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节
年轻人没再回答,立在一旁等着她挑选。 被这样一双古怪的目光盯着,荀久有些头皮发麻,随意看了一种,她伸手指了指道:“我就要这种,请问多少钱一刀?”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答:“姑娘要买的这种是本店最普通的纸,二十文钱一刀,你要多少?” 荀久不太懂得这个时代的一刀纸有多少张,悄悄走到扶笙旁侧低声问:“阿笙,这个一刀纸有多少张?” “一百张。”扶笙道:“你又不是买去用的,随便意思一下就行了。” 荀久没把扶笙的话听进去,她在琢磨要买多少纸才能让这个讨人厌的年轻人搬不动半天出不来仓库,然后为她制造寻找月面松纹的契机。 犹豫了一会儿,荀久道:“我要十刀!” “十刀?”年轻人有些讶异,面前的姑娘一看就是有钱人,可开口却要本店最便宜最普通的纸,而且还一次性买这么多,作何用? “怎么,莫非你没有库存?”荀久得意地扬了扬眉梢。 “有。”年轻人看她片刻,收回视线,语气难得的温和了些,“姑娘请稍等,我这就去仓库取来。” 荀久笑意盈盈地点头,顺便摆摆手,“去吧去吧!” 年轻人很快就从屏风后头的中门去往后院。 荀久四下扫了一眼,朝着扶笙递了一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阿笙,分头行动,我们一人负责一边,务必要将那张月面松纹纸找到。” 扶笙轻轻颔首过后与荀久一人站在一边,专往角落里翻。 荀久自然是前往上一次季黎明发现装了月面松纹锦盒的那个地方,只可惜莫说锦盒,便是那个地方的纸张都被重新挪动过了,一番寻找下来,二人全无所获。 荀久泄气地将身子倚靠在架子上,幽幽叹了一声,“看来是被那老头另外找地方藏起来了。” 摆放纸张的木架历经时光的摧残,朱漆脱落了以后逐渐腐朽,又没有人修葺,脆弱得可怕,此时被荀久这么一靠,终于支撑不住“轰隆”一声往后面倒,后面的架子也支撑不住,一排顺着一排地倒,直到这个方位上的架子全部倒了下去才停止。 如此排山倒海的声音,荀久毫不怀疑站在这条大街尽头都能听见。 看着方才还整整齐齐的架子顷刻间倾倒断裂,纸张四散开来,乱成一团的样子,荀久呼吸窒了窒。 “该死,闯祸了!”荀久暗骂一声过后蹲下身想去捡拾地上散乱的宣纸。 斜刺里,扶笙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指伸出来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随后摇摇头,“不必捡,你先让开我看一看。” 荀久心中疑惑,却因为方才被架子倒塌的声音惊吓到而没有心思去深究扶笙这句话的意思,乖乖站起身来立在一旁。 扶笙一撩衣摆缓缓蹲下,将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纸慢慢拿出来。 荀久余光瞟了瞟,那是一张看起来年代已久的泛黄纸张,上面除了岁月的泛黄颜色之外,还有隐隐约约的水痕。 很明显,这张纸曾经被水浸湿过,而且年代久远。 既然已经被水浸湿,为什么还要拿出来摆放? 荀久百思不得其解。 愣神间,方才去往仓库取纸的年轻人已经急切地跑了回来,一眼见到坍塌了一地的架子,他脸色剧变,铁青着脸走过来厉喝:“你们做了什么?” 在这件事上,荀久自认为有错在先,故而此刻听到年轻人的质问,她只好面带歉意地道:“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弄倒了你的架子,不过你放心,我会照价赔偿的。” 年轻人不等荀久说完,迅速蹲下身去,一边捡拾地上那些原就破旧腐朽的纸张,一边怒道:“照价赔偿?你拿什么赔得起这些纸?” 荀久面部抽了抽,这些都是最普通不过的纸好么? 凭借她云水斋日进斗金的高额利润,她要想照价赔偿这些架子以及上面摆放了多年的纸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只不过…… 荀久的目光凝在年轻人急切的面容上。 他此时正对着大门方向,门外的光线清晰地将他鼻尖沁出来的细密汗珠照得晶亮。 荀久感觉得出,他很紧张,而且是紧张这些已经泛黄不可着墨的纸张。 心中虽然疑惑,但荀久处于愧疚之心,还是弯下身来帮着年轻人一起捡。 “走开!”年轻人突然抬起头来对着荀久和扶笙怒道:“往后我的店铺不欢迎你们前来,今日的事,我认栽,如今唯一的要求是请你们迅速离开!” “可是……”荀久犹豫,“你一个人捡得过来?” “不用你管!”年轻人的声音更冷,面色更寒,“这里不是你们这些金尊玉贵的人该待的地方,还请你们俩尽快离开给我留条活路。” 扶笙捡拾纸张的动作一顿,深深看了年轻人一眼,尔后缓缓站起身,对着荀久柔声道:“我们走。” 荀久从钱袋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这才跟着扶笙慢慢走出纸铺。 这一次,荀久显然比之前那一次更加疑惑。 “阿笙……”她轻唤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古怪呐,方才那种场面,正常人都会先叱骂我一顿然后趁机敲诈一大笔钱,可他却显然不稀罕我的银子,反而将那些废纸当成宝贝,紧张的不得了,莫非那些纸有什么特别之处?” “的确是有古怪。”扶笙说着,动作轻巧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卷成细条的纸慢慢打开。 荀久凑近一看,发现这种纸正是方才在纸铺见到的枯黄且上面有水痕的“废纸”。 “你看这个。”待纸张完全打开,扶笙指着水痕上面的一个角,“能看得懂吗?” “这种字体……”荀久眯了眯眼睛,“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字,极其繁杂,在大燕的今天几乎是已经被遗弃了的,且荀久很肯定她自小就没有见过并学习过这种字,但此刻看见,她竟觉得无比熟悉,一眼就能看穿上面的意思。 “是何意?”扶笙问。 荀久再看一眼,完全确定了内容之后才道:“上面写着:南岷五百一十七年,邀月宫失火,女王葬身火海……”后面便再也没有内容,或者说原本还有内容,但是被水痕全部盖去了,完全看不清。 “南岷?”回过神来的荀久满脸疑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国家?” “是岷国臣服于大燕之前的王国名称。”扶笙道:“岷国在六国中是最为特殊的,因为它以前本身就是独立的国家,只不过几百年前先太祖皇帝建国并分封诸侯国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岷国突然向大燕臣服并立誓年年纳贡,岁岁朝贺,之后便逐渐将领地划分给大燕,缩小统治范围,与五国并存至今。” “以前的南岷国竟然是女王统位?”荀久惊叹:“我还以为女帝是大燕历史上第一个女性统治者,没想到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了先例,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了。” “我也是今天才得知。”扶笙道:“南岷国的历史就是个谜,因为后世基本没有史书流传下来,至于为何是女王统位,就更加不清楚了。” 荀久把刚才那句话细细斟酌了一下,感慨道:“南岷五百一十七年……看来南岷国的存在时间并不短,且南岷国存在于大燕之前,听起来似乎是个极其厉害的大国,就是不知道为何存在了这么长时间的大国会突然向新国大燕臣服。” 扶笙眯了眯眼,顿了一瞬才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南岷五百一十七年那个时期正是先太祖皇帝建立大燕王朝的时候。” “哦?”荀久来了兴趣,“我怎么隐隐感觉那什么邀月宫失火,女王葬身火海的事与先太祖皇帝有关?” “不知。”扶笙摇摇头,“毕竟过去了几百年,光凭我们俩的猜测也无法将真相还原。” “可惜啊可惜。”荀久再叹,“原以为能透过这一张小小的纸看到一段感天动地刻骨铭心的惊天之恋,却没想到只有这么短短一句话。” “咦……”恍然之间反应过来的荀久惊得睁大眼睛,抖着手指指向方才的纸铺方向,“你也说了这些事情并无记载,那么……为何这间纸铺里面会有?” 扶笙显然也在想这个问题,听到荀久发出疑问,他做出了大胆的假设,指着手中那张纸上的字迹道:“我有个猜想……” 荀久紧张问:“什么?” “我觉得这家纸铺的目的并不在于卖纸,而是晒纸。” “晒纸?”荀久惊了惊,“何意?” “你看。”扶笙又指着泛黄宣纸上面的水痕,“这上面很明显是在很久之前被水浸湿过,且并非只有一张,方才架子坍塌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这种情况的纸张有很多,也就是说,纸铺的主人明知这些纸被水浸湿过已经不能用了还要将它们摆放出来,你觉得这些纸能卖得出去?” “自然卖不出去!”荀久道:“如果按照你所说,那么摆放在架子上的那些纸原本就是不打算卖的,而是特意摆出来晾晒的,目的……目的该不会是等着上面自动显出字迹来吧?” 荀久觉得自己这个猜想够荒诞不经的。 都已经被水浸湿将上面的墨迹给磨灭没了,怎么可能还会自己显现出来? “兴许你的猜测是对的。”扶笙破天荒的支持了她这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怎么可能?”荀久惊讶地张了张嘴,“先不说这些纸张上面沾了水,就拿纸张的年限来说,绝对不会只有三五年那么简单,这么长时间的摆放,能不残破就算不错了,真的还能有字迹再显现出来吗?”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扶笙抬了抬手中的宣纸,挑眉道:“我敢说,这张纸之前是完全没有字迹的,只不过是纸铺的主人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它逐渐显了出来。” “对哦!”荀久恍然大悟,“我刚才还看见那个年轻人将压在下面的纸全部翻了上来,看样子,他真的是在晒纸。” 扶笙眸光深邃了一些,“现在的重点不在于他们是如何让字迹显出来的,而是他们手里为何有南岷国的秘史?” “要不要去问问璇玑老头儿?”荀久道:“虽然那个糟老头子总没个正经,但我觉得他应该晓得不少事情,你亲自去问,兴许能有意外收获。” 扶笙面露无奈,“莫说去找他,就连当初女皇陛下从殡宫墓xue转醒回到皇宫那天,璇玑阁主是如何离开的我都不知道。” “不会吧?”荀久觉得不可思议,“老头儿有这么厉害?” 扶笙笑道:“不厉害的话,他就不可能是阁主了。” “说得也是。”荀久点点头,“就连大祭司也要礼让三分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 “算了,这件事等以后有机会去到岷国再查,我们先回去。”扶笙重新将那张纸卷起来塞进袖中。 荀久没再说话,两人徒步前往云水斋。 云水斋一如开张那日人流如潮,生意火爆,一楼到三楼的婢女小厮们人人忙得晕头转向,但无一人有怨言,因为荀久这个东家给他们的月银制定了提成方案,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生意越好提成越多,高兴都还来不及。 绕过人群去三楼瞟了一眼新款衣服的进程,荀久与齐夫人以及几位绣娘打了声招呼后便下来坐上扶笙的马车准备回府。 “今日我搬迁至新府邸,理应请你们一顿乔迁宴。”荀久道:“你若是待会儿没事的话,就直接跟我去新府邸吧!” “好。”扶笙含笑应了。 荀久有些困,打了个哈欠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逐渐进入睡眠。 不知为何,每次有他在身边,她总能睡得特别安稳,连梦都不会做。 但不可否认的是,荀久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了一层保护伞一样,不管有再大再糟糕的事情发生,都有他会替她顶着,她不必焦虑得辗转难眠,食不下咽。 扶笙扯过旁边的薄衾盖在荀久身上,看着她俏丽妩媚的容颜在这一刻安静下来的样子,就好像夜幕下的海棠,犹自静静地盛开,一点一点,无香却能惊人眼。 伸出指腹,他原本想抚摸一下她莹润的薄唇,却又怕惊扰了她的睡眠,索性作罢,只将她搂得更紧。 荀久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能感觉到扶笙独特的气息,一股暖流自自四肢百骸汇聚至心尖,她于梦中弯了弯唇,侧了个头继续睡。 得见她这个样子,扶笙好笑地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撩帘看向外面。春年的气息愈发浓重,便意味着大婚越来越近,那一天,那一夜……不会远。 女帝考虑得极其周全,将荀久的新府邸与扶笙的秦王府安排得极近,位于长缨大街上。 马车于一炷香的时辰从西城到达长缨街的御前医师府邸。 扶笙本想抱着荀久下马车让她进去接着睡,岂料马车才停下,她便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向他浅浅一笑,问:“到了?” “嗯。”扶笙应道:“你若是还觉得困,待会儿进去以后可以再接着睡,不必顾虑其他,反正你的乔迁宴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去了。” “睡不着了。”荀久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来,理了理衣襟和微有些散乱的头发,“这可是我正式的府邸,自然得亲自监督着他们布置,否则布置的不好我不喜欢。” “果真不困了?”扶笙笑着问。 “真不困了。”荀久道:“再说了,你在我府上,我哪里能安心地睡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