵机之毒,那些人的扭曲痛苦的死相是我一辈子的噩梦!我杀的是投毒的叛徒!”丹娘眼神很痛苦,“我丹娘三代都是是吃走镖这碗饭的,如今三代人的名誉都毁在我手里了,死后没脸见爹爹和祖宗。我是自私自利,出卖了东家,犯了行规大忌,可是我不会像你这样没有底线当倭寇认贼作父!” 路镖头反驳道:“我的主人不是倭寇,他出身高贵,岂能和倭寇相提并论……” 这对昔日恋人反目成仇,沈今竹低头不语,脑子里却贪婪的收集着消息:路镖头以前做过倭寇,跟着新主子洗手不干了,而且还出身高贵。葡萄牙人卡洛斯是他主人的贵宾,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把我以客人的名义强行绑架带走所为何事?还真是复杂啊,背后元凶到底是谁呢?萍儿投出了那么多的炸【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驻守在太湖附近的军营应该听到动静了吧,赶紧找机会乘机逃跑。 沈今竹被带到了那艘挂着红灯笼的幽灵船上,一登上大船,甲板上赫然放着一口大棺材!沈今竹被强行灌了汤药,晕倒在地,被装进了棺材里。 等她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切都令她惊讶不已,她不知何时被人换一身全是繁复的纯白蕾丝堆砌而成的寝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揉着昏沉沉的头颅从棺材里坐起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曾经给你讲过,在我的家乡,有吸血鬼的传说,每到晚上,吸血鬼就从棺材里蹦出来,四处吸食人血为生,鲜血是吸血鬼唯一的食物,我迷人的未婚妻,你就是一个能够在太阳底下暴晒而依旧能存活的吸血鬼。你答应我的求婚,却转眼就投入我父亲的怀抱,成了他的未婚妻,然后你又杀了他,换得了财富和自由,你的每一步都是踏着血腥前进。” 来者的声音非常柔和好听,沈今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巴达维亚的夜里,那个少年就这样对着她吟诵着情诗,起初她一概听不懂,但是少年人的目光温柔如水,比月光还要柔和,就像床上柔软的天鹅绒枕头般抚慰人心,不带着一丝□□,就像教堂的藻井处描绘的纯洁的天使。 不需要转头相看,沈今竹就知道来者是谁,威廉,恶魔科恩的天使儿子。 ☆、第115章 旧情人现身行宫中,老情敌醋海翻波浪 从熊孩子到金陵悍女,沈今竹一路横冲直撞,甚少回头看,午夜梦回醒来时,唯一能让她心中稍微有些愧疚的就是威廉了。在巴达维亚的时候,她几乎都要溺死在威廉的温柔中失去了自我,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在总督府的城堡中,她其实就是一个女奴而已,而威廉是高高在上的白马王子,女奴和王子的地位相差太过悬殊了,那种虚幻的爱情经不起任何风雨的考验。 威廉被恶魔科恩送去伦敦伊顿公学读书,科恩的邪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彻底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了,再后来——沈今竹至今也没搞清楚,当时到底是她的一颗寂寞恐惧的少女心被威廉的温柔真的打动了,还是她为了生存慢慢给自己催眠,进入了恋爱的角色和威廉眉目传情,暗通曲款,在威廉离开巴达维亚的前夜,两人还在月下私定终身,信誓旦旦的约定威廉从伊顿公学毕业后就回来娶她。 真真假假,现在已经说不清了,或许我真的就是父亲眼里的坏女人吧,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甚至不惜欺骗他人的情感。沈今竹转过身去,定定的看着威廉,“费了那么大功夫把我抓到这里,是为了你父亲复仇吗?” 快两年不见,威廉已经从稍微有些瘦弱的少年,长成了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的青年,一头黑色的齐肩卷发,没有戴帽子,穿着金色绣纹的骑士装,腰间挺的笔直,举止更加优雅了。威廉并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华丽的餐桌前,拉开了餐椅,按着她的肩膀坐下,甚至帮她在脖前围起了餐布,他倒了两杯殷红的葡萄酒,其中一杯递给了沈今竹。 威廉举起酒杯说道:“我亲爱的未婚妻,你的脸色很苍白,唇色淡的几乎没有了,先吃点东西吧,你这样看起来真的要变成吸血鬼了。” 沈今竹也觉得饥渴难耐,她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吃尽了面前餐盘上的奶酪布丁,食物和酒精让她感觉不能手脚无力了,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说道:“还能再给我一份吗?” 威廉将自己面前丝毫未动的布丁推过去,又给她倒了半杯葡萄酒,沈今竹来者不拒,食物慰藉着脾胃,她的面部轮廓慢慢变得柔和起来,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了,“威廉,你刚才说我是吸血鬼,我还以为你要倒一杯血给我呢。” 威廉笑道:“如果你真渴的厉害了,恐怕是血也能喝下去。” 沈今竹笑了笑,说道:“你能找到我,并且精心制定了计划把我绑架到这里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大明有句俗话,即使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饿着肚子,在黄泉路上都走的不安宁。” 威廉温柔的看着她,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已经被从荷兰东印度公司除名总督的儿子罢了,一没有爵位,二没有钱财,怎么有本事把你从遥远的东方古国弄在这里呢,你太高看我了。把你弄过来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