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慕夭“哈”一声,尾音上挑,“这么说,二叔认宝珊这个女儿了?” 玩笑要适可而止,慕时清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开始驾车,“咱们先找客栈,安顿好后再商议之后的事。” 因慕时清与陆喻舟的关系,宝珊不免有些担心,“慕先生,我已与缃国公府毫无关系,与世子也断了来往,这个孩子......” 是她自己的。 慕时清没有回头,平静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以后孩子懂事,向你问起父亲是谁,你要如何回答?” “孩子可以没有父亲。” 就像她一样。 小姑娘声音温软,但语气带着对父亲这个称谓的排斥。慕时清扭头看来,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你恨令尊没有找到你?” 像一把钝刀袭向心口,宝珊缄默了。她该恨吗?有资格恨吗?亦或是,父亲压根就不知道她的存在,那她的恨就成了无理取闹。 那个始终盘桓在心里的问题总是困扰着她,娘亲身体无恙时,为何背井离乡、改名换姓? 是由爱生恨,还是迫不得已?往事纷纷扰扰,让人陷入迷茫。 马车停靠在一家客栈,慕时清和慕夭扶着宝珊步下马车,径自走进门槛。齐冰拴好马车,梭巡一圈,没有同他们打招呼,独自去往驿馆。 没多久,驿工送出了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慕时清要了两间天字号房,自己住一间,其余三个姑娘住一间,并叮嘱慕夭不能与宝珊同住。 慕夭吐吐舌头,“二叔何时变得这么唠叨了?” 慕时清用折扇敲她的头,“都说你睡觉不老实,可别压到宝珊的肚子。” 被嫌弃的慕小姑娘皱皱鼻子,“我把自己绑起来就行了,我不要跟齐冰睡,她太闷了,不爱吱声。” 刚巧这时,齐冰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烧鸡和新鲜的蔬菜。 慕夭走过去,绕着她转了一圈,“去哪儿了?” 齐冰拎起rou和菜,“怕店里的伙食油腻,宝珊还会吐,我想自己下厨。” 若真是怀了身孕,油不油腻都会吐,不过有这份心,已是难得。 “那你去忙吧,多谢了。”慕夭拍拍她的肩,转身之际,与慕时清交换了眼神。 大狐狸和小狐狸才不信齐冰只是单纯去买菜了。 等宝珊睡着后,慕夭悄悄去往慕时清的房间,“拦下驿馆的人了吗?” 慕时清手里夹着一封印有八百里加紧的密信,挑眉看向她,“你跟太子怎么回事?” 慕夭僵住,密信里不会写了她和太子的风月事吧? 太子会把他们之间的事告诉齐冰? 不会吧! 心里有那么一丝恼羞成怒,慕夭“嗷嗷”两声扑过去,夺过信函,从头读到尾,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二叔你诈我!” 信上只向太子交代了他们的行踪,连宝珊怀孕的事都没提。 姜还是老的辣,慕夭磨磨牙,气嘟嘟坐在对面,“我要喝茶。” 慕时清为她倒杯茶,“太子为何一再帮你?” 若是没猜错,她此番逃婚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自己二叔一向一叶知秋,跟他斗心眼只有吃亏的份儿,慕夭嘟嘴道:“那我跟你说了,你不能告诉我爹。” “嗯。” 慕夭对慕时清是信任的,知道他不会将自己的丑事公之于众,于是红着脸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完她的解释,慕时清温煦的面容变得严肃,难怪慕夭宁可败坏名声也要逃婚。 “赵薛岚。” 他轻念一声,突然攥皱手里的信封。 * 宝珊这一觉睡到次日天明,醒来后整个人倍感轻松,胃也不难受了,甚至一度认为昨日只是吃坏了东西才会不舒服,但月事推迟的确难以解释。 她坐起身,靠坐在床头,忽然瞥见卧房里挂着几副画着娃娃的画像,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事,总感觉年画娃娃更为讨喜可爱了。 弯弯嘴角,她穿上绣鞋走进客堂,发现慕夭和齐冰在窗前对峙。 “怎么了?”宝珊走过去,目光在她二人之间来回地转。 慕夭用手挡一下,“你别过来,等我了解完情况,再跟你讲。” 看她二人脸色都不太好,宝珊默默退到门外,发现慕时清正在客堂一个人喝茶,看着惬意又孤单。宝珊犹豫一下,大着胆子走过去,“慕先生。” 俏丽丽的小姑娘站在面前,慕时清淡笑,给她点了一碗鸡汤,“坐吧。” 宝珊坐在桌子对面,有些拘束,却脚下生钉不想离开,她对自己的行为很是不解。 “我跟上次那个大夫说好了,以后每到他坐诊,咱们就过去。” 宝珊知道慕时清不会一直呆在一个地方,更何况他们之间除了慕夭这层关系,实在谈不上有交情,“这样会不会耽误先生的行程?” “不会。” 他本也是到处游历,既然遇见这么一个怀了身孕的孤女,全当替她的双亲照顾她了。 暮春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打湿了窗前的竹帘,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坐在竹帘下闲聊,一个是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孤女,一个是见识广博的大儒,闲话家常时竟也没有违和感。 宝珊捧着热汤,轻声问道:“先生一直在寻的人,可有线索?” “杳无音信。”许是气氛尚好,慕时清头一次愿意跟人提起心尖上的人。 “先生会一直寻找下去吧。”宝珊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疑问语气。一份经历风霜雪雨的爱,融入骨髓,成了身心的一部分,一旦缺失,宛如剜心,怎会不去寻觅。 指尖轻点桌面,宋锦暗纹衣料垂在腕部,露出一只修长的手。单看这只手是看不出年纪的。 宝珊对人的手有一种特殊的癖好,最欣赏陆喻舟的手,是她见过自认最好看的手,再看别人的手,都觉得逊色了些。 当慕时清露出手时,宝珊不免多看了几眼,这只手连同他这个人都会给她带来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见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慕时清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惹得小姑娘红了脸蛋。 “冒昧了。”宝珊捧着热汤有点汗颜,又不好意思对人解释自己的癖好。 慕时清没当回事,抬手让店小二添了茶水和点心。怕她尴尬,岔开话题问道:“尊堂在世时,可有提过你的身世?” 宝珊摇摇头,“我那时太小,记不得娘亲的话,只记得娘亲说过,我的外祖父母在汴京。” 在汴京...... 这是多么重要的线索,不知她对陆喻舟是否提过,若是陆喻舟有心,会帮她暗查,若是无心,线索再明显也无用。她一个孤女,靠自己的人脉想从汴京寻亲,确实很难。 慕时清将点心推过去,“那尊堂将你托付给其他人时,也没跟人提过你的身世?” “我都不记得,”宝珊扣紧碗沿,“打从我记事儿起,就跟着养母过了,养母从未跟我提起过,我一问就......” “就什么?” 宝珊扯扯嘴角,“就打我。” 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姑娘,是被打着长大的吗? 慕时清都能够想象得出,她的养母是怎样一副面孔。 宝珊抿口糖,冲淡嗓子眼的酸涩,“而且,我猜她也不知道我的身世。” 如若不然,一定会去她外祖父家勒索一番的。 慕时清沉默地点点头。 少顷,慕夭气嘟嘟走到两人面前,一副你们快哄我的委屈模样。 宝珊拉着她入座,“怎么了?” 慕夭跟宝珊咬耳朵,之后问道:“你说气不气?” 原来齐冰不止是赵祎派来保护她的,还是来监视她的。 说来奇怪,她跟赵祎什么关系啊?赵祎要让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还不准她与其他年轻男子来往。 “凭什么?”慕夭气得抠桌子。 宝珊捋捋她耳边的碎发,“好了,别气了。” 想想就知,赵祎若对慕夭断了心思,作何还要费力去保护她? 慕时清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心思百转,他与很多人不同,并不认为女子失身就一定得低嫁,或不得不嫁给导致她失身的男子。姻缘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也凑合不得,否则,兜兜转转,悲伤收场,着实是犯不上。 “你想好了,若是今后都不想再与太子来往,我会帮你断了太子的监视。” 听二叔这么一说,慕夭点头如捣蒜,“有劳了。” 这么客气?慕时清揶揄一眼,不知这小丫头又耍什么心思呢。 慕夭靠坐到他这边,搂住他胳膊,“帮人帮到底,二叔再帮我一个忙。” “说。” “帮我给探花郎寻一个美人,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上次由陆喻舟出谋,让她给探花郎寻一个美人,她便找到邵霁,本以为探花郎生性风流,很容易入圈套,结果邵霁不靠谱,找了一个青楼花魁,没等去引诱,就被探花郎识破了身份。 慕时清掐开慕夭的手,“这份‘厚礼’,若是让探花郎知道了,说得过去?” “嗯......” “行了,这件事我会找人去谈,你别添乱了。” 慕夭默叹,二叔不愧被称为人间清醒,做什么事都能考虑得面面俱到,不失了礼数和原则。 客房内,齐冰推开窗子,吹了声口哨,一只猎隼落在窗前,齐冰在猎隼的跗趾上绑了一张纸条,“去吧,汴京。” 猎隼歪头瞅瞅她,展翅离开。 齐冰仰头望了一会儿,靠在窗前捏捏眉心。太子要她时刻保护慕夭,即便慕夭赶她走,她也得想办法留下,唉,一向雷厉的她何时这般死皮赖脸过? 想想都头大。 太子这是给她的什么差事?